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都御所东南面的一角往南走,是我在京都市内最喜欢的一段街道——寺町。驻于昭和初期建成的洋风建筑内的洋菓子店村上开新堂、于1717年创业的茶舖一保堂的本舖、比一保堂年长一岁的纸行柿本,还有很多古董店、美术品店⋯⋯在这样一段难得仍保有着京都传统商店街风情的街道里,有一家不大起眼的书店——三月书房。
好几次经过三月书房都没有勇气走进去。二百来呎的店舖里,三面墙均是由地面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中间两排书架背靠背站得笔直,跟前排着大堆大堆的塞满书的箱子。店内的走边狭窄,大概只能容许两个人侧身擦肩走过。架上的书密密麻麻,有些看似随意地堆放在角落里,桌面上的书被挤得透不过气,只是书背示人。猜想很多人都会如我,路过时认定三月书房是一家二手书店,而且是专卖正经八百的学术书籍的二手书店。
“这里卖的全都是新书啊。”坐在收银台后的店主宍户立夫先生淡淡地说,我才突然想起三月书房的网页上,煞有介事地写着“新书”,看来宍户先生也习惯了这误会。
冷门书籍才是生存之道
三月书房由宍户先生的祖父于1950年创办,因为在三月开业,祖父便随意命名为三月书房。宍户先生于1977年时从父亲手上接手了书店,当时他25岁。
“只有一两册的短篇作品,于大书店中很容易被庞大的藏书量所淹没,难得被看见,我们尽量挑一些常被走漏眼的,以及大书店没有引入的作品。”
“在我出生不久书店便开业了,家在附近,因此几乎每天都会跑来。嗯⋯⋯虽然我也会看较深奥的书籍,像历史、科学等的,但哲学则看不来了,最喜欢的是漫画。我从小就喜欢漫画了,那时还没有《JUMP》等漫画周刊,那是到1960年代才出现的,当时都是月刊啊。”宍户先生喜欢由杉浦茂绘画的《猿飞佐助》、石井寿一的四格漫画《ののちゃん》,那是曾于朝日新闻连载的漫画。“不过有时内容太高深,也会看不懂。”宍户先生笑说。
于三月书房近门口处,有一个摆放漫画的角落,不见流行的《One Piece》或《东京喰种》等,反而能够找到由丸尾末广、花轮和一等绘画的异派漫画,另外也有菅野修、山田花子等较为冷门的漫画家的作品,即使是连载的,大都只有上下两册,而这其实暗示了三月书房的选书哲学。“只有一两册的短篇作品,于大书店中很容易被庞大的藏书量所淹没,难得被看见,我们尽量挑一些常被走漏眼的,以及大书店没有引入的作品。”
医疗相关、理工的、参考书,所有实用的书籍一概不放,村上春树也不多放,畅销作家从来不会为三月书房带来高业绩。去年村上春树出版著作《身为职业小说家》时,纪伊国屋书店抢去了九成的发行量,一度被质疑违反了日本的《独占禁止法》,当时不少小书店因拿不到书而叫苦连天,不过三月书房却毫不在意,因为村上春树在这里是冷门作家。三月书房里最好卖的是山田稔的散文及小说,他在日本的大众市场上不算热门,至今著书28部(不含合著),京都市图书馆也只收藏了六部,每部只库存一两册,分散在市内各个图书馆里,三月书房保有存货的却近二十部,新作《天野さんの伞》(天野先生的雨伞)共卖出了五十本,是村上春树小说销量的二十多倍。
去年村上春树出版著作《身为职业小说家》时,纪伊国屋书店抢去了九成的发行量,一度被质疑违反了日本的“独占禁止法”,当时不少小书店因拿不到书而叫苦连天,不过三月书房却毫不在意,因为村上春树在这里是冷门作家。
收银台旁的书架,放满了短歌(日本诗歌的一种)相关的书籍,是宍户先生最引以为傲的书架之一。“这些库存算是日本国内最齐备的了,日本各地观光客到京都时都特意跑来,为了找短歌的书。”赶上潮流不是必胜之道,小书店自有小书的生存方式。
三月书房滋养的书店人
三月书房的书籍没有明确的分类,书架上也没有分类的名牌,你得观察眼前的书架,凭直觉判断里面放是的哪种类别的书籍,是欧洲文学、日本短歌、还是小说呢?听说以往在三月书房中,与漫画相连并且占用了同一个书架的,是佛教书籍。在你的目光滑过了由鬼太郎特刊,飘至冈崎京子绘画,被喻为是漫画文学的《PINK》后,或许会给紧靠在旁的《仏教と西洋の出会い》(佛教与西洋的相遇)吓了一跳,以为它迷路了,才发现与之相伴还有《法然的思想,亲鸾的实践》、《日本佛教史入门》等书籍,原来不知不觉中,你已跨入截然不同的境地。再回头看,为何漫画与漫画间,插放了山田紫的诗画集《树のうえで猫がみている》(猫在树上看)?“因为很多书根本没法被归类啊。”宍户先生简单的回应。山田紫的诗画集里绘画的猫活灵活现,爱猫爱漫画的读者们,会否因此而执起诗集来?
京都著名书店惠文社一乘寺分店的前店长堀部笃史先生,在著作《改变社区的小店》之中,如此记述着三月书房对他的影响:“对兴趣比猫的额头还窄的我来说,吉本隆明的著作、短歌的歌集、杂志《爵士乐评鉴》⋯⋯恐怕三月书房内八成的书都是我本来不感兴趣的。只是当我抱着(对三月书房选书的)信心,走到漫画的书架前,(中略)其他书籍自然飘至眼内,虽然不懂,但仍觉得它们定是由店主以他的好品味选来的特别书籍。(中略)三月书房有令人觉得‘这定是好书吧’的力量,大大剌激了我的好奇心。对我来说,三月书房是让人与‘未知’相遇,是实实在在的学习场所,是老师。”后来,不管在惠文社,或是他后来独立经营的诚光社书店,堀部先生都用上了三月书房的书籍分类方法,目的便是使读者能看到更多,使更多能给读者看到。
“书籍是生活的粮食,也是生命体,有灵魂的。不可以让一册书孤零零地搁着啊,替它跟其他书籍建立关系后,它才真正拥有生命。”
位于京都市左京区的二手书店古书善行堂,店主山本善行先生,也曾是三月书房的常客。“每次到三月书房都见到宍户先生(这里指宍户立夫先生的父亲宍户恭一)认真读着书或杂志,便想早点回家读读书。”山本善行先生早年创办了《Summus》同人志,第一期便访问了宍户恭一先生,访问中,恭一先生谈到:“书籍是生活的粮食,也是生命体,有灵魂的。不可以让一册书孤零零地搁着啊,替它跟其他书籍建立关系后,它才真正拥有生命。”山本先生把这番话握在心里,在他经营古书善行堂时,不时感到这话的温度。
在互联网年代,在家里按几个键,就能买到想要的书籍。在Amazon于日本仍不算兴盛前的1999年,宍户先生便为三月书房办了网上商店,没有信用咭或Paypal付款服务,在三月书房简单的网页上,看到喜欢的书,先用电邮跟宍户先生联络,到银行存款,然后宍户先生便把书寄出,至今仍采用这有点繁复的方式。Amazon的兴起带来了不少打击,但至今网店仍是三月书房重要的销售渠道。
“若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书的话,当然是互联网方便啊。”宍户先生说:“只是,若没有目的的话,就到书店去吧。”因为书店,不是找寻书的地方,而是与书相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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