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退休保障问题在网上网下闹过不停。政府与社福界社运界学界互不认同方案,是意料中事。更值得留意的是不少本土青年正通过各个网上舆论平台猛烈砲轰社运社福界支持的学者方案。高登巴丝(高登是香港著名的网上讨论区;巴=巴打,Brother;丝=丝打,Sister),群情汹涌。
观乎政府态度,这场争论恐怕最后都会沦为导向一切依旧的口水烟幕。不过口水还口水,有关讨论,显示了香港老社运老社福老学界的观念与本土青年对现实的理解出现越来越大的鸿沟。本土青年们到底在不满什么?
移民审批权、代际不公与阶级不公
简单归纳,本土青年的不满,主要有三点:
一、香港对中国移民没有审批权、审批权在中国公安机关。在香港无权过问移民数量与背景的情况下,任何有关全民退保基金财政可持续性的预测,都无法准确。任何告诉你几十年前后退保基金不会爆煲的保证都不可信。
二、退保方案一旦实行,现在的年轻人立刻开始供款,现在的老人立刻开始提款,这等于是要上流受阻、机会萎缩的年轻一代,去供养发财于香港黄金时代、拥有大量资产物业的战后婴儿一代。有论者很形象化地指出,这等于要黄之锋每月供养阿叻。或者更贴切地说,是要“我觉得自己是零”的阿源(无线电视时事专题节目《星期日档案》2005年的受访者,当时为双失青年)每月供养阿叻。而因为人口老化,现在供款的年轻人到达退休年龄时,退保基金可能早已破产。这是代际不公义。
三、根据学者方案,在职人士要将现存公积金每月供款的一半转化成退保基金供款,上下限与现行强积金看齐。现在的强积金,性质上是强迫储蓄,自己供多少退休后便拿多少,月入超过7100元的,便要开始每月供收入的5%,供款上限是1500元。将这个供款的一半变成退保基金供款,等于偷偷将在职人士的储蓄转化成一项新的累退退保税,收入越高,税率越低。一个月入一万的“废青”,每月需要交收入2.5%的退保税,但月入10万的富裕中年,却只交上限的750元即收入0.75%。这是阶级不公义。
这三个质疑都不是无的放矢。拥抱全民退保人士,与其空泛地质问香港作为高收入地区为何港人不能享有北欧式安心西人生活,不如具体回应这些质疑。
欧洲福利国家的全民退休金、免费教育、免费医疗、失业保障等,的确是很值得羡慕。但北欧全民受惠(equal benefits to all)的福利模式,只是社会民主主义的其中一个基础。另外两个不可或缺的基础,乃是清楚界定的公民界线,以及收入越高税率越高的累进税制。
欧式福利全民受惠原则里的“全民”,乃是指全体公民,而不是全欧洲、全人类。这个体制强调公民间不会因为阶级、性别、族群等因素获得差别对待,但前提是你一定需要是公民,其民主政府,则对怎样确定公民与非公民界线、以什么标准容纳非公民成为公民,有绝对的主权。众所周知,香港对于中国移民没有审批权,审批权在中国公安那里,香港方面无法预先调控和知悉移入人口的数量和成分。本地自然出生率不断下降,中国移民人口便成为香港人口增长的主要来源。在无法准确预测未来人口构成的情况下,香港对任何福利的融资与需求,都很难作长远规划。在香港英治城邦时代确立的公共医疗和免费教育体制,近年在中国因素下受到的冲击,乃是前车之鉴。
泛民、“左翼”一直反对“全民受惠”福利原则
就算我们将审批权问题放一旁,“左翼”和泛民要推销全民退保背后的全民受惠原则,也十分困难,因为不少泛民政党和“左翼”大老,都是一直反对这个原则的。例如在2011年,政府因为投机市场好景、库房水浸,有激进民主派政团争取政府还富于民,向每位香港永久居民均等派发现金。这个建议,体现了全民受惠原则,却在当时受到不少社运社福界人士、“左翼”学者和泛民政客猛烈攻击。例如一位民主党政客认为方案一点也不进步,属右翼民粹:“马克思的理想是按需分配,较温和的左翼主张至少是援助弱势,派钱这种无差别的分配,怎也说不上左翼。”一位德高望重的学界大老,批判得更凶狠:
显然,平均向国民派钱的政策,既无学理根据,也缺乏往绩经验,是典型的愚民反智瞎指挥的结果……(这是)缺乏承担,回避面对千疮百孔的经济社会结构性矛盾,以饮鸩止渴方式耍弄的低级民粹主义伎俩。
平均派钱为什么不是良方,反是毒药,是因为这种措施只问资格,不问需要。富者六千、贫者六千——它所涉及的资源错置和浪掷是其一大弊端……不过,最坏的还在于,这种“一刀切”的利益再分配,偏离了一个自由主义社会底下,社会收入再分配应是根据一些可以供反思和理性辩论的公义原则。
“左翼”、泛民当初激烈反对全民受惠的全民派钱,说只惠及弱势有需要者的福利才算进步公义,如果现在他们要说服大家支持贫富均等受惠、一刀切的全民退保、反对政府倾向支持的以资产审查确保只有弱势受惠的退保方案,我们应该觉得好笑抑或气愤?当年全民派钱的资源源自房地产飚升的不义之财,他们尚且反对,现在全民退保的资源大部分源自在职贫穷青年交更高税率的累退税,他们反而大力推销?是我看漏了什么吗?
本土青年反对全民退保方案,相信是方案设计人的意料之外。如果他们条件反射地归咎于恶毒右翼在背后煽动一小撮废青无事生非,我只好劝谕他们先冷静下来不要妄下判断,并反思一下自己在考虑福利改革问题时,是否往往太着重技术细节而欠缺整全考量,没有将香港的福利问题与世代问题、公民主体问题联系一起来思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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