200元人民币就能买到——穿肚兜的非洲小孩祝你生日快乐

中国的资本大举进入非洲,但国内却缺乏对种族事务的讨论。人们开始套用国家之间的关系,来简单衡量人际关系。
中国大陆近几年兴起的“非洲小孩举牌喊话”产业,视频中的非洲孩子们则操著生涩的普通话,举牌向观众传达祝福或宣传。
大陆

莫桑比克西部太特省(Tete),赞比西河流过的一座村庄,下午五点,孩子们陆续从学校回到家,脱下满是泥渍的T恤,换上中式肚兜,到一颗歪脖子树下集合,准备拍摄视频。

画面外,摄影师用标准普通话领着大家喊:“祝大家”,孩子们则操著生涩的普通话跟著喊:“之大交”;“中秋节快乐”,“中纠结怪乐”;“666”,“666”……紧接着是10秒的舞蹈,孩子们一边唱着“I love you”,一边扭动屁股和四肢,身上的肚兜是白色缎面,绣著硕大牡丹花——这一极具视觉反差的画面被当作一项核心卖点——“黑色搞笑,土味十足”。

这是中国大陆近几年兴起的“非洲小孩举牌喊话”产业。产品便是上述这样的视频,一条10-30秒不等。根据内容不同,视频的售价分为五个档次:最低一档只有喊话,80元(人民币,下同);最高一档30秒,包括喊话、清唱生日歌以及跳舞,共200元。

“在非洲的华人业余干这么几件事:直播、小孩举牌、买特产。”抖音主播“闯非洲小胖子”向端传媒介绍,“小孩举牌”在非洲的华人直播圈中相当火热。记者接触了近20名非洲播主,几乎每个人都会在朋友圈发相关推广文案:“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只送举牌娃”、“不一样的祝福,送给最特别的人”……

当人们从各类平台订购“非洲小孩举牌”服务的同时,媒体也对这一现象发出了追问:是否滥用童工、工资是否合理、是否侵犯隐私?更进一步的问题,是掩盖在搞笑、土味下的种族主义。随著中国全球化进程的加速,人们无可避免地要与更多族裔打交道。但在这个没有种族教育的国度,人们能否摆脱“看猴戏”、“救世主”等心态,以全新的视角和框架走进全球化?

很多非洲孩子学会了唱中文歌,甚至中文绕口令

“闯非洲小胖子”本名戴长沙,今年23岁,在一间外贸公司做管理。5年前,他刚刚初中毕业,便跟随一位北京外贸公司的老板来到坦桑尼亚。彼时,他对非洲的全部了解仅限于好莱坞电影。

进入21世纪,中国在资源、外交等领域不断深入非洲。自2012年召开中共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先后4次访问非洲。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亦加快了中非贸易合作的进程。2018年9月,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召开,更提出打造“中非命运共同体”,中国与28个非洲国家和非盟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文件。

在政策的一路延展下,中国人跟随着数量庞大的基建项目、民间投资进入非洲。据学者李安山推算,这样的移民人数在2012年底就已达到110万人左右——不到20年上升了7倍,并且还在快速上升。过去九年,中国一直保持著非洲第一大贸易伙伴国的地位。中非贸易额亦从2000年的100亿美元骤升至2017年的1700亿。

2018年9月,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召开,更提出打造“中非命运共同体”,中国与28个非洲国家和非盟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文件。
2018年9月,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召开,更提出打造“中非命运共同体”,中国与28个非洲国家和非盟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文件。

这些非洲华侨中的大部分人都像戴长沙一样,一方面享受着工资上浮带来的喜悦,另一方面也不得不面对非洲落后的生活环境以及漂泊在外的孤独感,直到一款App的诞生。

2012年底,快手转型为短视频社区,并藉著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壮大逐渐收割市场,2015年6月,快手注册用户突破1亿。很快整个短视频行业迎来爆发期,至2018年底,快手和另一个短视频App抖音的日活跃用户量都达到1.5亿左右。

此类平台成了戴长沙与外界保持连接的工具,他时常在莫桑比克四十多度的夜里,打开直播跟陌生的观众聊上一晚。慢慢的,戴长沙成了一名网红。

2017年的一天,一位粉丝私信他,希望能给快过生日的女儿拍摄一个视频,他给戴看了视频样版——一群小孩举着牌子,跟著摄影师喊出牌子上的祝福语。戴长沙免费给这位先生拍了视频,并上传至抖音平台,没想到,收获了一百多万的浏览及七千多个赞。粉丝们在评论区纷纷发问:“这个视频收钱吗?”“我是不是也能拍一个?”

