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终于落地,中国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对阿里巴巴做出反垄断处罚,并开出182.28亿元的罚金,占其2019年国内销售额的4%。这是从去年蚂蚁上市失败,命运开始急转直下的马云,在数月的各种传闻之后,终于等来的一个阶段性“判决”。
“中国的金融当铺思想最为严重。”2020年10月24日,蚂蚁集团上市前夕,马云在外滩金融峰会发表演讲,当众批判中国金融“缺乏系统”,呼吁监管机构不要因监管而阻拦行业发展,他还引用习近平常挂在嘴边的名言,“功成不必在我”。这一未经预演的发言迅速引发危机,蚂蚁集团的IPO被习近平亲自叫停,调查组进驻阿里巴巴集团,马云也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近三个月。时至此刻,对阿里巴巴的处罚方案终于现身,而马云个人的前途似乎依旧未卜。
在过去几个月人们逐渐发现,“膨胀”的马云,和以他为核心的阿里巴巴集团,作为一个体量庞大的商业帝国,引起了官方的强烈不满和担忧。就连阿里巴巴的员工,都在内部的交流平台上,公开称马云为公司“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而值得玩味的是,作为中国经济市场化以来具有代表性的励志企业家,和最为名副其实的“成功学大师”,马云的“坠落”之路,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一、怀有“民粹主义精神”的企业家
时间回到十余年前。
身为几乎是中国最擅长演讲的企业家,在2008年左右,马云的“励志演讲”视频就已经在互联网上广为传播,一直到2015年,几乎每一个机场书店都在播放马云的演讲视频,贩卖剖析他演讲之道和创业经验的商业书籍。
1999年初,在杭州一间居民住宅里,马云对着他的妻子、学生和朋友发表了三小时的演讲,并留下录像记录。在这场演讲中,马云畅想创办一家“未来市值50亿美金”的公司。尽管在场的人对这一远大目标感到“迷茫”,但他们还是凑齐50万元人民币创立了阿里巴巴。
在创业早期,马云已经是非常有号召力的公众人物。1999年底,从台湾到杭州加入马云的蔡崇信也发现,阿里巴巴的员工像是马云的“门徒”一般。2005年,阿里巴巴收购雅虎中国后,原雅虎中国的员工非常难适应:“阿里人对马云非常崇拜,甚至到了‘神化’的地步。阿里巴巴的人还说,一星期见不到马云,感觉就活不下去了。”
毋庸置疑,马云具有很强的个人魅力,他热衷于站在聚光灯下表现自己,也擅长即兴演讲,曾被《洛杉矶时报》称为“金句机器”。马云因为数学不及格、高考考了三次才被杭州师范学院补录,他几乎是1990年代互联网创业者中学历最低的一个,没有技术背景,家世也并不显赫。在推销第二个创业项目“中国黄页”的时候,马云几度被人当成骗子。更早的时候,他去肯德基求职,是24人中唯一被拒绝的。
阿里巴巴的前顾问邓肯·克拉克(Duncan Clark)在自己撰写的阿里巴巴与马云的传记中,形容马云“怀有浓重的民粹主义精神”,这既体现在他能快速调动听众情绪的演讲天赋中,又因为他常常对精英阶层——比如投资者、国有企业、高学历者开炮。
那些草根经历成为他演讲的常备素材,也奠定了他成为年轻人创业偶像的基础——比起北大毕业、留学美国的李彦宏,或者父亲是深圳盐田港集团副总经理的马化腾,从无名小卒创业成为中国首富的马云的成功似乎更可复制。尤其是,马云在演讲中常表现出一种反精英色彩,他讲过“不读书和读书太多的人,都不太会成功,所以别读太多书”;也多次公开批评MBA(工商管理硕士)教育:“我们用了很多的MBA……95%都不是很好……我觉得MBA有很多的问题。”与之对应的,是他对金庸武侠和江湖文化的推崇。
“如果马云能成功,那么中国80%的年轻人都可以成功。”马云从不吝啬向年轻人勾勒光明的前途,他代表了市场经济年代普通中国人可能实现的最大成就,也因此扮演了一代人的人生导师。2006年起,马云连续三年在央视一个创业节目《赢在中国》担任评委,留下了大量金句,成为名副其实的“创业教父”。2008年,网民为一件名为《偶像——马云》的雕塑能否竖立在杭州CBD掀起了一场争论,这一插曲也体现出马云当时的名气和声望之高。
