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奥巴马能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你会希望他帮你达成什么?
竞选时乘上了社交媒体东风的奥巴马明白,互联网科技将彻底变革政府与民众沟通的方式。作为他主张的“公开政府”倡议一部分,名为“We the People”的白宫请愿网站在2011年9月上线,美国第一次有了直接连接公众和国家政策制定者的电子平台——现代化的击鼓鸣冤。在“We the People”网站,但凡13岁或以上的人都可请愿,如果30天内收集的联署签名数超过5000个,白宫就必须作出回应。但奥巴马政府明显低估了人们请愿的热情,两度提高签名门槛,后期请愿需要收集到十万个签名,白宫才会公开回应,合乎要求的请愿每季度通常不会超过10个。
皮尤研究中心分析2016年7月前的白宫请愿,发现请愿数最多的类别包括医保、军事和退休军人、移民等,也正正是奥巴马在内政方面未竟承诺最多的几大领域。
独立机构Politifact记录了奥巴马在两次竞选中提出533个承诺,其中48%达成,28%部分达成,有24%的承诺无法兑现。在他第一任任期的前半段,民主党控制参众两院,他能达成的议案多一些;失去国会全面支持之后,他的政府在立法方面寸步难行。
在与中国有关的议题上,奥巴马曾许下一项承诺,要为美国企业和劳工解决与中国的贸易失衡问题。2012年,他签字通过成立一个新政府部门——贸易执法单位(Trade Enforcement Unit),“调查和处理世界各地包括中国等国家的不公平贸易做法”,兑现了他唯一一个针对中国的诺言。
“We, the people of the United States”(我们,美利坚合众国的人民),这是美国宪法的开篇、出现频率最高的词组,也是奥巴马在第一任就职演说中反复使用的表达。上任第二日,奥巴马就发表文书称,他将致力于加强政府透明度、公众参与和协作。“我治下的政府,将达到前所未有的开放度。”
在“We the People”网站上,民众无需等待选举周期或争取媒体的关注,就能畅通无阻地直接向政府表达民意。他们不必同时聚集在同一个地点,就能在线上组织成群,合力就某个议题发声。议程设定权也交到民众手上,原本可能被民意代表和媒体记者忽视的议题,如今直接被网民贴在白宫子网站上。而且,请愿者可用匿名发帖和联署,继不记名投票后,网上请愿提供了更广泛的隐私保护。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中载明,保护人民的请愿自由。曾在大学里教授美国宪法的奥巴马或许畅想过这样一个理想状态,“We the People”网站将请愿自由的各个维度拉大,建立一个高度公共化、承载民主未来的平台。
然而,在白宫请愿网站运作五年多中,人们普遍认为,它的实际功效未如理想。满足要求的请愿要得到白宫回复,通常需要等待很长时间,平均时长一度达到271日。到2016年,这个数字回落到34日。另外,请愿网站建立初期是白宫工作人员署名回复,奥巴马偶尔也会亲自回复,而到了后期,都是白宫以集体名义回应,透明度倒退。白宫的回应内容也令人诟病,不乏制式、推托、含糊、答非所问的语言。回复的平均字数为400字,其中有长达1200字的关于奥巴马移民政策的回应,也有仅含40字的“依照规定,无法就此请愿置评”的回应。在15%的回应当中,为避免不恰当干预,白宫拒绝就执法机关可能采取行动的个案作出评论。
2016年还出现了要求逮捕特朗普、因他激发仇恨的请愿,也曾有过36个请愿要求政府弹劾或调查奥巴马。
直至2016年底,白宫请愿网站收集到大量民意:48万条请愿、4000万个签名,但单单从政策层面上看,白宫请愿的收效甚微。请愿最终落实成为法律的例子很少,首例出现在2014年,奥巴马签署解锁手机法案,保障以全价购买手机的美国消费者可自由选择心仪的通讯运营商,不再受到运营商锁的困扰。另外,2015年一个请愿也促使奥巴马公开谴责“矫正”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和跨性别未成年人的治疗,此前白宫从未公开表明此立场。然而,面对共和党占多数的参众两院,奥巴马并未明确呼吁联邦立法禁止对LGBT人群施行通常用于精神疾病的矫正治疗法,只是表明愿意就此与两党议员展开对话、支持在州层面禁止这种疗法。在美国三权分立的制度下,总统与白宫的权力有限,奥巴马不是一声令下就能定案的青天大老爷。
