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奉伊斯兰的科索沃,当第一个公开出柜的跨性别人士

上个世纪九零年代的战争阴霾不再,一个多元民主的包容社会正逐渐成形。这个小小的巴尔干国度正在颠覆世界对他们的印象。
Lendi说:“社会上反同的人其实非常多。不过由于科索沃长年来复杂的政治环境,除非不得已,否则很多人是不愿意上街参与社会运动的。”图为2018年10月10日,在科索沃首都普里什蒂纳举行的同志游行,参加者高举彩虹旗。
being queer LGBTQ+

【编者按】有话想说吗?端传媒非收费频道“广场”欢迎各位读者投稿,写作形式、立场不拘,请来函community@theinitium.com,跟其他读者分享你最深度的思考。

从科索沃首都普里斯提纳(Pristina)市中心的 Newborn 广场对面转进小巷,有一间叫做 The White Tree 的复合式民宿咖啡厅。当我们从大门口走进庭院时,Lendi Mustafa 正忙著帮客人点餐。看到了我们,他摆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高中时班上那种乖巧容易害羞的男生。

一旁座位上的客人们有著很阴柔的气质,彩虹旗插在柜台的玻璃罐里,Lendi 说,“这里大概是科索沃最 gay 的地方了。在这里大家都可以做自己。”

Lendi Mustafa 是科索沃第一位公开出柜的跨性别男性,也是科索沃第一届同志大游行的主办人。目前他在当地一间 LGBTQ 组织“平等与自由倡议协会”(Center for Equality and Liberty,CEL)工作,同时在这间同志友善的咖啡厅里兼职做服务生。谈论起为何他会公开出柜时,Lendi 那小男孩的青涩模样立刻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坚定的眼神,“因为我想让其他跨性别者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

干嘛一定得躲起来呢?

出柜的方式百百种,当台湾同志运动先锋祁家威于 1986 年成为全台第一个公开出柜的男同志时,他在一间麦当劳的门口招开了记者会,发表了一封 8000 字的“对社会大众与同性恋的恳切声明及呼吁”,流露出革命般的气骨。30 年后,在遥远的巴尔干内陆,Lendi 也走到了镜头前,准备好对保守的社会投出震撼弹。只不过他的出柜,与其说是精心规划,倒比较像是一次顺水推舟的决定。

“我的一个朋友是纪录片导演,当时他在做一个科索沃 LGBTQ 的专题,他问我愿不愿意受访,我马上就答应了。”Lendi 说。在即将拍摄前,导演跟 Lendi 说他不会把脸拍进去,声音也会再后制处理。“当下我就只是一个念头,觉得我干嘛一定得躲起来呢?于是我要他把我整个人都拍进去。他一开始还很担心,但我很坚持,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纪录片后来在电视上播出,Lendi 正式成了科索沃第一位公开出柜的跨性别人士,威胁信息也因此涌进他的信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Lendi 又笑了,这次不再腼腆,反而闪著有些狡黠的神色。

至于威胁信息里写了些什么呢?“噢,什么都有。‘我要杀了你’、‘烧死你’、‘性变态’、‘你是社会的毒瘤’等等。”他语气轻松,似乎不太当一回事。“这些都在我预料之内。科索沃毕竟是一个穆斯林国家。”

在纪录片播出后,Lendi 正式成了科索沃第一位公开出柜的跨性别人士,威胁信息也因此涌进他的信箱。图为 Lendi 在一次游行活动中挥动彩虹旗。
在纪录片播出后,Lendi 正式成了科索沃第一位公开出柜的跨性别人士,威胁信息也因此涌进他的信箱。图为 Lendi 在一次游行活动中挥动彩虹旗。

确实,科索沃是欧洲穆斯林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有近 96% 的人口信奉伊斯兰教。然而初来乍到的外国人可能会对普里斯提纳热闹的夜生活感到惊讶 —— 在灯火通明的 Fehmi Agani 街上,拥挤的酒吧里年轻女子穿著短裙、露出手臂上的刺青,用一瓶啤酒享受周三的夜晚。

不同于许多中东国家,科索沃是一个世俗国家——遵守伊斯兰律法是一件个人的选择而非公共的规范。该国唯一的伊斯兰政党“正义党”(Partia e Drejtësisë)于 2007 年的国会大选中仅得到 1.7 % 的得票率。在去年的地方选举中,也仅在东南部小城 Gjilan 推派出一位市长候选人,并得到垫底的票数。

然而,即便科索沃是一个世俗国度,在保守的伊斯兰文化影响下,LGBTQ 族群仍旧躲在深柜里。

科索沃国会早在 2004 年就已立法禁止歧视性倾向,2015 年时更将“性别认同”追加进反歧视法的范畴内,但在性别教育的缺席下,多数民众始终对 LGBTQ 感到陌生。