马云的名望除了来自积累的惊人财富,更多在于他持续且看似反传统的价值观输出——这使得他更像一个精神领袖,甚至一个“摇滚明星”(邓肯·克拉克对马云的另一个形容)。
在公开演讲中,马云津津乐道的不是阿里巴巴怎么赚钱,而是怎么帮助中小企业赚钱,怎么创造就业机会,怎么改变社会。这套借鉴自通用电气的管理哲学也备受马云的追随者们的推崇,很多初创企业都设立了自己的“使命、愿景及价值观”。在阿里巴巴内部,员工能否很好地坚持企业的核心价值观,占据了绩效考核的一半(人力资源也在阿里巴巴内部被称为“政委”)。
也因此,《时代周刊》在2000年称他为“疯狂杰克”,一个“很自豪地告诉投资人我暂时没有赚钱的计划”的企业家。2009年,在阿里的B2B业务第一次上市股价经历了暴跌之后,马云在香港召开一场股东大会,近乎挑衅地表示“客户第一、员工第二、股东第三”——这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阿里巴巴价值观。之后,他在对阿里巴巴员工的内部演讲中说:“让华尔街所有的投资者骂我们吧。”
二、站上市场经济的道德高地
站在“支持小企业发展”的商业伦理高地上,马云发展出了一套完整的论述。
首先是站在全球化和市场经济的一边。“阿里巴巴应该是在这个时代诞生出来的一面红旗,是改革开放后三十年的产物。我们实际上是在全球化、透明制度、公司治理的思想当中诞生出来的企业。”在一场内部讲话中,马云提到阿里巴巴的成功源自1999年对“中国一定会加入WTO”的正确预判。在政治环境相对宽松的2008年,他直接表达了对计划经济和国有体制的反对:“把就业机会的宝压在大的国有企业的话,中国没有机会了。”同时,他也教育自己的员工,在全球化的时代,要成为爱国主义者,但不要成为民族主义者。
马云的成功受惠于中国宏观经济体制的改革,1998年,中国政府允许民营企业进行自由对外贸易,阿里巴巴抓住机会,建立了一个网站,让外国采购商可以直接向中国出口商下订单。2002年,阿里巴巴创办了面向个人消费者的淘宝网,并以小胜大击败了eBay,随后近20年间中国的内需不断增长,淘宝也成为体量巨大的电子商务平台。
马云并不是在2020年才开始批评中国的金融体制。2008年,在“第七届中国企业领袖峰会”上,马云就痛批银行:“我听过很多的银行讲,我们给中小型企业贷款,我听了5年了,但是有多少的银行真正脚踏实地的在做呢?很少。如果银行不改变,我们改变银行,我坚信一点!”马云回忆2004年冒着风险推出支付宝,在于他判断“中国支付体系不一定是政府垄断”。这一判断是否正确尚需时间验证,但没有疑问的是,马云的商业帝国想要维持繁荣,需要中国政府继续相信全球化和市场化。
其次是让自己成为“国家”。根据财经作家吴晓波的说法,2005年,马云在跟他的私下聊天中提出“天下最好的商业模式是国家”,因为国家提供水、电、修路等公共服务,通过公民交税获得收益。马云告诉吴晓波,阿里巴巴要变成一种国家模式。
马云口中的“国家模式”逐渐演化,越来越成为一种在合法性上足以为阿里巴巴的扩张辩护的说法。2008年,马云将阿里巴巴的定位概括为“电子商务基础设施服务商”。2009年,马云对员工表示,企业应该“追求社会的效益,追求社会的公平,追求社会的效率”,商人应该“承担起和政治家、艺术家、建筑家一样的责任,成为促进社会发展的主要动力”,阿里巴巴要“为全世界创造一个亿的就业机会”,要让老太太不需要去银行排队交电费。
2010年,时任招商银行行长马蔚华提出第三方支付的“隐忧”问题时,马云沿用了“国家模式”的逻辑进行回应:“银行没办好的事,我们替银行办好。”在不同的演讲现场,马云都批评过中小企业难以在银行贷款的问题,他把支付宝的出现解释为解决社会问题,“为中国,为行业,为企业必须做”。基于这种观念,他把民营企业称为“真正的国有企业”,并有2006年“如果有一天国家需要支付宝……全部送给国家”的惊人之语。
