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函:“#Metoo”,但伤害我的不只是性侵本身

现在想来,那么小的时候,隐约有点荡妇羞辱味道的文化却已经开始在代际间传承,以至于我在不知如何反抗侵犯行为、如何保护自己时,就丧失了自我保护意识。
烙在骨子里的不是性侵,而是被性侵后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敢说,这是对至亲之人的亲密关系的破坏。这是我们与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其毁灭力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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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这样主题的文章里现身说法,是需要勇气的。即使匿名,也要承受不可知的风险——谁知道会遇到怎样的看客,以怎样的恶毒语言评价你呢?

的确,我小时候被性侵过,大概5到7岁,被不同的人。相同的是我从来都不敢给别人说,也不敢反抗,哪怕13岁时被一位年轻男老师以指导作业的方式蹭脸。

荡妇羞辱味道的文化于儿时已在代际间传承

小时候不敢给最亲近的父母说,因为父母都对我很严格。更致命是,因为每次和小朋友有冲突,他们都认为是我不对,都会责备我——你不惹别人别人怎么会这样找你麻烦?这是他们的思维,也许背后是教人严于律己之类的处世哲学。即使那时我不懂人的思维和做事方式,但小孩子是有感觉的。谁会宠爱她,谁偏心她,她知道。也许当年的我,也是怕他们责备我,而不是保护我。

现在想来,那么小的时候,隐约有点荡妇羞辱味道的文化却已经开始在代际间传承,以至于我在不知如何反抗侵犯行为、如何保护自己时,就丧失了自我保护意识。

真是无从保护自己——他们会不会认为是我的错?如果同学们知道了会不会认为是我有不对的地方才会遇到这种事情?如果和父母说,我不想上学了,忙于劳作的他们又怎么会仔细观察我的状态是否异常、问我为什么呢?在那个没有性教育的九十年代农村,我跟谁说呢?连脏话、不文雅的话都被多次教导不许说的我,又该如何描述呢?

唯一的幸运是他们只敢进行边缘性行为。

我已经知道这些贞洁文化和荡妇羞辱的用处了,我已经可以完全不在乎这些了,像于佩尔的电影《Her》一样,性侵无法伤害我了。

后来,读过法国哲学家福柯的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思辨:性交和与人握手有什么区别呢?国内的哲学家也做过类似的思想实验:为什么同样是伤害,性侵的伤害大于殴打他人?当然,这离不开我们的文化构建。

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些贞洁文化和荡妇羞辱的用处了,我已经可以完全不在乎这些了,像于佩尔的电影《Her》一样,性侵无法伤害我了。而今,谁侵犯我,我也敢直言或直接动手反抗。

家人的缺席让我最为伤痛

但写这篇文章时,我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会流泪,令我流泪的早已不是那些作恶的人了,而是那些最该爱我的家人。那些作恶的人只让我感觉恶心,但家人在最该保护我的地方的缺席,却是最让我伤痛的地方。

随着童年的记忆的远去,那些禽兽的无耻甚至不能让我愤怒,它的伤害可能不及一个耳光。只有在社会新闻报导中,我才会想起来,但并不会引起特别的不适。

我当时是非常清楚那些地方别人是不能摸的,但我却无处求助。这个世界上,如果最应该爱你、保护你的父母,你都会因羞耻或害怕而不敢去寻求保护,还能找谁说呢?

所以至今,我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烙在骨子里的不是性侵,而是被性侵后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敢说,这是对至亲之人的亲密关系的破坏。这是我们与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其毁灭力可想而知。

后来因为学校里另一个老师为了排挤那位屡次性侵学生的老师,让我们写下他对我们做了什么。我记得被问及此事时,我充满了羞耻,但这像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样,被教育要听老师话、做好学生的我,怎么敢不写呢?后来这成了证据,那位老师因此被开除了。

学校老师让我母亲过去后,家里人才知道出事了。

烙在骨子里的不是性侵,而是被性侵后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敢说,这是对至亲之人的亲密关系的破坏。这是我们与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其毁灭力可想而知。

我意外听到外婆狠狠责备了我的母亲,我至今还记得外婆责备母亲时,听到我的脚步声,母亲赶紧止住她的话。她们甚至不敢在我面前谈论。她们以为不提这件事,让它过去了就好了,怎么会呢?说实话,当时我也不知道如何办才能让我感觉好一点。

但我意外听到外婆严厉又愤怒的指责声,心里舒服很多,甚至开心。因为起码,事情发展到这里,那些我觉得他们做的不对的人,都遭到惩罚或责备了。

正义应以受害者看得见的方式被彰显

法学里有句名言,正义必须被彰显,而且要以看得见的方式。

我很幸运,我看见了。否则,谁知道那些让我不再在乎性侵伤感的哲学思辨管不管用呢?

