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朗的秋日早晨,80岁的Legean走出家门,绕着拉瓦克(Ljavek)部落缓慢散步一周,开始了她的一天。
散步返家之后,她开始打扫屋内外环境,洗衣、到大路边晒衣,为自己煮午饭,吃药,然后小睡一会。睡醒以后,她坐在家门口,面向马路,拿出Sikau(排湾族传统钩织包)开始编织,直至黄昏。
部落的人唤她vuvu,是排湾族祖父母与孙子亲昵的互相称谓,来访的客人如此敬称,Legean也会笑着回应。部落各家门户相对,一条静巷宽窄适中,恰好容得下一套方桌小椅。拉上小椅一坐,就能与邻居吃饭聊天,只要没有外人闯入,四、五只看门狗便在屋前安睡。
“我还是比较想住在这里。”Legean说。
Legean静好的岁月,并不在山青水蓝的原乡,而正正就在高雄市区南侧的中华五路边。但Legean的日常生活不知将会在何时终止。因为高雄市政府正在执行一项搬迁计划,要迁走拉瓦克部落的住民。
原住民曾是台湾经济发展基层梁柱
拉瓦克是高雄市区里唯一的原住民部落,繁华地段上,熙来攘往的车辆多半只看见路边有排老旧矮房,不知巷内竟别有洞天。
原住民族人在都市夹缝中求生,各有生存之道,拉瓦克部落的创意亦是多采多姿。有板模专长的,会自己动手盖房子,拿选举旗帜做遮雨棚,有人则干脆拉废弃货柜充作栖身之所,一住20年。
不过一走出部落,500公尺外就是捷运站和家乐福大卖场;几个街廓以外,就是高雄市政府耗费钜资兴建的软体园区和展览馆。
如果以拉瓦克部落为中心,2公里为半径画一个圈,会圈到IKEA家具广场、梦时代百货公司和被总称为“亚洲新湾区”地带的三大建案,其中一幢宣称要建成全台湾最高的饭店和办公摩天大楼,直追就在一个街廓之外,全高雄最高的“85大厦”。
为什么一个原住民部落会处在一个被规划为CBD(市中心商务区)的区域里?答案在高雄市,这个台湾第二大都会,第一大港口城市的地图上。
Siyang兄弟都离乡多年且不谙土地法规,在金仑乡下的土地被认定为无主地,收归国有,“当初以为赚钱就可以回家,现在才发现,原来没有家了。”
出拉瓦克部落往西,高雄港就在散步可以到达的距离里。港口水道对岸是加工出口区,从1966年开始,高雄加工出口区就是推升台湾“经济奇迹”最重要的引擎之一,支持这具引擎燃烧的,是二代,甚或三代工人的汗水、气力和青春岁月。
Legean就是其中一员。她的故乡在屏东玛家,为了营生下山到高雄加工出口区工作,制造皮包零件,后来进入复兴木业,替木制家具抛光磨砂,养大6个孩子。“会下山,当然是被钱逼的。为了上班,一定要习惯这边,环境不好,也只能忍耐、再忍耐,毕竟这边离公司很近,骑脚踏车上班也可以。”
女性劳工可以做皮件、刨光木制家具,身强力壮的男人成为板模工、司机。在1989年外籍劳工被大量引进台湾之前,进城讨生活的原住民是支撑台湾经济发展基层劳工的最重要来源。
“(拉瓦克部落)对面的国宅就是我盖的,台北的好几栋大楼我也盖过,最远曾经把磁砖运到宜兰,让那边的人盖房子。”卑南族的Siyang15岁那年就离乡到高雄工作,曾经当过建筑工人、卡车司机和电子业工人。Siyang兄弟都离乡多年且不谙土地法规,在金仑乡下的土地被认定为无主地,收归国有,“当初以为赚钱就可以回家,现在才发现,原来没有家了。”
Legean与Siyang的身影,是都市原住民的某种典型故事,且已属于相对幸运的故事。每个离开原乡的族人,都知道自己必须在都市里找到一处栖身之所,若还能与族亲互相照料,已是万幸。每一个离乡的人都非常明白:在经济高速前进的年代里,如果不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将会为自己或家族带来什么命运。
王永庆的工厂会让部落“下雪”
50年后,港都高雄面临转型,港区周边的土地被规划为展览馆、软体园区、星光水岸公园和大卖场……如果把这些规划方案套到现在的地图上,会发现拉瓦克部落的位置,未来将成为“王永庆纪念公园”。
王永庆实在不必再多做介绍。但这位企业家和拉瓦克部落住民的关系是什么呢?答案很诗意,也很魔幻超现实:王永庆的工厂会让部落“下雪”,这些天上掉下来的“雪”,是可以收集转卖的神秘收入。
所谓“雪”,其实是化工原料“聚氯乙烯”(PVC)的粉末。原来台湾塑胶公司自50年代开始向市政府承租土地,恰好与拉瓦克部落为邻。根据族人回忆,每当工厂排烟时,PVC细粉随风吹进部落,亚热带的家门前,便开始天降大雪。“我们小孩子还以为是下雪呐!南亚(台塑集团所属公司)排烟的时候,会这样白白的下来。后来被抗议嘛,就往运河排,一颗一颗的,我长大才知道那个是塑胶颗粒。还会有人会捞起来回收,再卖回去,可以赚一点钱。”族人回忆,“以前车子停在门口一天,早上起来,整个坐垫都是厚厚一层白色的,要擦掉才能骑!”