私信邀约拍视频的人逐渐增多,戴长沙将举牌业务从免费赠送变成了收费项目。

戴长沙并非这个业务的初创者。2015年8月12日,天津瑞海公司的危险品仓库发生特大爆炸事故,一名在非洲的华人在一张A4纸上写下“天津加油”几个字,让当地非洲孩子举着,拍了一张照片发在百度贴吧里,引起大量围观。在此之后,人们陆续找来,希望他帮忙拍一张类似的照片送给自己的亲友。

这位华人正是威哥的朋友。威哥原名李威,河南人,他说自己最早在“非洲举牌”这一“无厘头”的需求中嗅到商机。如今,李威是快手非洲领域里粉丝最多的网红——多达 584.8万。

两年前李威放弃在非洲的本职工作——天津天士力集团驻非洲的销售经理职位——开创了自己的公司,并将小孩举牌业务纳入到计划中。

起初,他挨家挨户地寻找愿意拍摄的对象。据李威介绍,他给孩子的工资约每天30到70元不等,这份收入甚至高于部分父母的薪水,因而多数父母都愿意孩子加入拍摄。

送来的孩子增多,李威琢磨著朝专业化的方向发展。他对孩子们进行筛选:比如首先得机灵,不仅能准确喊出牌子上的中文,还要会唱歌跳舞;其次,表演时职业性的笑容及感染能力同样重要。

那些过于木讷或是唱跳功夫欠缺的小孩只能站在一边“见习”,看着相对“成熟”的孩子练习自己的动作和喊话。见习一段时间,威哥会对他们进行考察,“我会说来跟我念一念,念几句之后觉得挺顺溜了就会让他加入。”

筛选机制中亦包括淘汰这一环。如果小孩在表演中比较淘气、推推搡搡,或是过于不合群,就会被勒令出队,“这事关专业性问题,不能说你想做就做,想玩就玩吧?”李威说。

他对其他“硬件”也进行了升级:将原先的A4纸升级成小黑板,将非洲小朋友的服饰统一成唐装,将举牌时的用语统一成普通话。

李威告诉端传媒,几年“培训”下来,很多孩子都学会了唱中文歌,有的甚至会中文绕口令,因此他卖的视频价钱也是同行中最贵的。

他有自己推广产品的话术:“很多电商、微商在朋友圈里发广告会被忽略,但是如果你让非洲小朋友去喊你产品的名字,再把功效讲出来,大家会觉得挺有意思——非洲人都在喊你的产品都在卖你的产品,那不就代表着你的产品国际化嘛!”

负面新闻让整个行业迎来好日子

小安是甘肃陇南人,一年前跟合伙人开了间酒吧以及另一间小额贷款公司。由于近期P2P爆雷,贷款公司一夜之间破产,小安负债100多万元。他打算远走新疆打工还债。临走前,小安希望送女友一个告别礼物,最后选择了“非洲小孩举牌”。

小安很早就关注了“闯非洲小胖子”。第一次看到非洲小孩举牌的时候,他就觉得颇有感触,“视频中的小孩子生活环境各方面都很艰苦,我也不在乎自己有多惨了,三顿饭能吃饱就行。我相信自己还能东山再起,我才20岁啊。”

小安从没过出国,周游世界是他最大的梦想,他不断跟女友提及,要去迪拜、巴黎、米兰旅游。以前他以为,被外国人集体喊着自己名字的景象,只有大V或是有钱的人才能拥有。好在,非洲小孩举牌满足了他迫切国际化的心愿。他给了戴长沙88块钱的红包,一天过后,小安换回了祝福视频。

“看这种贫困的视频大家都能够找到一些安慰。”李威说,“非洲小孩举牌”解决了中国人送礼难的问题:中国人爱面子,便宜的礼品拿不出手,贵重的又负担不起,因此让非洲小孩——一群外国人——喊出受祝福者的名字,将会面子倍增。

