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海外留学记:十年前我挑战美国学生,后来我当时的认知被挑战了

我大概只想分享一个十年前的故事,回忆一下一个与现在有点不一样的时代。

中国留学生在美国马里兰大学的演讲,引发了舆论场的多个讨论,包括小粉红的崛起、贩卖民族主义的媒体,以及中国留学生应该如何“不卑不亢”的谈论中国的问题。我大概只想分享一个十年前的故事,回忆一下一个与现在有点不一样的时代。

十年前

大概在十年前,我参加海上学府一个学期的学习。邮轮从美国西岸出发,绕地球一圈,结束在美国东岸。我们一半的时间在船上修课程,一半的时间在不同国家的陆上旅游,学分可以转回原来的大学。

船上可选修的课有几十门,但船上700多名学生必修的一门课叫做“环球学习”,这是介绍沿途停靠十几个国家地区的政治制度、历史、文化的基础课。美国的学术主办方会尝试在船每次停靠之前,请这个地区的一两个大学生上船航行一站,而且在环球学习这门课上,做一次关于他们家乡的分享。但偏偏主办方没有找到中国大陆的学生,我作为船上唯一的大陆人,大概是责无旁贷的自荐了。

对于中国知识几乎空白的美国学生来说,船上的课程设置已经足够了,尤其是国际语境中的中国特色。比较政治学这门课上,教授把中国放在总统制和议会制的部分之外来讲,并强调学理上它不是一个民主国家。船驶近中国时,船上的电影频道在重复播放着一部叫《坦克人》的纪录片。

那年,《胡锡进论复杂中国》还没出版。我希望给同学们讲述一个苦大仇深叙事之外的复杂中国时,并没有当小粉红的心理包袱。船上没有其他大陆人,我也不用害怕一些公开演讲的技巧,是否会被演绎成辱华。嗯,“小粉红”这个名词还没出现。

当时中国能看到美国脱口秀节目的渠道不多,Late Show With David Letterman 是能看到的其中一个。我在分享中剽窃了当中一些技巧,希望开些能说明问题的玩笑:“在美国你们有批评总统的自由。在我老家中国也一样,你同样可以随时在公开场合破口大骂:见鬼去吧,布什!”

当然,用现在小粉红的逻辑来说,这种脱离不了低级趣味的玩笑只是在迎合美国听众。一方面,加入他们嘲笑一个输了普选票仍能当选的总统,但同时,也放大着“美国人天天在街边小报上看到的中国”,暗示中国不能随便批评领导人,没有言论自由,用心何其毒也。

但分享中我尝试从更多的维度去谈论中国的多元,比如中国的意识形态其实只停留在口号层面上,共产党员不相信共产主义是常态,入党更多是出于个人发展的考虑,而不是消灭私有制的远大理想。独立思考的中国人非常多,宣传工程的效果其实并不理想,甚至对党员来说。我还下意识提醒自己,不断的用到“共产”这个词保持美国听众们的注意力。

我甚至把仅有的讽刺技巧,用在最愚蠢的刻板印象上,来证明中国的复杂多元。比如说中国人吃狗肉并没有那么普遍,就正如当时在陷入斗狗丑闻的美式足球运动员 Michael Vick 喜欢的斗狗运动,在美国并不受欢迎一样。

大家在分享后的反应,使我至今仍相信美国的听众是最容易满足的。他们大部分人觉得,这是一场有信息量的脱口秀。

我很快成了船上唯一的中国专家,解答一切与 Middle Kingdom 相关的疑惑。在靠岸中国之前,我帮了教授用中文写“我有糖尿病,我需要胰岛素”的应急纸条,以及向一个忧心忡忡的日本女学生解释,中国民间仇日烈度很低,毋须担心。我也告诉另外一个同学,中国基督徒基本不会仅仅因为参加地下教会而被抓。

记得我自荐去作分享的时候,船上的教务主任握着我的手说:“当然了。挑战他们(美国学生)。”但几年后,我觉得受到挑战的,是自己当时的认知。

在我们当时登陆的港口青岛,2012年出现了大规模的反日游行,高举国旗的示威者放火烧了一家丰田汽车店。或许基督徒依然不会仅仅因为参加地下教会而被捕,但必须配合对十字架的“依法拆除”,即使你是参加政府允许的爱国教会。