前《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徐洁云曾撰文,称马云有一种“家天下”观念,“站在商业道德高峰上”。现在回看,2010年可能是马云社会名望达到顶峰的一年。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创造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为无数中小企业提供创业平台,撑过了互联网泡沫和金融风暴,同时又是一个活跃的社会活动家,政商关系融洽,上电视当创业教父,不断谈论企业价值观和社会责任感,尽管阿里巴巴当年的营收并不高,但这不妨碍他站上市场经济的道德高地。
三、马云的“政治觉悟”
与此同时,马云的站位显然超越了一般企业家的角色,他习惯从“国家利益”出发谈论商业,这在当年的同侪民营企业家中十分鲜见。
2014年,马云把阿里巴巴重新定义为“国家企业”,尽管他用了民族主义的思路来解释这个名词——“代表中国的创新技术、创新能力,代表这个国家对世界的贡献”,但也不难让人想起他曾经热衷谈论的“以国家模式来经营企业”。
马云不是约束同辈“只讲商业不谈政治”的柳传志,从创立阿里巴巴开始,他一直不吝批评国有体制,为市场化和全球化摇旗。但他也不是任志强、王功权这样为政治自由奔走,以身犯险的“公知企业家”。马云虽然以直言不讳,敢于挑战既有秩序出名,但细究起来,他的言论从未逾越政治红线,从来都站在党国的一边。
问题可能恰恰是,作为商人的马云有资格站在党国一边吗?他是否越界了?
2013年,接受《南华早报》采访时,马云主动提到“六四”事件:“就像邓小平在六四当中,作为国家的领导人,他要稳定,他必须要做这些残酷的决定。”
虽然这种说法与中国官方的历史定调一致,但知名企业家公开提及敏感政治事件并引发舆论喧哗,显然不是政府愿意看到的。
作为在港台也颇受推崇的创业领袖,马云曾经积极“团结”两岸青年。2014年,马云到台湾演讲,几乎是居高临下地批评台湾企业缺乏创新,同时也教育台湾年轻人,不要抱怨社会,不要想着改变世界,而应该反省自己,从改变自己做起。当时台湾青年发起的太阳花学运刚刚结束,不过马云在演讲中并没有直接提及这场社会运动。第二年,阿里巴巴成立创业基金,支持台湾年轻人到大陆创业。
同样性质的基金会也面向香港青年,2015年,阿里巴巴成立10亿港元的“香港青年企业家基金”。在一个论坛上,马云被问到基金是否批给曾参加占中运动的年轻人,他反问:“为何不可?”当时港媒对此的解读大都是“马云同情占中青年”,尽管马云在演讲中也对香港年轻人提出了家长式的建议:“一定的纪律是需要的,要相信祖国。”
站在国家统一的立场,以企业家的身份,对港台青年施以柔性笼络手段,对一贯强调“要懂政治”的马云来说是自然不过的事情。而在当时,官方媒体和民间舆论也没有对此表示反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马云创立阿里巴巴始终是中国官方乐于讲述的“中国梦”故事,一个代表中国经济活力的模范故事。2008年,时任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就提出“上海为何不出马云”的讨论,时任广东省委汪洋也称马云为“浙江的一个宝”。直到2015年,时任中宣部部长刘奇葆仍称阿里巴巴的创业故事是中国闪亮的名片。这种融洽的政商关系,是马云商业帝国扩张的信心保证。
同样在2015年,阿里巴巴收购了香港老牌英文报纸《南华早报》,马云的副手蔡崇信写文章解释,这是为了帮助世界各地的人更好地了解中国,提供一种与西方媒体带有偏见的报导所不同的视角。尽管当时已经有不少声音认为,作为商人的马云控制媒体,显露的是政治家的野心,在强调党掌握“笔杆子”的中国,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官方并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曾任《环球时报》编辑的王文还评价:“这是件好事。这是国家的社会力量在尝试改变国家的形象。”换言之,马云收购一张在英文世界有影响力的报纸,在当时可以视为是替政府做一些他们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马云一向擅长公关,也懂得经营政商关系。