女友生日那晚,小安把非洲小孩举牌的视频送给女友,“这是我在有限的经济情况下所能营造的浪漫了”他说。女友十分感动。

还有一些客户是出于“搞笑”的目的。甜文是一间耽美(指男性与男性之间的爱情)广播剧制作团队的策划编剧,闲来无事会跟同好聚在一个耽美小说QQ群里聊天。他们谈话的很大一部分内容是在讲“土味情话”和开一些不走寻常路的脑洞。上一次,他们给公司的男同事送了一束玫瑰花当生日礼物,这一次他们选择了“非洲小孩举牌”。

他们给卖家提供的喊话词是“青总十八放心飞,富贵姐妹永相随”。视频里非洲小孩们穿着华丽的唐装,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喊出上述台词。“太神经病了,又雷又搞笑。”甜文说。

当舆论对整个产业掀起质疑时,人们的关注点多集中在是否违反规章制度,却不太提及种族主义等议题。
当舆论对整个产业掀起质疑时,人们的关注点多集中在是否违反规章制度,却不太提及种族主义等议题。

“非洲小孩举牌”在各类平台涌现,很快引起媒体关注。2017年8月,《北京青年报》发表《“非洲小孩举牌”为何成了热门生意》,随后各大媒体相继转发、跟进,引发重重质疑:让小孩举牌是否满足小朋友和家长的知情权?这是否是招收童工?广告是否违法?产品定价是否合理?每一笔工资是否真实给到小孩?

“存在即是合理。”李威在接受《新京报》解释道,小孩与其父母都知道拍摄的内容,且是在征求父母同意后才拍摄的;他提醒人们判断事情好坏,要看谁是受害者,而这件事没有受害者。

李威并不赞同相关报道,他告诉端传媒,“我拍摄的小孩没有一个人辍学,都坚持完成了学业;他们的家庭也在逐渐脱贫,这种改变是一点一滴的,但只要做下来就有一种水滴石穿的效果。”

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在2015年,赞比亚的贫穷率为54.4%,也即是有54.4%的人每天生活费少于1.5美元(折合人民币约9.75元)。在这一背景下,举牌小孩每天30元的工资定价似乎相当之高,但问题在于没人知道这笔工资是否真正交到了小孩子手上。岭南大学社会学及社会政策系一名非裔在读博士MUBITA Aurick寻找到当地记者进行佐证,但对方表示,举牌视频的拍摄地散落在非洲各处,没人能保证每一个孩子都被支付薪酬。Aurick认为,该产业的危险之处在于当地政府缺乏对孩子必要的保障。

8月17日,“非洲小朋友举牌”产品在淘宝下架,但是对于那些熟谙淘宝规则的人而言,这只是一场文字游戏,将搜索关键词替换“举牌喊话”,产品照买不误。

负面新闻铺面而来时,播主们是担心的。他们害怕人们不再购买视频,更担心政府出面打击,但令人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相反,整个行业迎来了好日子。因为各大新闻网站的报道,视频被越来越多人了解,“非洲扛把子威哥”的名号也变得响亮。那些从不知道这个产业的人,开始进入快手关注他的频道,拍摄广告的邀请涌入他的私信——这个产业彻底爆炸了。

从业者们的一个集体记忆是,“非洲举牌”上微博头条的那段时间,单子多到根本无法消化。 一位叫鑫跃的淘宝卖家说,小孩举牌火热的这三年时间他们共拍摄了几百万单。李威则回忆道,因为拍摄太多,很多非洲小朋友的笑容已变得僵硬且疲惫。

经过3年发展,小孩喊话视频逐渐产生衍生产品“乌克兰美女喊话”以及“非洲雇佣兵喊话”,拍摄这些视频需要动用的资源更加“高难度”,一条收费300元左右。

国家未能进一步探讨种族问题,令“非洲低人一等”的观念发酵

李威以前在快手上拍摄非洲的日常生活——马拉维(Republic of Malawi)的商场、鞋店,然而观众并不买单,直到他转去拍摄奇人异事,如软体艺人、珍奇动物、原始部落等,访问量才开始快速增加。

随着快手崛起,有部分在非洲打工的华人辞去原先的工作,转做全职播主。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经历了与李威类似的转型,为了投观众所好,“必须”要呈现一种落后的、猎奇式的非洲。

为了制造猎奇的效果,许多播主会在视频中强调“他们吃的饭,真像谁吃坏肚子了”、“老铁们快来看看,他们喝的这水是啥”……

这种猎奇式的观看本质上是种族主义的,美国克拉克大学地理学博士生候选人蔡一帆说,“这是一种把人当猴子看的心理。如果认为我们与他们在人之为人这一层面上没有差异,为什么还要花钱来举牌呢?”

