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在上世纪的“东方之珠”,探寻现代民主症结

特约撰稿人周澄重返马尼拉,在大选中亲身感受菲律宾现代民主的吊诡。霓虹未及之处,希望与梦想难以容身。
菲律宾马尼拉湾贫民窟,小孩在受污染中玩耍。
编读手记

记忆中的马尼拉,是一个充满两极视觉冲击的城市。你可以在海滨餐厅乘著黄昏的凉风,一边呷著鸡尾酒,一边遥望马尼拉湾上的落日,而不自觉港湾的尽处是依水而搭的木屋贫民窟,赤脚小孩在垃圾堆中讨活,见者心酸。光洁亮丽的大型连锁商场,与空置地盘上的临时木屋区,仅仅一街之隔。在这些卫生与防火条件欠佳的木屋区里,住满不少从偏远穷乡来到大城市找寻机会的贫民家庭。也许叫作“贫民窟”稍欠政治正确,在马尼拉生活的当地朋友,一贯称呼他们作“非正式栖居者”(informal settlers)。

六年前,刚自大学毕业的我获台湾“浩然基金会”的国际工作伙伴计划取录,到马尼拉一家倡议组织实习。五年别后重返马尼拉奎松市,我直觉这个曾经旅居半年的城市,面貌改变不少──更多商厦与中价餐馆已然落成,木屋区的直观数量减少,貌似是拜经济增长所赐。

但我知道这仅是“眼不见为干净”而已。朋友说,政府不是没有落实过公营的徙置房屋以应付马尼拉庞大的外来人口压力,但由于城市规划不完善,这些市郊徙置区缺少工作机会,很多人最后还是选择迁回城市拼机会。霓虹未及之处,希望与梦想难以容身,见证无数人为生活不住挣扎、甚或游荡于犯罪边缘。对他们来说,大选能有怎样的意义?

“菲版特朗普”论述的盲点

菲律宾法治不彰,选举舞弊不止,是部份人口中的文化决定论使然、“西方民主并不普世适用”的明证吗?我对“威权主义回归”的诠释,及其隐约暗示的文化优越感,感到莫名纳闷。又也许是作为外人对他者的自觉,或是自身的理想主义倾向,我总相信革命的意义会自记忆与流传中改变与重生,顽石拒绝逐流,尘埃未必落定。是故这次大选让我琢磨不已的,是杜特地支持度称冠的缘由。

正如我在《我看到“菲版杜林普”以外的真实》一文中提到的那样,老相识T对杜特地的态度让我吃惊,这不由得让人猛然醒觉,自忖对菲律宾社会有亲身接触如我,也一样不能对即时新闻的炒作逻辑免疫;杜特地的狂言经大字标题处理后,一时之间让我没有细察个中风马牛不相及的文化脉络差异。正因特朗普的狂傲形象深入民心,“菲版”比喻令人错觉杜特地的支持者,都是教育程度低下的市井怒汉。T的南部身份,也令我陡然明白杜特地作为南部模范市长、挑战中央集权与政治精英,对草根大众的象征意义。

但英雄化情绪反映的,可能只是大众对制度的失信、公民社会的领导失效,正如求变修辞背后可能只是史实的扭曲、大众情绪的民粹操弄。“铁血强人”杜特地与“因父之名”的小马可斯双双成为选民宠儿,也许正正反映这种民主悖论的一体两面,也隐含了菲律宾社会在回首过去与寄望将来之间的进退维谷。

在南中国海与太平洋之间

菲律宾人是我所知最重视圣诞节的民族,由十一月到一月,都听得到节日圣诗、看得见满目的节庆装饰。大抵也是植根大众的天主教文化模塑了他们乐天知命的性格,我所接触的许多菲律宾人,面对世代贫困、天灾人祸,仍然始终抱持仁爱与希望,教徒叫此作“信德”。

两年前,我曾在强台“海燕”风灾后到访重灾区之一、中部礼智省(Leyte)沿岸小城奥尔莫克(Ormoc City)参与义工支援工作。有当地人家园被毁,家当甚至维生工具都没有了,还是坚持要掏出仅有的零钱,请一众义工喝汽水、吃鸡蛋和面包,以表谢意。然而印象最深的,却是在台风再次吹袭前夕,一位当地人微笑淡然道,“夹在南中国海与太平洋间,没办法。”

数百年天灾所铸就的民族性格,毕竟比现代立国的历史更要长久,有些精神,固然难以在罡风下轻易屈折;但此刻回首观照,我却觉得这句话,仿佛也语带双关,象征了菲国在地缘政治夹缝下的自处意识,某种对历史命运的理解──以及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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