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的火光，文在寅的尴尬，朝鲜试图用强硬姿态突围？

当地时间6月16日下午2点49分，朝鲜开城工业园区上空升起滚滚浓烟，“南北共同联络事务所”大楼就此化为灰烬。韩国统一部推测，共同联络事务所已被完全爆破。南北共同联络事务所创立于2018年4月金正恩和文在寅朝韩首脑会晤时签订的《板门店宣言》，是南北共同开办的常设联络办事处，总部设在朝鲜的开城工业区内。在开所1年零9个月后，这栋四层小楼便被夷为平地，南北双方的短暂蜜月期正式宣告终结。

朝鲜的这一惊人举动并非无迹可寻。就在3天前，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部长、金正恩的胞妹金与正就曾放话，称南北已经到了“彻底决裂”的时刻，韩国“将看到毫无用处的北南共同联络事务所倒塌的悲惨情景。”并表示朝鲜下一步行动将交由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负责。须知这一表态并不寻常，《韩联社》的解读认为这样的指示意味着劳动党批准朝鲜军方对韩国采取军事行动。

引发此次南北冲突的导火索，是5月底的传单事件。5月底，脱北者组织“自由朝鲜运动联合”在京畿道金浦市将大量批判金正恩及其核武计划的传单包裹之后，用气球送过了北纬38度线。传单事件引起了朝鲜的强烈反应。6月4日，金与正发表了题为“切勿引火烧身”的谈话，强烈谴责“脱北者”散布反朝传单。还威胁称，若韩方不采取措施，朝方可能在禁止金刚山旅游后，拆除开城工业园区或关闭南北共同联络事务所，再或者废除朝韩军事协议。金与正当时警告说：“如果不想遇到最恶劣的情况，就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仅仅5天后，也就是6月9日，朝鲜就切断了所有与韩国的通信，16日，炸毁了共同联络事务所。

以强硬姿态突围？

反朝传单并不是新鲜事。作为心理战的一环，南北双方互相散布传单的行为最早可以追溯到朝鲜战争期间。几十年来南北都持续在边境散布传单。目前，韩国方面的反朝传单已经不再由官方主导，而是由民间发起。韩国总统文在寅更是不止一次批判过散布传单的行为。因此，在外界看来，传单与其说是导火索，更不如说是为朝鲜提供了一个适当的借口。

1990年代，随着苏联解体，朝鲜的外援大幅减少，全国进入“苦难行军”时期，爆发大面积饥荒，之后也一直没能摆脱经济困境。2017年，联合国安理会三次决议，禁止朝鲜出口煤炭、铁矿石、纤维、海产品等物产，使之失去90%的出口收入。另外，受疫情等影响，作为主要外汇收入来源的朝鲜劳动者无法到海外就业。日本《读卖新闻》援引美国、日本等消息人士称，在（朝鲜）外汇储备减少的情况下，2019冠状病毒疫情扩散，今年1月末中国边境被封锁，精英阶层所需的物资也无法按时进入平壤。如果情况无法改善，朝鲜最快可能会在2023年面临外汇储备枯竭的局面。惠誉国际评级有限公司（fitch solutions）在最近发表的报告中预测朝鲜今年可能经济会衰退6%，这是1997年（衰退6.5%）以来最差的数值。

在这种情况下，朝鲜急需外界纾困。韩国媒体《朝鲜日报》称朝鲜近期的对南强硬攻势和经济困难不无关系。报道援引消息人士表示“谴责传单是借口，其意图是向韩国政府施压，以获得大规模对朝援助。”朝鲜将脱北者团体的传单视为问题，对韩国的施压，从侧面表现出了对制裁所造成的经济困境的焦虑。

2019年备受期待的特朗普-金正恩河内峰会破裂后，半岛无核化进展受挫，经济制裁也没有如朝鲜所希望的那般有所缓解。美国陷入疫情和抗议浪潮，朝鲜迟迟无法成为优先议程。日本《读卖新闻》还介绍韩国政府一位有关负责人的话称，与金正恩关系密切的特朗普面临种种危机，11月是否会成功连任也变得不透明，解除对北制裁也变得更加不容乐观。如果对提高金正恩国际地位起到决定性作用的特朗普无法连任，双方对话可能不会顺利进行。也可能正是这一点加强了朝鲜对南攻势的背景。一些外部分析人士认为，与美国的谈判无限期搁浅，朝鲜转向挑衅，以赢得外界的让步。这名政府负责人还补充说：“有人观测说，如果美国很难解除对北制裁，朝鲜可能会通过发射弹道导弹和强行进行核试验，营造大选结束后美国政府优先应对朝鲜问题的状况。”

英国《每日电讯报》也认为金与正此次发表的谈话是将谈判无果引发的愤怒之箭射向韩国。新加坡与河内会谈的失败将朝鲜居民的期待化为乌有，在国内面临困境的情况下，朝鲜试图将敌意转移到外部，消除人民的不满。乔治梅森大学韩国分校访问学者安德烈·阿布拉哈米安（Andray Abrahamian）就认为相比美国，朝鲜对只提出援助性支援的文在寅有更多不满。朝鲜可能是为了寻找其他突破口而制造了一些危机。而回顾历史，这些危机瞬间都刺激了围绕韩半岛的外交活动。