这种才能在创立阿里巴巴之前就已经显现出来了。1995年,马云到北京宣传当时的创业项目“中国黄页”,他找到一家媒体的司机,给了他500块,在《中国贸易报》头版发了公关稿。随后,马云如法炮制,通过朋友关系和过人的口才,争取到机会在《人民日报》内部做了一场演讲,也让中央电视台为他拍了一套纪录片《书生马云》。阿里巴巴发展壮大后,曾经有媒体专文总结过马云的“颠覆性事件公关”模式,他擅长制造新闻,用疯狂的语言煽动情绪,抢占舆论战的制高点。
从2006年到2018年,每当支付宝或蚂蚁集团遭遇政策阻力时,马云几乎都会搬出“献国论”:“如果有一天国家需要支付宝……全部送给国家。”这首先被认为一种政治表态,是为了使监管机构和决策者放心,但话从擅长制造新闻的马云口中说出,就存在丰富的解读空间,比如表达不满甚至威胁。正如邓肯·克拉克在马云宣布退休时所说,马云是“是中国私营部门健康程度和远景的一个象征,他的退休会被外界解读为不满或担忧”。一旦支付宝真的“送给”国家,引发的责难和恐慌将是空前的。
吴晓波回忆,2015年他陪同部委干部去阿里巴巴考察,当时广东海关刚刚破获一起出口骗税大案,一位阿里的员工随口说,其实这样的事情,我们这里的大数据比任何部门的监管都要准确。吴晓波说:“站在我旁边的一位副部级干部,身躯微微一动。”吴晓波继续委婉往下写,当阿里巴巴等民营企业掌握了国民经济的基础设施时,它们的处境将“步步惊心”。
2015年,当工商总局公布淘宝网的正品率只有37.25%时,淘宝官方微博转发了一位淘宝员工的公开信,批评这份报告有程序违规问题,并直接点名当时的工商总局网络商品交易监管司司长:“您违规了,别吹黑哨”。次日,工商总局发布白皮书,称阿里系网络交易平台存在5大问题,阿里巴巴也宣布正式发起投诉。此事最终以工商总局宣布白皮书无效作结。
四、“工人爷爷”打倒“马爸爸”
2019年开始,中国民间舆论场遍地火药,马云曾经四处留下的火苗开始引起爆炸式的反应。先是19年4月份,一场由互联网员工发起的抵制996工作制的运动正火热时,马云在阿里巴巴内部讲话表示:“能做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很多公司、很多人想996都没有机会。”这套强调奋斗的工作哲学当然无法说服年轻人,相反,许多人感到失望和愤怒——“原以为马云有不一样的格局和见解,原来阶级性才是人的第一属性。”
马克思的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被评论者放在马云身上:“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2019年后半年,B站任何关于马云的视频,都开始有人引用《资本论》和《毛泽东选集》进行评论:“资本家逐利”、“剩余价值”、“吸血鬼”、“无产阶级万岁”等等。
更集中的爆发是2020年5月。阿里巴巴在B站的官方账号发布了马云的演讲视频,题目是《商业本身就是最大的公益》,原本应该是个冷门视频,却在几天时间内有40万的播放量,7000条弹幕和9000条评论。弹幕和评论一边倒,全是“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你的工人爷爷来了”、“是人民养活了阿里巴巴,不是阿里巴巴养活了马云”、“把你挂路灯”和“黄四郎”等等。
“黄四郎”是姜文导演的电影《让子弹飞》中的反派,这部2010年的电影在B站广受欢迎,被解读为隐喻无产阶级革命的电影:其中“汤师爷”是官僚,“黄四郎”是资本家,“张麻子”则是革命家,“黄四郎”以资本控制了官僚,形成利益集团,剥削底层人民,但最终被“张麻子”成功打倒。
在“福报”事件之后,B站和知乎的评论者开始广泛地称马云为“黄四郎”或“黄老爷”,这个称号意味着他们认为,马云不止是一个“无良企业家”,而是一个有政治野心,用资本渗透进政治领域、掌控舆论话语权的“资本家”。至此,曾经在2015年开始被网民热络称为“马爸爸”的马云,成为卷土重来的阶级话语中必须被“挂路灯”(吊死)的斗争对象。