这块生产PVC粉的台塑高雄厂区,是王永庆与台塑集团视若珍宝的“起家厝”(编按:台语,指发家、发家的地方),也是全台湾最早生产PVC的厂区。
拉瓦克的长辈们记得部落开始“下雪”的那一年,就是台湾石化产业的元年。接下来的40年间,凭藉着美援的第一桶金、良好的产官关系与正确的经营策略,台塑成为资本额突破6千亿、上下游产业链一手包办的石化王国。
台塑起家于1953年,中华民国政府设立经济安定委员会,任命尹仲容担任主委兼工业委员会召集人。工业委员会是由美援资助的政府单位,是台湾战后第一个系统性推动工业化任务的机构,与出资者美国共同决定台湾未来的工业发展方向,台塑正是其中成功的案例之一。
1954年,在诱导私人资本投资工业、协助工业增产的施政原则下,工委会与美方共同决定拨款75万余美元,让全无塑胶生产经验、但存款丰厚的嘉义商人王永庆承办台湾的塑胶业。
1957年,台塑高雄厂开始正式生产PVC粉,虽然是以乙炔电石法生产,与后来的石化原料生产方式不同,但却是台湾第一批自行生产的塑胶原料,也奠定后来石化业发展的基础。
换句话说,拉瓦克的长辈们记得部落开始“下雪”的那一年,就是台湾石化产业的元年。接下来的40年间,凭藉着美援的第一桶金、良好的产官关系与正确的经营策略,台塑成为资本额突破6千亿(约1439亿港币/ 186亿美元/1278亿人民币)、上下游产业链一手包办的石化王国,替相关产业起了政策宣示效果,也让王永庆的生平故事进入中学课本,成为一代台湾人心目中“白手起家”的经营之神。
为设纪念园区被迫搬迁
根据媒体报导,王永庆在事业有成后,仍念念不忘这块风水宝地,每年生日,必定带着经营团队与妻儿回到高雄,提醒自己毋忘创业精神。
王永庆在2008年逝世,台塑集团于2013年向政府陈情,“为利该企业发源地高雄厂区(特贸四B)内王永庆创办人之办公室、老树群及周边旧有员工办公室与宿舍等塑胶产业珍贵历史纪念建物能完整保存,该公司于101年(2012年)7月17日陈情将特贸四B内拟保留范围之土地由特贸区变更为公园或文化广场用地。”
“特贸四B”这块地,就是包含了台塑的旧厂房,王永庆的老办公室,和现在的拉瓦克部落。高雄市政府同意了台塑集团的请求,将这里划设为王永庆和台塑纪念园区。为了执行这项计划,拉瓦克部落的居民被政府要求搬迁。
迫迁拉瓦克部落不只为了建王永庆纪念公园,更深层的动机是缓解高雄市政府财政问题。
1950年代,看着PVC粉如雪花飘下的部落孩子不会知道,自己正身处台湾工业化的起源、“经营之神”崛起的历史现场;2000年,当王永庆衣锦还乡,捡拾PVC粉的孩子早已步入壮年,在港口城市中挥汗工作——或者沉沦受挫;族人可能早已预见,这部落终有一天会被政府铲平,却猜不透这片土地的结局,竟会转而建起那“下雪老板”的纪念公园。如果政策终究不随族人的陈情而移转,PVC的大雪终究是掩埋了部落,也掩埋了城市工人在体制外营造住宅的历史身影。
当然,若公允评价台塑在台湾石化产业史上的功过,即便曾造成严重的工业污染与环保争议,王永庆无疑仍值得兴建一座纪念公园。但与此同时,许多族人也忍不住追问:“王永庆的遗迹可以保留,那拉瓦克有没有可能原地居住?”甚至有青年提案,“可以改成经贸园区里面的原住民文化廊道呀!”
高雄市原民会主委谷纵·喀勒芳安坦言,“在法规上来说,要原地保留很难。就算是要跟溪州部落一样用以地易地,现在市中心的空地也越来越少了。”
更何况,迫迁拉瓦克部落不只为了建王永庆纪念公园,更深层的动机是缓解高雄市政府财政问题。(待续)
下篇呢
我家在旁邊,我國小同學住在這。
他們從我媽出生就住在這。
他們絕對不是會為了錢,做這樣要求的人。
如果有人這麼想他們,那只是你自己!請不要說,如果我是他們,我也……。那是你!
他們絕對不是這種人!不然,他們當初為何不去,一直地價很高的三民區住呢?
我住旁邊的國宅,那邊現在地價一坪至少80萬,佔了幾十年,再撐一下就吃香喝辣了,拿到的錢至少可以買個三戶國宅,換作是我也要拼了。顯得住旁邊國宅的軍眷與工業物染遷村戶要花錢自己買很白癡………
哇…
我是高雄人
還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_⊙)
感謝整理報導(^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