文在寅的困境

不过，在6月7日举行的劳动党政治局会议上，金正恩却完全没有提及对韩政策。韩国媒体报导说，金正恩在当天的会议上“就发展化学工业、保障平壤市民的生活、修改党章、组织（人事）问题进行了讨论。”不少韩国媒体认为，这实际上是“好警察坏警察”（good cop bad cop）的戏码。在处理朝韩关系时，金正恩与金与正兄妹两人可能会实行“双轨制”。金正恩处理经济、军事等内部事务，不直接参与对韩施压；而金与正则通过谴责脱北者、切断联络等方式扮演黑脸。实际上，今年3月，就在金与正发表“对青瓦台无能的思考方式表示震惊”的谈话两天后，金正恩还在给文在寅发亲笔信，祝愿他在抗击2019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中好运。

这段时间来，朝鲜的种种强势挑衅让韩国不知所措，也令文在寅的立场极其尴尬，尽管他多次试图将冲突降级——6月9日，文在寅在青瓦台主持国务会议时，未对朝鲜的作为有半句评论，只是保持沉默。在金与正高调批评反朝传单后，执政党民主党主导制定了禁止向朝鲜散发传单的法律。统一部以违反《南北交流合作法》的罪名起诉了展开对北散发传单活动的两个团体。同时，还决定取消他们的政府法人许可。

15日，文在寅还在敦促朝鲜不要中断沟通或制造会破坏两国关系的紧张局势，并保证首尔将“尽最大努力”继续对话。文在寅提出，当前的局面仅靠韩朝双方的意志无法全面打开，还需要得到国际社会的支持。他表示：“北-美、南-北关系没有取得预期的进展，我也（和金正恩一样）感到遗憾。南北共同寻找突破口的时刻即将到来。我将继续努力，争取得到国际社会的同意。”

尽管韩国方多次释放出和平对话的善意信息，但仍没能缓和朝鲜的强势。在文在寅表示希望“通过沟通和合作解决问题”的第二天，朝鲜媒体则利用其特有的激烈措辞，对韩国政府和青瓦台展开了猛烈的批评。他们直接嘲讽文在寅是“笨蛋”，谴责韩国擅用“欺骗手段”，“韩国当局虽然吹牛计划要搞大事一样，但却一步都没有付诸实践，其优柔寡断的态度在过去两年里已经充分暴露出来。”

南北关系一直是文在寅任期内的重中之重。早在他还是总统候选人时，他就在《时代》杂志亚洲版上发表了自己对韩半岛政策和南北关系的看法。在这篇标题为《谈判者》（The Negotiator）的文章中，文在寅强调了在美国扮演积极调解人的角色为朝鲜半岛带来和平。这期封面当时受到文在寅支持者的好评，也为文在寅的总统任期定下了基调：他将坚持不懈地努力改善与朝鲜的关系。

也正是文在寅的这种决心让半岛和平这个在当时遥不可及的梦想短暂地成为了现实。2017年，朝鲜进行了空前数量的核试验和导弹试验；平壤和华盛顿之间互相威胁和谩骂；联合国安理会对朝鲜采取了新的更严厉的制裁。2018年，南北双方迎来蜜月期，朝鲜接受了文在寅的邀请，派代表参加平昌冬奥会，随后举行了一系列峰会，包括南北峰会，朝美峰会。他们同意以半岛无核化为目标。经过了65年的紧张，和平似乎指日可待。然而在2019年2月，金正恩和特朗普的河内峰会最终不欢而散。

平壤和华盛顿之间的核外交陷入长期僵局，南北关系也一直未能缓和。朝鲜认为，在推进韩半岛无核化的过程中，韩国没有摆脱美国的隶属地位，如果今后没有特别契机，在美国大选结束后，韩国依旧很难在韩半岛无核化过程中扩大自主空间。文在寅政府在驻韩美军防卫费问题上同美国展开了拉锯战，但其战略是在忠实履行联合国和美国的对北制裁的同时开拓南北关系的渠道，因此，过去数年间南北交流合作关系迟迟没有实质性进展。

长期以来，美国坚持向韩国表示南北交流合作应与无核化同步进行，阻止韩国单独对北合作交流。今年4月，文在寅领导的共同民主党在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实际上也间接验证了韩国选民对目前对北、对美政策的部分肯定。虽然国内部分外交专家认为韩国必须突破美国的束缚，尝试从更独立的角度去处理南北关系，但考虑到今后大选等因素，特别是在执政党中的绝对多数将与美国之间的密切合作视为最安全的国内选举对策时，即使朝鲜今后发起更有力的攻势，文在寅也不会冒险改变过去的政策。

文在寅执政三年来可以说是为改善南北关系全力以赴。最具有价值的是《板门店宣言》等三项协议，还没开花，眼看就要化为泡沫。在南北间举行历史性的板门店会谈时，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希望，然而“河内谈判”的决裂，让南北再次被迷雾包围。这一切也让刚刚赢下议会大选的文在寅民调重挫。反对党“未来统合党”则批评文在寅政府采取低姿态，让金正恩得寸进尺。在朝鲜炸毁南北联络事务所后，“未来统合党”谴责文的温和政策，称“文在寅政权的对北温和政策以失败告终。”

6月第二周的数据显示，对文在寅的负面评价达到37%，为8周来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