马云的旧事被接连重提,以证明他昭然若揭的“野心”。2016年,马云在国外一场演讲中提到自己“比总统还忙,却没有总统的权力”。2017年,马云在香港会见特首林郑月娥时,表示“要是阿里巴巴在杭州有‘一国两制’”就好了。这两则新闻在当时都未起波澜,到了2020年,则几乎成为他僭越的铁证。
时代的氛围在三四年间快速改变,经历过香港反修例运动后,“一国两制”在中国舆论场已经不被认可,马云的话被重新拿出来,他的政治立场便显得可疑,尤其是他还在2015年同情了占中青年,几乎等同于支持港独。
同样被重提还有“东林党”的指责。2015年,马云创办了只招收企业家的学校湖畔大学,当时就有声音称其为“东林党”——明朝时以讲学为名在江南聚集的政治势力,通过讽议朝政形成舆论,并与朝廷当政的阉党对立。2017年,柳传志专门撰文批驳这一说法,认为这是“矛头直指民营企业家阶层”的“阶级斗争”。蚂蚁上市被叫停后,“东林党”又和“资本影响政治”的说法混杂在一起,重新变为对马云的指控。本应在2021年3月开课的新一期湖畔大学,也被报导已经停止授课。
置身于变幻时代的不只有马云。2015年称阿里巴巴为“闪亮中国名片”的中宣部长刘奇葆,在两年后的人事变动中被降级处理。他主导下的宣传系统在民间舆论中并不受待见,被认为守旧陈腐、缺乏新意。网民中甚至流传着“敌在中宣部”的说法。
五、国家的铁拳
无法判断民间的反马云声浪是否影响了高层决策,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官方对马云释放出明确的警惕之前,民间舆论就已经对马云作出了同样性质的指控——操纵舆论、垄断经济。
2020年4月,阿里巴巴高管蒋凡在微博被爆料出轨,但随后,网民发现这条消息被撤掉热搜,一些相关贴文也被删除。由于阿里巴巴持有微博30%的股份,“资本删帖”、“利益输送”、“控制舆论”的说法开始广为流传。
2020年6月份,微博因“在蒋某舆论事件中干扰网上传播秩序,以及传播违法违规信息等问题”被网信办处罚,但官方通告未有提及“资本操纵舆论”。根据《华尔街日报》2021年3月份的报导,一名官员透露,网信办在给高层的报告中称,阿里巴巴利用资本操纵舆论。《华尔街日报》还引用官员说,在所有媒体平台上影响公共舆论的应该是共产党,民营部门不应越俎代庖。2020年11月份,在蚂蚁集团被叫停IPO后,中宣部副部长徐麟才公开指出,“坚决防范资本操纵舆论”。
2020年12月,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随后,市场监管总局对阿里巴巴展开反垄断调查。而早在此之前,马云讲过的“停掉阿里巴巴就等于停了3000多万人就业”,已经被网民解读为一种威胁——绑架国家支柱产业,让自己大而不能倒。
阿里巴巴被调查后,对马云的批判声音更加甚嚣尘上。有公众号写手在一篇文章中声称要把马云“挂在路灯最顶端”,在微信公众号平台获得超过10万阅读,1.7万点赞,在微博也被点赞12万次,另有网络文章直接“细数马云的10宗罪”。
而在今年一月,阿里巴巴与马云的命运最受外界猜测的时候,甚至一度出现“蚂蚁公告称马云将阿里10%的股权无偿划转给浙江省财政厅以充实社保基金”传言,蚂蚁官方都不得不出面辟谣。
终于在上个月,《华尔街日报》披露,中国政府要求阿里巴巴剥离媒体资产,并准备对阿里巴巴开出天价反垄断罚单,2015年购买的香港《南华早报》,很可能也不得不在未来出售。
邓肯·克拉克曾经乐观地表示,如果中国允许选举,马云可能会成为最高职位的热门人选。如今回看,2013年马云对一群民营企业家演讲时说的话,可能更有预见性:“中国企业家没有一个是善终的。”
如今182亿元的反垄断罚金开出,阿里巴巴面临的重锤,可能暂时告一段落。可是,虽然对阿里的处罚也许会被看作受到马云个人的牵连,但不会有任何互联网巨头此时还会心存侥幸,认为类似处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先例已开,就像胡锡进所说,“这一处罚对整个经济界树立并强化反垄断观念、遵守相关法律是一次里程碑式的触动。”
在微博与知乎社区的评论区,人们纷纷发问,“谁会是下一个?”