不过,当舆论对整个产业掀起质疑时,人们的关注点多集中在是否违反规章制度,却不太提及种族主义等议题。Aurick十分惊讶地说:“如果这个事情放在美国将会很不一样,美国或是欧洲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是个问题,但是在中国却没有。”

对此,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教授黄亚生曾提到,内地人生活在高度种族单一的环境下,因而对其他种族的文化、习惯没有起码的认知,即使是教育程度高的中国人,发表和种族有关的言论时可以完全没有任何顾虑和忌讳。

事实上,早在非洲小孩举牌产业火爆之前,中国人观看外国人已是一个成熟的产业——“白猴子表演”——指利用白人肤色进行的表演,从九十年代的北上广逐渐延伸到如今的三四线城市。特别是追求“洋气”的楼盘和大型商场,请几个肤色迥异于国人的外国人站台成为“国际化”的重要标识。

2012年,美国人类学家大卫·伯伦斯坦(David Borenstein)来到四川做研究,在一位经纪人的邀请下加入了“白猴子表演”,并最终拍成了一部纪录片《梦想帝国》。正如纪录片的主人公Yana所说:“只要老外往那儿一站,那就变了,就不是某个偏远山区房地产修的房子,那是未来国际化的城市。”

白猴子产业有著清晰的排序:蓝眼睛金头发的人酬劳最高,黑皮肤或者深色皮肤的人酬劳则要少2/3——这是一个完全看长相和人种的产业。

值得注意的是,在过去,黑人标志着成就和国际化;但随着中国资本大举进入非洲,黑色人种更多地变成了一个落后且需要帮助的形象。

学者斯诺(Philip Snow)的《星云宝舟:中国遇上非洲》(The Star Raft:China’s Encounter with Africa)一书中总结过中国人观看非洲的三段式发展:在唐宋时期,黑皮肤的非洲人被视为奴隶;在西方殖民主义统治时期,中非萌生兄弟情义,共同抵抗殖民主义;1949年后,中非情谊开始从平等的、互相帮扶的兄弟情谊,转变为救世主与被救者之间的关系。

在1955年万隆会议之后,中非关系从毛泽东时期以意识形态为主导,转变为江泽民时期的“平等互惠”理念。不少学者认为,这一时期,在中非表面和平的兄弟友谊下,是中方迫切利用非洲资源、开发非洲市场以及利用非洲与强权国家进行外交战的野心,而这一野心的执行方式则是推广中国在非洲“负责任的大国形象”。

也是在经济政治实力的差距下,网络上开始兴起一些带有明显偏见的言论。香港国际关系学者沈旭辉曾在研究中国网民对非洲的观感时发现:有人用毛时代的“穷兄弟”来概括非洲是一片经济和精神都十分贫瘠的土地;有人认为非洲人懒惰;还有人认为非洲人有著充沛的体力,以及异于常人的性器官——在不少网民看来这是非洲人对中国而言唯一的价值,甚至有人提议非洲人应在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区域为中国人开发资源。沈旭辉解释,这些流传之所以兴起,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中国网民希望利用非洲落后的形象,来对比突出中国近年来发展的成就,“类比让中国人获得了使命感和优越感”。

而此种情绪在中国“一带一路”、“中非命运共同体”等政策的促使下愈演愈烈。远在埃塞俄比亚做人类学研究的陈亮博士告诉端传媒,在中国资本大举进入非洲后,人们对资本的理解,正在影响著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交往。

经过3年发展,小孩喊话视频逐渐产生衍生产品“乌克兰美女喊话”以及“非洲雇佣兵喊话”,拍摄这些视频需要动用的资源属“高难度”。
经过3年发展,小孩喊话视频逐渐产生衍生产品“乌克兰美女喊话”以及“非洲雇佣兵喊话”,拍摄这些视频需要动用的资源属“高难度”。

