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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执政一年了,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世界的“荒谬性”似乎是一成不变的。这几天,相信从政治、经济甚至道德角度来总结,批判或者吹捧特朗普政权的文章应该会一坨坨地向我们砸来。而笔者决定不谈他的表现,与大家一起思考特朗普与我们这个时代之间的内在逻辑。
不变的是“一直在变”
一切都要从“变”与“不变”的诡异契合谈起。特朗普一直在变,人事一直在变,政策立场也一直在变。不变的恰恰是这种“一直在变”。反对者可以说他没有清晰的思路,而对于铁杆粉丝来说,这一切都是人民救星在战略上所刻意呈现的不可预知性和作为成功商人的“务实”。另一种不变的是他的状态。如果说特朗普这一年来有什么核心思想的话,“不断革命,永远选举”八个字是最好的概括。很少有政治人物当选后,其语言模式和公关意识还是处于选举状态的。巡回演唱会式的游行集会持续在做,喷子(胡乱指责谩骂)式的推文天天在发,时刻都在试图满足粉丝们的情绪需求。“执政是为了下次选举”某种程度是现代民主的通病,但做得如此赤裸裸的政治人物实在不多。另一个显著例子是台北市长柯文哲。
推特治国是因为很多人就活在推特(社交媒体)上。多少人对于世界的认知是靠着脸书与微博,对于周遭人等的认知是基于instagram和微信朋友圈等。刷刷手机,朋友们的生活都是如此美好。我们每天都可以在各大主流媒体的头版看到特朗普又说了什么鬼话,做什么荒唐的事儿。只是这样报导特朗普政权的方式真的有建设性吗?昨天一个问题,马上可以被特朗普自曝新的夸张言论而转移焦点。不断用新的爆点去转移之前一个爆点的新闻价值。而媒体就在不断追逐新的爆点,让民众忘却前一个新闻。不追特朗普的凌晨推文从新闻的角度也不合理,而追了造成的结果往往是:1)如果之前一个跟特朗普相关的新闻是政策性的,很快就容易被忘记和不再追究; 2)太多爆点让民众,甚至媒体人信息疲劳,最后的结果也是无力检验政权。这样的传播困境全世界每天都存在着——碎片消费,无从连贯,快速忘却,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像詹明信(Fredric Johnson)这样的知识分子就已经从建筑学等领域敏锐察觉人类已经进入了“后现代”。
一起假新闻
所以不要为了“后真相时代”(post-truth society)和“另类事实”(alternative facts)感到过份惊讶,这些都只是无奈的现实。先回顾一下“另类事实”这个词的由来。特朗普上任时,参与就职典礼的民众人数不多,却被当时的总统新闻发言人Sean Spicer坚定地阐述为“历史上最多人参与的就职典礼”,而后一次电视访谈中,特朗普的幕僚Kellyanne Conway为了维护Spicer便脱口说出了那句“他只是提供了另类事实”。其实“另类事实”这个翻译还不够白话,中文其实用“不同的事实”或者“另一种事实”更为恰当。像这样扭曲事实,制造另一种事实的事件,已经成为特朗普政权的常态。事实到底是什么?感觉即事实,意象即事实,语言即事实。就好像《一九八四》所描述的那一种氛围,很多事情明明存在,却可以通过技术处理做到“从不存在”。不是事实的事情,“指鹿为马”说无数遍,鹿也就是马了。特朗普的舆论秘诀就是,自己制造假新闻,指责对自己不利的新闻也都是假新闻。反正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谁让主流媒体名声本来就不佳。
人类对于事实的认知从来是困难的。要如何跟人讨论特朗普的政绩?比如经济问题,特朗普粉是不会去听,所谓的经济增长其实在奥巴马时代2009年第三季度就开始了。而股票市场的蓬勃当然是跟减税政策的市场预期性有关,但减税是否对经济长远是好事情,或者说对谁是好事情,这样稍微再具体点的问题,粉丝们自然是会选择性地不去思考。他们只需要看到现在经济数字是好的,股票是涨的,那么就等同于特朗普的经济政策一定是成功的。公平而言,这种只抓对自己有利的论据而忽略一切不利的论据,是持各种不同立场者都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去做的举动。
求真相那么难?
某种程度,真相错乱是因为在技术上我们难以做到。像经济问题本来就存在观察切入点的问题。而类似历史事实等框架性问题也长期存在着“另类事实”的困境。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让不同国家的人民讨论某一个相同的历史事件,我们会发现各自认知的事实“截然不同”。而“真相”是什么?很多时候是无从考证的。于是所谓历史事实很多时候只不过是存在于我们精神世界里的一条普遍被认可的“故事线”罢了。当我们的理性思维没有能力去认知各种领域的知识,又不可能达到足够个人经验去判断的时候,我们生活的一切本质上就是不同舆论场所“洗脑下”的认知成果罢了。不论是该把票投给谁,还是买哪一款手机最适合,我们的自由意志一直都在被外力左右。
既然在技术上我们一直抓不到真相,为什么我们现在才强烈感受到“后真相时代”的冲击呢?这里面需要讨论科技的介入。据说有了电影电视,“后现代”才成为必然。预告片比电影本身重要,cast比实际演技重要,而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好坏?标准都能任意被颠覆,烂片靠强大的文宣吹捧一万遍,至少在一些人眼里就可以被“感受为”好片。同理,一个政治人物是否应该被支持亦都是印象重要过实质,甚至印象等同实质。通讯技术的发达,生活节奏加快,让我们没时间去静下来体会内容,只能够快速消化“信息”。从文化消费到新闻摄取,最后都沦落为感官刺激。人类物理移动的便捷,全球化下不同族群和背景的人士互相接触的深入,让人与人之间事实认知的“相对性”越来越直接被我们感受到。电影电视这样的载体是“后现代”的初级技术支持,而完全进入互联网和智慧手机的二十一世纪才真正展现了“后现代”的荣光。
他是后现代社会的收割者
网络让我们更直接看到,原来对我来说极其荒诞的话语能够感染到别人,而且这个别人很可能就是我的邻居,甚至亲戚。信息爆炸的结果,是让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社区内的人不再是被几种大的主流媒体所“教育”,而是有机会看到上百,上千种所谓的“新闻”。在传统媒体时代,我们被左右思维也顶多是在一个(或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方向下被左右。现在门槛被打破,我们被无数信息所侵袭。既没时间做“facts check”(事实检查),也没能力去理性分析看到的一切。最后,我们就这样被拉扯着进入了“后现代”的另一个阶段 ——“后真相时代”。当一切“相对主义”的状态发展到极致,“事实”这个词汇的定义也会被彻底改变。甚至这个词汇都可能变得没有意义。
绕回特朗普从宣布参选到执政近一年带给我们心灵上的冲击,其实他并没有做任何意义上的“创新”。不论你喜欢他还是讨厌他,他都没有开启一个伟大或者黑暗的时代。他本质上只不过是后现代社会里一个集大成式的收割者罢了。作为民众,我们实际碰到的大问题是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双重崩塌,如何适应和处理这个尴尬的现实,可能会成为一个长期的课题。
我觉得这样的时代对我们民众本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必须受更多的教育。然而教育本身也出现了分化。还有阅读的过程中我在想,如果这样的问题我们人类交给机器人,他们通过强大的处理能力能否解决问题?
猩红收割者,rea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