回国之后

回国之后,我参与了在校园里面的几次分享会,讲者有的时候是我一个,有的时候是几个人,但听众规模都在百人以上,领导也在场。当时有在座的学弟问道,如果在国外遇到反华势力我会怎样,我像个三好学生一样背诵了一句名言:“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会用生命捍卫你说话的权力。”

实际上我做得不止如此,我有时会把反华势力照片,包括封面就开始丑化伟人形象的课外读本,拍下来传到博客上,配上一段中性的图说。学院曾一度把这个博客的链接放在官方网站首页上,我想,也客观上增加了这些言论的传播效率,同时使我心术不正的形象深入人心。

一个和我臭味相投的学妹去美国交流时,还特地给我寄来一张正面是达赖喇嘛大头照的明信片。明信片顺利到达,我和她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我甚至在申请本科学校给我到境外深造的奖学金时,如实的表达了政治立场。在面对应该回答“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问题时,我的回答却是:”It is my desire, if not my duty, to make China a more democratic country.”

这个鲁莽的回答之后,我竟然还能拿到这笔奖学金。

但我当时全然不知,我之后参加海上学府的学生,曾有被要求签署一份文件,承诺不在境外谈论政治。毕业时一些拿到境外学校录取通知的同学,会被有关部门约谈,希望他们到境外的学生会中收集信息。

其他的就是历史了。

从我回国到毕业之间,我们看到2008年西藏拉萨的3.14事件、奥运会开幕式上假唱的小女孩、三聚氰胺毒奶粉、汶川的倒塌的校舍,和2009年的新疆暴力冲突。

中国网络封锁了脸书、国内的社交网络“饭否”,国家的管治完成了沈大伟(David Shambaugh)形容的从软威权主义到硬威权主义的转型,离南巡前六四后的中国仅一步之遥。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威权只能形容民主化之前的台湾或者韩国,而绝不是现在的中国。再过几年,连我在这个转型期间常读的《纽约时报》英文网站,也被封了。

我的母校已停止派遣学生去海上学府,但几年后,仍被巡视组告知必须更严格审查境外交流项目。2016年,四个维权人士被判颠覆国家政权罪成,部分罪状是因为私下表达过推动中国民主化的愿望。

2017年,一个在马里兰大学就读的中国留学生,因为在毕业演讲中说自己的身体无法承受中国的空气,以及热爱在美国的表达自由之后,公开道歉了。

(西蒙,媒体人)

编辑推荐

读者评论 25

会员专属评论功能升级中,稍后上线。加入会员可阅读全站内容,享受更多会员福利。
  1. 对唉,跪大清,跪kmt,跪共产党,就是不能跪洋人!

  2. 看来评论很多人都觉得中国人跪久了,就该一直跪着。

  3. DeltaV七恩霸:skyofstars:你丫战蛆二是屎你丫个蛆虫!你丫个黄俄鬼子蛆虫 你丫等一坨大蛆虫!你丫个黄俄鬼子蛆虫!老子草你妈了个逼了!你丫个黄俄鬼子蛆虫!老子草你妈了个逼了!你丫个黄俄鬼子蛆虫!你丫个黄俄鬼子蛆虫!老子草你妈了个逼了!哈哈哈哈!

  4. 对事不对人的说,杨舒平说的情况存在,但远没这么夸张,中国还在发展进程中,试问欧美日等国在快速发展期间有没有出现过此种或更严重的环境问题呢?
    对人不对事的说,以偏概全,哗众取宠,八面玲珑,嘴脸着实不好看。

  5. 其實所謂大國崛起之後,那顆玻璃心就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不能正視自己,某程度非常可悲!

  6. 国人太自卑了,还需要几个十几十几二十年,才能适应。

  7. 說昆明空氣好的我也是醉了,pm2.5長年破100是空氣好 ?
    怎麼不去了解一下什麼叫作做真正的空氣好?