(张美悦、李瑞洋对本文亦有帮助)
問得出誰是下一個既人,已經係中國最敢言既一批人,遲啲只有拍手叫好呢個選項
熱烈期望馬雲入獄,抄家,子女家人潦倒街頭,這才是中國特色!
很不幸看到金融法变成一杆枪。
在黨中央的英明「輿論」引導下,馬雲完成了從「自己人」到「萬惡資本家」到完美「蛻變」
好文!
馬雲坐大成了年輕人/草根人民的精神領袖,就是原罪。黨中央最不喜歡看到黨性不明、根不正苗不紅的素人取得民眾擁戴,生怕他們的號召力威脅黨。當年毛澤東也是一個草根出生、靠個人魅力和團結大多數(也就是無產階級)起家的,共產黨怎麼可能讓歷史重演,被底層推翻呢?打壓法輪功也是這個道理,多人練這種氣功起來了,領袖的影響力就有可能威脅黨了。為了鞏固政權和既有利益,共產黨在任何非官方團體的發展上是處處留神,時時監控,要在起大火之前出手,把火苗撲滅。
馬雲太傻了,就算提早退休、把商業帝國拱手送給政權,也難逃被文革式批鬥的命運。資本家—》野心家,他們愛怎麼扣帽子都行。
@EricChan 你觉得马云为什么没事要在那时候做这么一个发言,他是不懂得在关键时刻低调点吗?
明显在蚂蚁上市前相关问题已经在进行讨论,并且讨论方向与马云的期望不一致,才会导致马云会在那个时刻采用公开发言进行造势。而马云的发言,导致的结果可能就是政府也不在通过私底下沟通解决问题,而是粗暴打断上市流程,目的和改革方向大家现在也能看到了。
争议点估计主要在以金融公司还是科技公司上市,影响的主要是估值。这种争议并不影响上市审批流程,蚂蚁本身公司肯定也没啥问题,审批流程当然可以走。
对公众而言,事件开始于马云的公开讲话。但据此认为事件就起源于马云的讲话也太简化了,成套的监管逻辑变化能在一个讲话后形成吗?
至于有关你讨论的创业问题,“反垄断”的改革方向不就是为了重新复现有利于创业的时代吗?
想说话的奴隶不是好奴隶
我认wei
@NoahQi 新自由主義在民主主義與左派夾擊下,在中國輿論場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
@jackhui 主要是當中的轉折缺乏過渡,過渡中的政治角力也不透明。螞蟻金服上市都經過了所有監管部門審查,就差臨門一腳了。結果馬雲一番講話後就被官方煞停。而官媒第一時間的回應也是批評馬雲太狂妄,而不是螞蟻背後的金融風險。
從年輕人偶像到「最不穩定因素」的變遷是代表着中國一股思潮乃至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回到10年前,當年香港的社運還是由80後擔大旗。社運的背景亦有着濃重的左翼色彩,從皇后碼頭,反對地產霸權,反高鐵,反對新界東北開發。背後是對香港當年官商合謀,政策傾向大財團的不滿。而當時內地輿論場乃至於官方的定調對此的批評是這些80後青年都是“廢青”,妄想不勞而獲,發着福利社會的大夢,而不是像他們一樣努力奮鬥,力爭上游。
到了十年後,內地輿論場風向在最近兩年急速左轉,左派的聲音越來越大,對於同期香港社會運動的批評也轉爲批評香港抗爭者不把矛頭指向資本家大財團,地產商,而是指向中共的管治。然而回顧香港社運的發展歷程,反對大財團大資本家已經是10年前的社運議程,這十年間香港人已經明白,問題的核心在於政治制度,而不僅僅是大財團和大資本家。而中國網絡輿論場其實也有很多人明白這一點,並且在網絡上表達了這個觀點(然後被刪帖禁言封號),特別是在校大學生以及90後的年輕打工人。
