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raizeiro呀?Geraizeiro就是摘林里的果实、放养牲口的人。”
在巴西米纳斯吉拉斯州(Minas Gerais)北部塞拉多(Cerrado)地区,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传统社群叫做Geraizeiro。Geraizeiro一词来自Gerais,许久前,如今的“塞拉多”——巴西一片面积达两亿公顷的热带稀树草原地区,被当地人叫Gerais,是全球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稀树草原(savannah)。
Geraizeiro(以下音译为格雷泽罗人)便是世世代代生活在塞拉多上相对干旱地区的社群,完全依赖自然环境资源生存。
这些年,塞拉多稀树草原的消失速度是亚马逊雨林的两倍多,已有一半植被受损。机械化大豆和其他作物的种植、饲养牲畜给草原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地底的矿产资源,也令世人觊觎:米纳斯吉拉斯州(Minas Gerais)的“Minas”,便意为“Mine”——矿。17世纪殖民时期时先是黄金等贵金属、20世纪后便是铁矿。
对于生活在米纳斯吉拉斯州的坎塞拉山谷(Vale das Cancelas)的格雷泽罗人——也即大莫古尔镇(Grão Mogol)、卡瓦略神父镇(Padre Carvalho)和若赛诺波利斯镇(Josenópolis)的73个社群,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商业桉树单一种植,已经大规模扰乱了原本的水源、食材、草药、木材的供应。坎塞拉山谷格雷泽罗社群的2000多人还担忧,终有一日,那座大型铁矿“8号矿”会顺利建起,进一步破坏他们的家园。
由香港上市公司洪桥集团(洪桥资本有限公司)收购的巴西矿业公司Sul Americana de Metais S.A.(简称“SAM”)所开发的“8号矿”,还处在申请初步环境许可的阶段。矿区所在区域直接影响到10个社群。
“格雷泽罗是这片大草原、山谷、河流上的自由的生活。我们一直一直都在这里,”格雷泽罗人Adair说,“在低地生活,在高地放养,在林里采集水果和草药,在后院种植食材。即便这里的土壤并不肥沃,但是我们能种不一样的作物,这些植物相互供给养分。”一些研究说,格雷泽罗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七代人,但Adair觉得肯定不止,因为村子墓园里最老的一块墓碑就来自400年前。
Adair说:“格雷泽罗一直拥有自由,但自从桉树种植——单一的种植——开始占领和入侵这里,我们就失去了大片的放养牲畜的平原;现在,不止这些种桉树的公司,还会有矿业……我们的自由,就是这样被截断的。”据Adair,1970年代是桉树种植开始的时候,那时政府承诺,25年后,土地就会清空并归还给。这样的承诺并没有兑现。
据圣保罗大学 Sandra Helena Gonçalves Costa 的研究,从1920、1930年代开始,在纳斯吉拉斯州北部的土地分割和划界过程中,土地掠夺就开始了;1960年代以来,政府与地方菁英和给钢铁公司生产煤炭的木材公司一起,仅在该研究关注的大莫古尔地区,就有超过50万公顷的空地被交付给了森林砍伐公司,侵犯了格雷泽罗人的宅基地和工作生活的区域。
格雷泽罗人的生活空间被限制,很多人不得不为木炭或桉树种植园工作,与此同时,为了挽回传统生活方式的斗争也随之开始。但让一切变得更为复杂的还有这里的原住民和逃亡黑奴的领土斗争。
在这里生存的人们,深知不抗争会失去什么。带著这样的经验,他们认为,那个拥有26吨原矿、计划投资30亿美金的“8号矿”,无论做出任何承诺,也会是一样的命运。铁矿的的未来还未可知,但列出的每一项计划,都让这个社区里的普通人心惊。
“等一切就绪,他们就消失了,留下一个被破坏的社区。”另一位格雷泽罗人Valdeirs说:“我们知道在马里亚纳(Mariana)和布鲁马迪尼纽(Brumadinho)发生了什么。”2015年,马里亚纳的铁矿尾矿溃决,至少20人死亡,Rio Doce河域680千米受损;2019年,布鲁马迪尼纽铁矿尾矿突然溃决,导致272人死亡。
而“8号矿”计划要建的,便是两个大型尾矿坝,分别将有约9.3亿和2.3亿立方米的存储量。除了矿区,“8号矿”配套的物流系统包括一条长达482千米的地下管线,途径21个市政以及复杂的地貌和生态。
矿业会给周边水资源带来的变化是更让这里的人们担心的。为了给采矿供水,“8号矿”还要从伊拉贝(Irapé)水库每年抽取5100万立方米、持续20年。公司还计划建设一个Vacaria水坝,每小时给矿区供620万升水。这些依然不够,矿区另外还需要建起一个工业水坝供水。公司承诺,Vacaria水坝会透过当地政府给社区供应每小时4000立方米的水源,并将搬迁户安置在Vacaria水坝附近,也会新建一个Vale水坝,来取代原本给当地人供水的Batalha水坝。
但是,这些承诺并未让当地人信服。“他们说矿业会带来好处,但当我们就开始四处询问就知道了,矿业对我们社区毫无好处。”Valdeirs说,“他们说会有工作,会给人们带来福利,但他们只是在需要我们的时候做出承诺。”