2018年中非合作论坛上,习近平表示中国未来三年将会对非洲提供600亿美元的支持。这项行动被网友们戏称为“大撒币”的国家行动实施后,“人们开始套用国家之间的关系,来简单衡量人际关系。”陈量说。

“在中国资本大量进入非洲后,中国人和非洲人都开始认为,非洲人是理应被援助的对象,而中国人则理应是援助者,”陈量说,这忽略了他们存在实质性的平等交换。例如,有的埃塞俄比亚留学生认为,他们是政府合作框架下被派到中国来的,而非仰仗中国政府单方面提供的奖学金。

陈量认为,之所以会造成此这种景象,与中国缺乏对种族事务进行讨论有关。在中国政府承诺600亿美元支持后,并未公布资金使用详细规划,导致人们只能凭借一些粗浅的刻板印象去判断国家之间的关系,而国家层面也未能进一步深入探讨种族问题,因而网络上认为非洲“低人一等”的观念进一步发酵,并不断引发摩擦。

近期,快手深入埃塞俄比亚拍摄“唇盘族”(Mursi)一事在一个留学生的微信群中流传。另一则中国人戏说非洲人不洗澡、为了防虫而结“脏辫”的视频在一个埃塞俄比亚人为主的微信群中被转发,转发者认为这个视频诋毁了“非洲大陆的荣誉”。事实上,“脏辫”被非洲人称为“玉米地(cornrow)”,在广州一家喀麦隆人开设的理发店里,一位中国发型师正在向店主学习如何编织这种逐渐在年轻人中流行的发型。

这种交流上的不对称并非特例,据Quartz报导,中国在对非洲进行大量资本输出后,并未得到预期的“感谢”,相反却因为环境污染、种族歧视等问题遭遇抨击。

更令陈量担心的是,中国人在非洲经营中产生的纠纷——只要有合作就难免有纠纷——往往会落入种族主义的解释框架。“他们还没有进化好;他们是从树上来的… … 这些言辞固然有时是一时之愤(或背后的吐槽),但至少反映人们对非洲的认识带有刻板印象的印记。而现在还没有一套论述去帮助人们处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交往。”陈量说。

蔡一帆期待快手主播改变种族教育缺失的现状。“底层打工仔呈现的非洲,并不会比cctv或是纽约时报更不公正。这是另一个视角下的非洲和中非关系,是官方叙事和西方精英叙事的一个补充。”

蔡一帆追踪观察快手上的非洲主播已经有一年多,她认为,快手有望成为一个种族知识教育的平台。“增进了解永远是灭除种族主义最好的方式。一些西方媒体同样也以猎奇的方式看待非洲族裔。而快手与传统媒体不同的一点在于,它深入到每一个毛细血管,主播下到村庄跟人们有近距离的实质性接触。”好的种族的观念,就是了解到非洲的贫穷是后天的,“从这一点上我可以说,大多数快手主播比他们的观众更不racist。”

她认为非洲小孩举牌视频是一种你情我愿的经济交换。“一些知识分子会觉得只是当初殖民者把第三世界人民当做猴子训练的翻版,是再生产非洲落后的形象。但是如果站在一个非洲小孩的角度,的确是给我一点面包就能切实改变我的生活。主播们帮助小孩改善生活和西方世界银行的方式改善生活,对非援助需要我们探讨其他的可能性。”

中国有15亿人,我们三年才做了几百万单,还很新奇

2017年,“非洲小孩举牌”上了微博热搜之后,订单骤然增多,威哥开始发展下线,并容许他们随意定价。如今,一条非洲小孩举牌的视频被炒到了200元,比半年前的80元高出一倍多。

在“小孩举牌”价格水涨船高之时,不少主播都尝到了开展代理的甜头,而代理自身也被鼓励发展下线。振东是其中一位总代理,他没有去过非洲,但他表示自己在当地有十个团队,主要是商人和旅游者。不久前他刚招募了一批非洲鞋商,让他们每次回非洲抽出几个小时拍摄。

“我很感谢非洲小孩,我以前在工厂,一个月挣1千多块,但现在我每个月能挣5万块。”振东以前是深圳的一名工人,去年视频最火的时候加入这个行业,他告诉端传媒,视频最火热的时候,从业者甚至可以一天赚十万元。