美国国际事务全国民主研究所(National Democratic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Affairs,NDI)曾于 2015 年做过一份调查,发现科索沃是巴尔干地区最恐同的国家,只有 3% 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与 LGBTQ 族群有过互动,且有 81% 的 LGBTQ 人口表示自己曾因性向或性别认同遭受歧视。

“小时候独自在探索自己的性别认同时,我有过很多挫折。阿尔巴尼亚语的网站和书本里根本找不到相关信息。更不要说学校了。学校根本跳过性别教育,许多老师都对 LGBTQ 抱有偏见。我完全不知道有跨性别人士的存在,只知道自己喜欢女生。”Lendi 曾经和几个有相同困扰的朋友讨论,那时有人说,如果我们不是女同性恋呢?如果我们是别的什么呢?

出柜后,他失去了一个妹妹

告诉 Lendi 他是谁的,是 Youtube 上的一个影片。影片里在介绍跨性别人士,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知识,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跨性别。几乎像是担起了重责大任一般,那一刻 Lendi 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他希望可以帮助其他的跨性别人士。社会没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他来帮助他们。

Lendi 属于少数幸运的一群人。当他身旁性别少数的朋友们一个个被赶出家门、求职时处处碰壁时,他有一个全然支持他的母亲。“我妈完全不懂什么是性别认同或性倾向。但她愿意为了我去理解。她只要求我一件事,不要后悔自己做的选择。”

然而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出柜后,我失去了一个妹妹。她是虔诚的穆斯林,她觉得我令她蒙羞。”他们再也没说过话。

或许是这样相对幸运却又能够同理他人苦痛的个人经历,让 Lendi 站到了同志运动的最前锋。在公开出柜之后,带著那么一点越战越勇的态势,隔年他玩得更大了——他主办了科索沃的第一届同志大游行。

“2017 年 5 月 17 日的国际不再恐同日我们原本策划了一场倡导同志权益的游行,却因为一些政治因素被迫延期到 10 月 10 日。直到 9 月时我和伙伴们讨论时才想说,干嘛不直接把那天办成一场同志游行呢?”Lendi 瞇著眼睛笑著说。

于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Lendi 及其团队不眠不休展开策划,用“以爱为名”作为游行主题,上电视宣传活动、设计各式文宣...... 他们本来不期待有很多人出来参与的,最后到了游行当天却有上千人走上街头。披上了彩虹旗,Lendi 站在台上说,“我在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发声,而是为了那些没有办法为自己发声的人而发声。”

又一次的顺水推舟,这场巴尔干最恐同的国家举办的第一届同志大游行顺利落幕了。然而若不是有著能随时准备好面对恶意的勇气,以及不被困难击倒的自信,再好的机缘,也无法水到渠成。

LGBTQ能见度不断上升

游行当天的一大亮点,莫过于现任总统 Hashim Thaçi 的现身,他在受访时表示,“科索沃是一个建立在平等与自由之上的国家。任何使他人感受到威胁或恐惧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但这就代表政府支持同志运动了吗? Lendi 没有这么乐观。事实上,至今尚未有政治人物与当地同志社群有过实质交流。“总统的出席更多是作秀给其他欧洲各国的大使看的。”他说。科索沃正积极争取进入欧盟的机会,而同志友善是欧盟认同的价值。

“社会上反同的人其实非常多。不过由于科索沃长年来复杂的政治环境,除非不得已,否则很多人是不愿意上街参与社会运动的。”他担心,随著 LGBTQ 相关议题的能见度不断上升,反同人士也会慢慢组织起来。

现在,Lendi 与他的组织正在筹划第二届的同志大游行。“上一届游行是一个突袭战,反对方没有时间反应。今年是第二届了,我猜他们可能也会有一些准备。”他保守地说。但一个议题的持续讨论除了会滋长反对方,更会壮大 LGBTQ 族群本身,让他们取回话语权。

上个世纪九零年代的战争阴霾不再,一个多元民主的包容社会正逐渐成形。这个小小的巴尔干国度正在颠覆世界对他们的印象。

离开科索沃回到台湾,正好遇上婚姻平权公投连署最如火如荼的时候。新闻画面上,祁家威在中选会前发言,背后叠满了近百万份的连署书。他用 30 多年的岁月,把一个人走成了上万个人。这时光如此漫长。我问过 Lendi,对科索沃 LGBTQ 运动的未来他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只说,“我不太去想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就只是把现在能做的事情做好。”可能是年轻的傻劲,但听上去有点帅气。

道阻且长,科索沃才刚看见黎明的曙光。希望这一条路,他们能走得比我们要快、要好。

读者评论 1

会员专属评论功能升级中,稍后上线。加入会员可阅读全站内容,享受更多会员福利。
  1. 感动...没想到这个国家04年就有反歧视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