外来者觊觎这片土地的资源,却未将当地边缘社群的福祉放在心上,巨大的工程扰乱、损害固有的一切——从水、土地、空气到生命安全。这样的事情反复发生,人们见证过最差、最常见的情形,也很难相信下一个承诺。更让他们不安、难过的是,将有一日,他们会失去熟悉的一切。
Eva:“上帝保佑让我不必花钱买食材。”
Eva是Valdeirs的妻子,十分安静,直到话头引到了她的蔬菜园上头。在这片半干旱地区,人们常说,这里的土地不够肥沃,但Eva并不同意。
“如果你去认真种,就会有生长,我们的蔬菜园长得就很好,我们种了豆子、玉米、南瓜,秋葵等等”Eva说,若有什么会让产量不好的话,“就是有时会有很多鸟儿过来啄食。”
Eva叹道,那也是因为这些鸟儿在林子里找不到足够的食物。
“感谢上帝,我已经很久不用去买豆子了。”去市场买现成的食材不好吗?不是更方便吗?Eva听到此语,却被逗笑。“我们不能、也不想生活在城市里。城里一切都很快,工资却很低,街上都是不好的影响,孩子们可能被卷进犯罪,一切都必须要花钱买。在这里,我们自给自足。”
Adão:“我们不能放弃传统”
59岁的Adão是当地的一个草药贩子。多年前,他被不知名的虫子叮咬,却无法向医生求助,便听从了邻里的说法,找了一些他们认识的植物来治疗,很快痊愈了。Adão开始相信这些草药,并开始慢慢搜集不同人的说法和经验,开始制造各种草药。
他还曾向医生询问窍门,医生对他说:“你去问问你的祖父祖母,他们知道这些植物。”草原上植物丰富,要辨别哪些有毒、哪些有疗效、哪些可以少少服用并不容易,Adão成了专家。
可是草原已经不再是让格雷泽罗人自由探索之处。国家公园建起来后,Adão不能随意去寻找草药;各种种植园或是不当的砍伐,也让各种水源地干涸。矿业可能带来的对当地生态的破坏,更是让Adão警觉。
“如果自然被破坏了,一切都结束了,传统的家庭会消失,这一切都会变成过去。”
Hailton:“我是含著银汤匙出生的”
“实话告诉你吧,我觉得我们是含著银汤匙出生的,”70岁的Hailton说,“这里有好水、好地、好林子……这是我的仙境。”
Hailton知道“8号矿”的计划,知道身边很多人在因为矿区的规划慢慢搬走,也担心大家的未来,对于那些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的人,离开后会遇到的困难重重。他也坚信,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值得更好的补偿,但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很多人连出生证明都没有,又怎能证明自己对这里的土地有所有权?”
“他们就是在利用我们这些头脑简单、愚钝的人们。”
Hailton对外头的世界充满疑虑,也对来自遥远国家的公司充满质疑。他说自己曾到一个铁矿矿区,看到那里的水源变得肮脏,山谷变得不再适宜居住,“他们不能对我们这样做。”
“这个外国公司自然是想要给自己的国家提供更多的财富和资源,”Hailton肯定地说,“他们在这里留下的就是那些尾矿和癌症。”
Eliete:“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56岁的Eliete和67岁的哥哥Cipriano一起住,她十分抗拒为了开矿而要建的水坝:“水一旦消失,就回不来了。在旱季用水已经非常困难,更不要说,最好的土地会被水淹掉。”
Eliete认为,当地最需要的是一个好的项目“由政府发起,为当地和当地人带去好处的项目”。Cipriano,矿业公司“承诺会带来就业机会,但我觉得他们只会带来毁灭。”
“他们会把这里的土地翻起,终结水源。”
最近年份不好,没有雨,种下去的大米也没有什么收成。能够放养牲畜的地方越来越少,兄妹两人非常担心生计,也怀念少时的生活。“我们父亲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四处放养著奶牛,只有挤奶或是给奶牛补充盐分的时候才会到附近;那时候常常下雨,种什么长什么。”
“父亲背著一个皮袋子出门,回来的时候,里头满满都是水果。”
Eliete并不知道即将入驻的矿业公司来自哪里。当听说公司来自中国的时候,Eliete说道:“不知道这些陌生人能不能和当地人处得来,不知道我们的共存是否行得通,也不知道他们会带来怎样的伤害。”
“他们说这里的社群能够从中获益,但我们之中大部分都不觉得,因为(矿业)会带来冲突,不尽的毁坏。”
(本篇报导由端传媒与巴西非盈利府组织“Comissão Pastoral da Terra”合作完成)
非营利不是非盈利。
中國人所認同的“發展就是硬道理”,並不是一個強大到能夠直接贏得所有持份者支持的觀念。很多時候當地人是被動地接受中國投資帶來的變化,並且這些變化充滿了未知和不確定性(甚至存在負面的經驗),使人傾向於維持已知的現狀,既然現狀也不算很差。
「8號礦」還要從伊拉貝(Irapé)水庫每年抽取5100立方米、持續20年。
5100立方米似乎不太合理,5100萬?
是的,編輯失誤把萬字吞了⋯ 已改。
希望開放這篇文章給公眾。
給更多人知悉。
應該是17世紀殖民時期,而非7世紀殖民時期吧?
謝謝指出筆誤,已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