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分化,退保是最惹火的经济话题,引起过多少场骂战,不输任何敏感的政治事件。分化,是因为退保要花政府钱,而据说花钱就要加税,事关个人利益,焉能不大声疾呼?再加上“世代之争”,年轻一代不满战后一代过去机会处处今天位高权重,阻下一代上位,据说退保用下代的钱供养上一代,岂不是劫贫济富?
政府乐见退保讨论愈吵愈乱
咨询文件比较“不论贫富”和“有经济需要”两个方案。前者65岁以上长者一律有份,后者加上收入和资产限制,要求比长者生活津贴严格但比综援宽松。文件计出两个差天共地的数字,“不论贫富”方案50年内要为政府带来两万多亿的额外开支,但“有经济需要”方案额外开支大约只有十分之一。相差巨大,文件更详列两个方案下的加税计划,尤以“不论贫富”下的加税幅度吓人。数字以外,胆大的政府官员再带头分化社会:一句“要年轻人交税公义吗”,击中多少人的要害,为讨论火上加油。从天下大乱到天下大治,政府乐见社会为退保吵得狠,也乐见讨论离题万丈。有所谓学者方案,坚持三方供款,繁琐之余政治现实下也绝不可行,根本不在咨询考虑之内。奈何退保讨论从来混乱,内容复杂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在支持和反对什么,于是不少时间给浪费在争拗这个无关宏旨的学者方案上。
这正合政府之意。吵得愈狠,代表市民意见愈分歧,亦即退保愈不适合推行,只宜在现有长者福利制度上修修补补,咨询的历史任务完结,政府继续稳占其万亿储备。
安排巧妙,但政府提供的数字经不起考验。受政府委托研究退保的周永新教授,几个月前已放弃三方供款的方案,转而支持由政府独力承担,兼加上70岁开始领取、合资格年龄随预期寿命上升、低门槛500万资产限制等重要修正。奈何“这不是政府做事的方法”,咨询没有考虑这些修正,只交出一个奇怪的“不论贫富”方案:由65岁开始,全无审查,50年内百分百合资格的长者领取。如此假设,当然会带来极高的支出。
我跟徐家健教授利用政府咨询文件中的计算方法和数据,加上周永新方案的几个修正,假设九成符合年龄资格的长者领取,发现政府那条接近24000亿的大数立即减至不够14000亿,亦即下降了10000亿。
夸张支出至此,可见政府推倒退保计划用心良苦。
这边厢高估支出,那边厢也忽略了“有经济需要”这类针对性方案背后的成本。资产以8万为限,听来合理,但实际执行会导致浪费。资产在8万以上的人何其多,而又有多少方法可以隐瞒?转移财产、换成黄金之类,欺骗行为对社会无益之余亦浪费大量公帑去监察应付。不讲欺骗,资产8万也是何其少,工作十几年的储蓄就随时令长者失去资格,为领津贴扭曲消费储蓄行为也是浪费。任何针对性措施皆有这些问题,现在于综援和长者生活津贴之间插入“有经济需要”方案,实在是架床叠屋之至,令本已复杂的长者福利制度更为臃肿。
退保的概念和财政可行性
退保不是扶贫,是一个长寿保险(longevity insurance)制度。人谁无死,但何时死不容易预测,何时退休储多少钱难以计划。手上有500万退休,若只剩下15年命也许够用,但若“不幸”多活25年,那丰厚储蓄也只能够提供俭朴的生活。人生难料,退休长者战战兢兢,不敢花钱只敢见步行步。长寿保险的概念,就是愈长命愈拿得多,愈短命愈拿得少,短命的在“资助”长命的,跟一般保险正正相反(长命或无意外的在“资助”短命的或有意外的)。所谓“不论贫富”方案,其实就是长寿保险,为退休长者提供“太长命”的保障。
我和徐家健教授亦计算过,从政府庞大的自由储备(亦即不影响港元稳定的部分)中抽取6500亿滚存,以3%的资产回报率计,九成领取比率下,已足够应付周永新方案50年的开支有余。若政府透过提高申请资格(如加长居港年期)将领取比率降至八成,只需5800亿滚存就足够应付50年的开支有余。
问题是,政府近年常常警告香港的储备即将用完,更会进入结构性赤字的年代。以6500亿推行退保,岂不会令香港政府财政情况恶化得更快、加税加得更早?这是政府一再强调的说法,亦是舆论普遍反对“不论贫富”方案的根源。首先,要讲公义,将库房由上一代贡献的部分税收用作长寿保险金合情合理。再者,低税率的现状下,政府加税将面对无比的困难,是政府今天够胆讲明天不敢做的事。政府资源有限,退保为政府增加财政压力的结果,是政府要想办法减少其他支出或浪费。政府基建延误超支之事大家耳熟能详,每年审计署翻出政府部门的烂帐更是娱乐性十足的闹剧。政府钱愈多乱花愈多,实行退保计划,是压缩了政府胡来的空间。
咨询文件处心积虑,诱导市民比较数字的大细,只求选择一个“最便宜”的方案,而且退保的钱派给长者是“消失”了,但将钱用来起跑道起铁路却“实在”得多。这是对公共财政的误解。到市场买东西不能只看价钱,选择退保方案也不能只求便宜。周永新的老年金方案将大大简化现有的长者福利制度,减少针对性措施带来的浪费。长寿保险减低了长者面对的风险,亦有价值。长者更可选择最合适的方法使用每月的3000元,得到最高的回报,跟我们支持政府派钱的理念一致。政府不花在退保的钱,花到基建去随时成了赔本生意(高铁是个好例子),稳坐成财政储备也只能赚取微薄回报。
在此重申,我和徐家健教授支持周永新教授的老年金方案,以70岁作领取年龄的起点,以后再根据预期寿命向上调节,加上容易执行的要求(居港年限、500万资产限制等),将支出控制在政府能应付有余的范围内。保守估计,以政府现有自由储备中的6500亿,已够应付此计划50年的支出。
(曾国平,香港城市大学经济及金融系客座副教授/美国维珍尼亚理工大学经济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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