所以当社会一系列的性侵儿童事件被暴露后,我一直在反思,性教育真的足够让我们去抵抗这个恶不知躲藏在何处的世界吗?哪个女孩小时候没有被教育过不许暴露隐私部位呢?六七岁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地方别人不能碰呢?

我们要破除这种羞耻文化,它有颠倒是非黑白的嫌疑,它给了受害者这样一个孪生——羞耻。

我们不是不知道,我们是不敢说。后来,听亲戚说,村里有一个小女孩被性侵后阴道出血,不是小孩主动给家人说的,而是家人在给小女孩洗澡的时候发现。现在细想,小手划破一点点可能都要给爸爸妈妈说疼的小孩子,阴道出血却没有说,她们为何要这样独自承受这些痛疼?

我们都生活在文化之网中,性教育必然伴随着羞耻文化的植入,那些做父母的,真的给了孩子足够的关爱、信任与呵护,让他们有勇气越过代际间早已森严的羞耻文化、荡妇羞辱文化,去倾诉自己以为羞耻的秘密吗?当然我们要破除这种羞耻文化,它有颠倒是非黑白的嫌疑,它给了受害者这样一个孪生——羞耻。

所以红黄蓝出事以后,许多人说性教育的重要性。在小朋友眼里,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中,大概一定会有老师。在老师的权威之下,在“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中国语境之下,这些性教育到底能给幼弱的小孩多大的反抗力量呢?这还只是其一。

古语有云,以直报怨,以眼还眼,对恶行的惩罚是对善与美的修补。在红黄蓝中,以及许多发生在中国的性侵事件,那些被伤害的孩童,如何看到正义被彰显,以修复他们的伤痛、保护他们天然的正义感?而后,他们的与父母的亲密关系又将如何重建?我很少用的父母指我的爸妈,但是在这篇文章里,父母的称呼可以帮我缓解难过,因为那个更亲密的爸妈,让我感觉沉痛。

而今,近二十年过去了,我们社会的法治与文化,有让那些该感到耻辱的人,更加耻辱吗?

编辑推荐

读者评论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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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Victim blaming很可怕
    我的前度遭遇過多次的性侵,十一歲的那次甚至不是邊緣性行為。前度沒敢告訴父母,告訴同學卻變成笑柄。後來的性侵情節更惡劣,前度的朋友卻勸喻說別跟警察合作(企圖性侵者是警察),憂慮一旦上庭時社會的異樣目光
    最惡劣的,要數前度堅持阻止我揪出性侵者的行為。前度懼怕自己名聲受損,也害怕我會惹上官非。我選擇不了饒恕,衝動的我在心中暗暗遷怒前度,認為這是助長邪惡的表現。多虧這道嫌隙,我們最終成了前度

  2. 「羞辱」文化不是來源於四書五經,而是源於古老男權社會對女性在意識型態方面的控制欲。這種控制欲是不分地域的,不管是儒教還是伊斯蘭教、猶太教都有類似的現象。所以這更多地是一個人類學方面的問題。我想這可以回答樓下關於農村地區教育不普及卻擁有這樣的意識型態的問題。

  3. 儒家中聽從長者、服從管束並壓抑性與女性的文化就是問題。我朋友的孩子,幾乎是在美國安親班大,他們早早教孩子要對不舒服、不想要的感受說no,有一陣子我們都很頭痛,怎麼三歲小女孩意見這麼多,在亞洲大概就是「不聽話」。但現在我常常很羨慕懂得也敢說不的她,在被教育要乖、要說yes環境長大,說不還會內疚、覺得拒絕別人是自己的錯,這種內化的自責讓我有時侯希望自己能在另一個文化長大。

  4. New Terminology: 「#Metoolate」

  5. 请教一个点,在过去没有过多性教育前提下的农村,这种羞耻文化和荡妇羞耻文化从何而来?为何会在人们心里根深蒂固?

  6. 感謝作者與我們分享。

  7. 移乜民?九唔搭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