代理的引入也带来了更多乱象。“现在有一些大面积招代理的情况,甚至出现传销洗脑。有的人想要骗代理、骗下线的钱,扣住你的代理费。”一从业人员告诉端传媒,代理为赚回代理费,在获得客户订单后便立即将对方删除的情况时有发生。

“非洲飞鸟联盟”是较大的代理团队,他们称自己拥有八大运营拍摄团队,有丰富的资源帮助人们快速变现,每位合伙人要交6800元入会费。推广人员告诉端传媒“要做就做大佬,只要掌握一手资源,不管事代理、走量还是走零售,都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做起来。”

在他发来的一份广告上写著:“非洲举牌有哪些市场?可以这样说市场有15亿……让你的人生从此不一样。”另一个名为“老王视频”的团队宣称,他们已经拥有1000名代理。

而另一边,整个产业已走上了下坡路。

“小孩举牌已经过时了,去年(指2017年)很火,但现在吃瓜群众已经视觉疲劳。”振东坦言,现在能够接到一两个订单已算不错,他已将主营业务转向抖音视频运营。

戴长沙也有同感,即便他频繁在自己的频道推广小孩举牌视频,流量依旧很低。最近一次只有1000的点赞量,这相比过去两万多个赞,实在太少了。

雪上加霜的是,各类平台开始对非洲视频进行治理。2018年10月,淘宝对“非洲小孩举牌”视频进行了一次大排查,多数视频遭遇下架。12月,快手的非洲主播们收到官方的内部信,大量账号被屏蔽——主播们虽然仍能够上传视频,但视频并不会被观众看到。事发后,非洲主播微信群炸开了锅,部分辞去非洲本职工作的播主激动地问:“非洲主播去哪儿了?全网通缉呀!”一些主播将快手号转手卖给他人运营,以求快速变现。

但还有不少创业者在努力维持火热的景象。博主“非洲小孩举牌喊祝福”不停在微博上发布一些举牌视频宣传,以表示订购的人很多。他们会@被祝福的人,但点开后发现,那些人与此视频并不相干。

端传媒询问一名代理:“小孩举牌视频已经流行三年了,会不会显得过时?”。对方快速答道:“三年我们才做了几百万单,中国有15亿人,还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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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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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都想不出比中国人还种族歧视严重的国家了。。。

  2. 居然都流行三年還已經過時了,我讀到這篇文章才知道這個現象⋯⋯這能跟白猴子現象相比較,梳理出一條種族優越感食物鏈。

  3. 整篇文章的主角明顯是非洲小孩,但他們偏偏在文章內失聲了,只成了佈景版,任由作者自說自話,然後我們再來討論它(或他們)。究竟有什麼可以討論的呢?
    其實,這篇文章也告訴我們,中國出現越來越多無聊的商業產品。大家真的很空虛,隨便消費,但求可以填充一下腦袋(或心靈)。寫文章的也是如此,不是投其所好,就是吹噓謬論。

  4. 我觉得,中国人,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中国的看戏心理倒是挺足的,管你黑人白人,中国人外国人,只要够新鲜够猎奇,就有人围观,只要被围观的不是自己就好。快手抖音的火爆不外如是,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何非洲小孩举牌会在快手上火起来,又迅速降温

  5. 「青總十八放心飛,富貴姐妹永相隨」应为“青蔥”。

    1. 讀者你好,此處的「青總」是人名,是採訪對象送舉牌視頻的對象。

  6. 文章中第一次出現"Aurick"並沒有提到他是誰,而是到後面段落才提到他是非裔在讀博士,閱讀上很突兀

    1. 系編輯失誤,已改正。感謝。

  7. 「存在即合理」,指的应该是万物的存在,都有其理由,但这个「理由」本身并不一定合理。
    而吊诡的是大多数人把这句话当成为证明「做某件事的合理性」的说辞,却没有思考其本身的真正含义。