  8. 各文化各有优缺点吧,在外面各地方打混久了,对中国感觉是五味杂陈。以前认识的一个犹太年轻人超爱日本东西(主要就日本动漫画),他瞧不起中国文化。爱说Ashkenazi的犹太人IQ多高。中国人圈子内没有在外面打混过的人(包含香港台湾)觉得西方的草比较绿的人又超多。
    西方模式的缺点很多,真的只有体验过才知道西方文化混球在哪里。

  9. 先附上一個背景資料,2013年,昆明發生抗議安寧PX項目的遊行,市民帶口罩上街抗議石化安寧項目可能排出的化工廢氣,政府封口甚至要求購買口罩實名制。這段資料,可以在維基百科中找到。如果覺得維基百科不可信,可以到下面的鳳凰網、經濟觀察網、財新、新京報等媒體的報道中看,如果還是不信,沒事,光明網也有報道,人民日報的微博當時也有相關話題。

  10. 2008年北京奥运会,4名美国运动员戴着出现在首都机场,却激怒了国民,被媒体一顿攻击,说他们“侮辱东道主国家”。舆论压力下,他们向北京奥组委递交了道歉信,向全中国人民公开道歉。
    当时官方称:“没有必要考虑戴口罩的问题,如果一定要戴口罩,那就是给你的行囊当中多增加了一点分量,我想它是用不上的。”
    ——————————————————————
    我见到的,是老调重弹一遍

  11. 大陆人路过来说句话。国内是有不少人愚昧,但是请不要用那些人来代表所有人。
    顺便,那位留学生住在昆明,昆明市常年空气质量优,为了演讲达到效果而这样瞎扯简直不能忍。我更气愤的是她那副为了升学不择手段跪舔美国的嘴脸。
    谁不希望自己的祖国更强大?但绝不是以这种一棒子打死的方式。

  12. 只能說,中國裡面的人包括政府,直到現在依然自卑地、苟且地過著每一天。甚至感覺它們從未開化過,動不動就說對方辱華,動不動就狗急跳牆,玻璃碎一地,共產黨就算在大陸把所有網絡封了,讓國內群眾以為現在國外都在羨慕中國,讓群眾愚昧地認為凡是對中國提出批評的都是反華勢力等等手段,也改變不了它是懦夫的性格。

  13. 文章好歹是在摆观点,没有丝毫冒犯之意,然而某些评论火药味十足啊,所谓“精英主义的倨傲”罢

  14. 底下這個和我一樣,都是典型的大陸人。大家替自己害臊就行,不用替別人。

  15. 底下这个大陆人典型不得了,我都为你害臊

  16. 十年前,还在读初中的我就决心要出国,向往着国外“新鲜的空气”,三年前我来到欧洲,飞机落地后的第一通电话就是“我想回国”。虽然欧洲生活水平平均发达,但我看到的是自大,狂妄,没素质。对,曾经我认为大陆是低素质的,我们在努力改变自己,但是在米兰,不闯红灯的一定是国人。欧洲各种设施丝毫没有人性化。这些其实都是无所谓的。生活是自己的。毕竟是来留学的。但是可怜的欧洲人自己不知落后,没去过中国的老外更是偏见离奇。总之,对于国外我很失望,虽然学到想学的东西,但是我会说毕业后我一定贵回国发展。如果说中国普遍文化素质不如欧洲,但是局部地区已经超越欧洲略大部分地区。毕竟大陆现在才开始中部崛起,而欧洲除了德国北欧以外在全面退步。

  17. 一位既得利益者的自白。在你读大学之前类似的事情一直在发生,你有意无意没有注意到罢了。

  18. 民眾正浸淫在營造的大國風範,殊不知大門着悄悄地關上了,這就是組織營造出來的大國夢。

  19. @alvinliao09 民主自由是在位的总统会因为贪污(陈水扁)或者和俄罗斯而接受调查,而言论自由是你可以公开检举总统的贪污(邱毅对陈水扁的举报)或者与俄罗斯有联系(各大新闻媒体)而不会受到生命威胁。

  20. 64赶下了一批人,让另一批人上了台,这就是报应

  21. 作者的经历提醒着我们,时刻留意着身边一切的变化,千万不要面对自由的一步一步逐渐沦丧消失却还心存侥幸以为岁月静好。黑暗从未远去,更寒冷的,还在后头

  22. 只要与国内主流意见(包括官方和民间)相左 丝毫不用考虑事件的具体细节(比如昆明的空气是否真的跟北京一样糟糕到出门就要戴口罩) 这就是言论自由 这就是民主自由

  23. 怎么讲……那篇端刊登过的《鼠疫里的异乡人》说得很好。异见者一个接一个消失,个人的自由一点一点缩小,而大多数人沉浸于日常生活中,满足于成为一颗默默做自己事情的螺丝钉,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不知道哪一天,水会真正漫过人们的胸口,那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将要无法呼吸,可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24. 自己的包票都不敢打,何况那么多人的。

  25. 打脸是讨论政治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