另一方面,或许是请愿的门槛和成本太低,一些民众没把它作为严肃讨论政策的平台,提出了不少恶作剧式、不着边际的请求,它们既不符合民主法治程序,也不属于白宫职权的范围。让奥巴马参加NBA全明星赛、设立“学海盗说话”节、驱逐流行歌手Justin Bieber和收回他的绿卡、为美国每个州设立州精灵宝可梦(State Pokemon)、仿照电影《Star Wars》建造一颗死星(Death Star)来刺激经济和就业⋯⋯这些都是民众向奥巴马许过的五花八门的愿望。
白宫请愿也有温情故事,108岁的非裔妇女Virginia McLaurin请求与美国历史上第一任非裔总统奥巴马见面,请愿只得到19个签名,却成功引起白宫的注意,最终邀请她与奥巴马夫妇见面,McLaurin情不自禁与总统和第一夫人一起扭动跳舞的画面在社交媒体上广为传播。
值得一提的是,美籍华人移民在白宫请愿网站上十分活跃,最近受瞩目的华人请愿例子是请求白宫禁止传播歌曲“遇见劫匪(Meet the Flockers)”,因它的歌词有鼓励抢劫华人之嫌。ABC电视台脱口秀辱华事件和纽约华裔警官梁彼得事件发展为游行示威前,华人都曾在微信上转发白宫请愿链接、收集联署签名,累积了上街游行的群众基础。
朱令中毒案让白宫请愿网站的名声传到了大洋彼岸的中国。1995年清华大学学生朱令被发现两次被人以致命化学物铊下毒,导致其永久性瘫痪,二十年来依然未能确认真凶。朱令当时的室友孙某被怀疑有作案嫌疑,她其后移民美国。2013年的一则白宫请愿请求美国政府调查和驱逐孙某,在三天内突破了十万签名的回复门槛。时隔两年后,白宫才做出回应,表示对朱令的遭遇感到理解同情,但拒绝对请愿中的具体请求作出评价,是白宫请愿存在限制的又一体现。
朱令案请愿后,中国网民把白宫请愿网站“玩坏”了,提出了要求白宫确定豆腐脑的官方口味是咸味、请求取缔北京煎饼果子、把天津煎饼果子评为正统等恶搞请愿。网站上也曾出现涉及中国的严肃请愿,例如要求美国反对在昆明兴建PX炼油项目、关注中石油在四川彭州的石化项目对环境的影响。
这些引发民怨的敏感议题在中国网络上是敏感词,中国网民只好到白宫网站上表达担忧,但就这些内政议题,白宫恐怕鞭长莫及了。有人戏谑说,白宫请愿网站成了中国人的国际信访办,美国总统奥巴马忙不过来了。
尽管对白宫请愿网站不正经、很混乱的批评不绝于耳,也有人认为,民主有时的确是“一团糟”,白宫请愿正正反应了众声喧哗,而这样充满活力的讨论是民主社会制定政策前必经的过程。同时,被白宫接纳、落实为政策并非发起请愿的唯一目的,请愿增加公众认知、向民意代表施加压力、促进社会讨论的作用也不容小觑。显然,白宫请愿网站不是解决问题的万能机制、满足人们所有愿望的阿拉丁神灯,但它能相对系统地收集民意,有效降低集体请愿的门槛,不失为一个重要尝试。
随着奥巴马卸任,白宫请愿网站已于2016年年底关闭,请愿者未达成的心愿即将尘封在数据库中,或在特朗普的Twitter上卷土重来。
支持者眼中的奥巴马理性、优雅、正派,宣扬了包容和和平的价值观,不幸遭遇针锋相对的国会。反对者则认为他无能懦弱、畏手畏脚、不善用政治手腕,助长了社会的分裂和怨恨,他的失败为特朗普的崛起铺路。无可争议的是,奥巴马诸多丰满的理想,狠狠撞上了残酷的现实。他时刻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艰难前行,终究无法满足所有愿望。
直到最后一刻,奥巴马依然捍卫自己的原则。“我相信悲剧会发生,世界上有邪恶。但我认为,如果我们努力做事,忠于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个世界最终会一点点变好起来。这也是我当总统时试着去做的事。”在任内最后一场白宫记者会中,他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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