  8. 从生物性上讲,人类是很难避免党同伐异和偏见歧视的。不要说中国这样大国沙文主义、民族主义(我认为这是种族主义在中国的一种主要表现形式)、社会达尔文主义泛滥的国家。即使在环境更良好、民众受教育程度更高的西方发达国家,其实也难真正避免。
    就连用于反抗这种思维的“政治正确”,也常常难免沦为实际用来打击和歧视意见不同者的工具,可见这种思维的顽固。但政治正确毕竟还是人类文明发展到现在的宝贵结晶之一。如果政治正确有一些问题,我们应该修正它,而不是掉头转而拥护政治不正确。
    正如蔡一帆主播的语境中,下意识的创造了一个中国人常见的思维陷阱。将西方式援助与快手“看猴戏”式援助做一个二选一的对立。好像只可以有这两种选择,于是,既然西方式的有问题,自然就该选择快手式的。可真是这样吗?无论哪种方式,有了错误都应该修正,而不是去认同错误,继续错下去。
    政治正确在西方发展到今天,可能确实有一些问题需要修正。但这在中国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在中国它根本没有健康的发展过就突然走到了对其批判这一步。网上充斥着对政治正确的妖魔化,对西方”白左“、”圣母“的嘲讽和轻视。这并不是偶然,我们既然从未有过政治正确,自然和政治不正确的理念深深契合。中国是汉族人口和文化占绝对优势的国家,在国内还不会觉得,但随着”一带一路“这样走出国门计划的推行,随着中国国家实力越来越强,这样几乎毫不掩饰的政治不正确理念一定会引起越来越多的矛盾和冲突。

  9. 想到之前在欢乐谷玩的时候,到了晚上就会有外国人的表演,游客可以合影。大多数人都和白人合影,只有零星的人和黑人合影

  10. 某某國家反不反華?
    9012年,這樣的問題仍然充斥在國內網絡

  11. 同意 @六樓 的看法。非洲小孩子的想法我覺得不難揣測(很不一樣的可能性不高)。折射出的中國人普遍心態也很準確。只是倒數第二章切換到中非政治和歷史關係,略顯突兀。

  12. 本來會期望包括視頻中小孩的看法,不過並沒有提到,而且只有博主單方表示為他們改善生活,感覺不太可信。

  13. 沒有提到分紅模式,應該得增加這一部分才能夠更加全面的了解。

  14. 在《法哲学原理》的序言中,黑格尔针对哲学研究中试图将“现在”视为无意义以求得一“更好”的道路的思想进行了抨击。他认为哲学的目的不在于埋头苦究“有时间性的瞬即消失的假象”,而是去追求现有事物中永恒的东西。存在即合理的前提是“合理即现实”。因合理的事物必须是现实的,所以现实存在的事物也必定是合理的。正因如此,黑格尔认为应以宽大的态度包容世界的繁杂、无限,并仅仅研究现实背后的实质。
    http://t.cn/Eqnp2qF
    这个理指的不是人情事理啊。

  15. 就如蔡一帆所说,主播和西方银行对非洲所做的事究竟哪个更殖民主义,实在难以判断。主播举牌是在光天化日下,西方银行用贷款交换政策特权则是隐形不可见的,甚至媒体同样因为庇护他们而选择失声。单纯说举牌是剥削童工并不能帮当地人解决问题,即使没有华人雇佣,这些孩子为生计所迫仍然会成为童工被各种资本剥削。我母亲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放学都要满山割猪草打柴,她喂大的猪成为她下一年的学费,这同样是童工。如果当时有华人举牌祝福西方的业务,她也会毫不犹豫去做,毕竟这比打柴轻松多了。
    当然更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国内愈演愈烈的种族主义思想,信奉达尔文主义,甚至把非洲和其他东南亚国家的人种贬斥为非人的低等生物,这种思想的盛行非常恐怖,但封杀举牌祝福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办法,毕竟只要歧视思想还在,只要中国还在推行一带一路战略,海外华人总能开发出满足猎奇的新生意。

  16. 的确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非洲小孩们究竟从中获得多少帮助的信息。

  17. 整篇文章還是沒提到當地工資水平與小孩可獲得收入,更莫說產業持有人的片面之詞說非洲家庭正在脫貧和拍他片的小孩沒有軼學。

    1. 我們的採編人員身在香港,很遺憾沒辦法真正接觸到參與視頻拍攝的小朋友和他們的家庭。因此在側訪中努力接觸更多的業內人士,希望盡可能讓材料相互印證。其實文中有提到採訪對象提供的小孩的收入。看到你的建議後,我們又在文中補充了當地人均收入的相關數據,希望能盡最大力量照顧到議題的方方面面。感謝你對這篇報道的關注和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