扯了這麼多有的沒的,跟馬雲,跟一個時代的終結有什麼關係?事實上中國年輕人的思潮,對於資本財富的思考跟香港年輕人走過的很類似,只是出現在時間上的落後,從火紅的左翼年代,到經濟起飛時對於資本的崇拜,再到資本壟斷下對於公平分配的訴求。馬雲在中國正式加入WTO時創業(順帶一提,“亂港四人幫”中的李柱銘爲中國加入WTO作出大量遊說工作,卻被中共不斷攻擊,可見在中共眼裏,反共愛國者比港獨更需要作打壓)。這是中國面對全球化下國際分工的發展機遇的時代。對於年輕人而言,馬雲是那樣的”親切“:沒有很高的學歷,沒有官方的背景,沒有資金的支持(其實軟銀孫正義有2000萬美元投資),靠着自己的眼光智慧和能力發展起自己的事業,改變了中國人的日常生活。馬雲的經歷告訴當時的年輕人:”只要努力,不論出身,他們也可以“。
然而過去幾年,現實一直在打年輕人的臉。從李克強鼓勵大衆創業,萬衆創新的口號,到“新四大發明”的誕生,那個”只要努力奮鬥就能成功的時代被證明不過是一場口號。現實是這些巨型企業作爲經濟的火車頭時,普通人大概率是這些火車的燃料。年輕人也終於明白,他們不可能成爲下一個馬雲,他們只會是”馬雲們“的燃料,至於這個火車的駕駛員是誰,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但更多的是知道卻裝作不知道。
我觉得把阿里的处罚看成受到马云个人的牵连也许有点本末倒置了。
马云的个人言行也许对一些事件产生了促进作用,但世界上增强互联网企业监管的风气本就迟早来到中国。马云被打压主要原因在于其代表着的互联网企业发展路径被反垄断路径挑战。所以我们能看见的处罚大都落再阿里巴巴,而不是马云身上,因为这和马云的个人行为无关。
其他互联网巨头根本不可能心存侥幸,互联网行业的经营模式的改变本就必然会落到他们身上,区别只在于是被动被处罚,还是主动改进罢了。
照新自由主義的脈絡,馬雲一直以來的作為和方法論都可稱得上“新自由主義的英雄”,而今天馬雲遭遇的滑鐵盧,某種程度上也是新自由主義在中國命運的縮影——頗有種“用完即棄”的意味(想想改開以來官方對新自由主義明裡暗裡的推崇)。而如果馬雲真的是新自由主義的英雄,在威權體制下試圖爭取自由市場的位置,試圖撼動國有經濟,那麼,從經濟自由達致政治自由的進路,在當下似乎已被堵死。這樣的現實也許是新自由主義的鼓吹者不得不反思的。
马云是被迫入党的好吧……
看遍全文,似乎马云作为中国共产党党员的政治身份并未被提及。马云代表的也许是所谓企业家与中国共产党员交织的双重身份。
在共產主義的最大信仰之下,居然攪個人崇拜,被捕下放已經是最大的恩賜。
馬雲應該競選總統
將民間對馬雲資本家的批評認為會影響到高層對馬雲的判斷…恐怕把中國想得太「民主」了…毋寧說只是一場巧合,民眾不滿阿里巴巴公然違反勞動法的挑釁,但非常熟諳審查底線的自動審查算法的篩選下,能夠取得聲勢的聲音只能是「資本家在篡奪國家政權」,而不可能是「國家和資本家相互利用盤剝人民」。至於官方對馬雲的處理,可能多少離不開對馬雲威脅的考量,也當然可以被半官媒和粉蛆頭目包裝成前者的樣貌,但它的出發點與老百姓的考慮實則截然相反——它绝不可能站在劳动者的角度真的维护劳权,就像勞動者會繼續堅信國家真的是被資本欺騙的白蓮花。
湖畔大学内部人士表示停止授课的报道不准确,另外湖畔大学上周在青岛举办了线下论坛。
西方社会把资本家变成人,中国社会把资本家变成鬼
写得蛮好的,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