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中国最重要的经济事件是中共十九届五中全会的召开,这标志着中国新一个经济政策周期正式开启。不出意外的话,重要时间点将是这样的:10月29日,五中全会《公报》出炉,在大方向上点出“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的主题。11月第一周,我们将会看到一份标题大致为《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十四五”规划及2035远景目标纲要的建议》的长文件,以执政党建议的方式列出“十四五”及“2035远景”的全部重点及部分细节。2021年3月,全国人大将正式通过上述两规划,并公布全部细节。而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2021-2022)里,各个中央部委及省市,将依照中央“十四五”规划的各项目标,提出各自的地方规划和具体执行计划。
借用艾森豪威尔的话来说,“计划本身不重要,但是计划的过程至关重要” (Plans are nothing, planning is everything)。五年计划作为一项计划经济体制的遗留物,其指标本身的技术约束力已经非常有限,但这一政策工具在凝聚共识、传达信号方面的作用,仍然是无可替代的。以下结合五中全会前后的公开信息,讨论几个“十四五”的重要看点。
消失的GDP指标
经济 “十年翻一番”的潜力已经耗尽,中国从2016开始增长速率就降到7%以下,在可见的将来没有可能再将增速拉到7.2%以上。
“十四五”的首要看点,自然是未来五年的经济增长预期,简单来说就是GDP增速指标。往年的五年规划中,常常有GDP每十年翻一番的表述(例如“十三五”地方规划要求2020年GDP在2010年基础上翻一番)。这个“十年翻一番”的表述,贯穿了中国改革开放年代的经济计划。但这个目标到底是怎么来的?其设定的依据究竟是什么?从来都没有官方解释。
一种可能性是中国领导人在改革开放初期积极地向东邻日本取经,受到了1960年代池田勇人内阁推出的“国民收入倍增计划”启发。日本当时提出“十年国民收入翻倍”愿景,并且提前实现了这一目标,在1968年成为了继美国之后的全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今天中国官方历史常常将邓小平在1979年与时任日本首相大平正芳的谈话认定为“小康社会”愿景的起点(大平正芳正是池田内阁经济计划的主要设计与参与者),而邓对于“小康社会”的经济理解,也是围绕“国民经济每十年翻一倍”展开的。
初中数学就可以算出,如果需要十年翻番,则年均复合增长率应为7.2%。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中国从八十年代开始,几乎所有的经济规划增速指标,都在6%-8%之间(唯一的例外是1991-1995年的“八五计划”修订后增速目标为8%-9%)。按照官方的说法,这是一种“预示性”的指标,更多地体现了官方对于经济前景的预期。事实上,中国从“七五”到目前为止全部经济增速指标都低于实际增长,在有些年代甚至是大幅低于实际增长:
- “七五”(1986-1990)规划年均增长7.5%,实际年增7.9%
- “八五”(1991-1995)规划年增(修正后)8%-9%,实际年增12.3%
- “九五”(1996-2000)规划年增8%,实际年增8.6%
- “十五”(2001-2005)规划年增7%,实际年增9.8%
- “十一五”(2006-2010)规划年增7.5%,实际年增11.3%
- “十二五”(2011-2015)规划年增7%,实际年增7.9%
- “十三五”(2016-2020)规划年增6.5%以上,截止2019年实际年增6.7%
虽然理论上经济增长目标并不具备强约束性(否则这就与“市场经济”相悖了),但在执行层面,官方指标常常被理解为某种增速下限。“超额”完成指标的地方政府往往受到嘉奖,而未能达到这一目标的部门则受到政治压力。历史上中国经济增速往往超过官方计划,一方面说明官方计划本身经常缺乏科学或者事实依据,另一方面也是集体行动的必然——如果每个部门都以官方目标为最低目标,那平均结果一定会高于官方目标。
但“十四五”将面临一个截然不同的局面。经济 “十年翻一番”的潜力已经耗尽,中国从2016开始增长速率就降到7%以下,在可见的将来没有可能再将增速拉到7.2%以上。因此北京面临两个选择:第一是完全放弃设定增长指标;第二是建立新的经济愿景,以作为新增速指标的理论支撑。
五中全会的表述则介于两者之间。会议公报没有提出任何可以量化的增长指标,但却提出了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说法:“(到2035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
“中等发达国家”不是什么科学概念,对于到底怎样才算“中等发达”,学术界或者是国际组织并没有统一的定义。在大众媒体上,东欧的转型经济体如匈牙利、捷克、波兰,以及在发达国家中排位靠后的南欧国家如希腊、葡萄牙,常常被算作“中等发达”的国家。但这些国家地人均收入水平横跨了一个较为宽广的区间(人均GDP在一万五千美元到两万美元之间)。
中国今天的人均GDP约为一万美元,取决于具体对标哪一个“中等发达国家”,其中隐含的十五年平均年增长在3%-5%之间。但每年到底增长3%还是5%?对于中国这个今年GDP就要超过100万亿人民币的超大经济体来说,每年两个百分点在十五年的时间维度中会产生非常大的差别。如果我们取上限5%,那么这一提法实际上接近于“十五年GDP翻番”,在中国目前的经济水平可以理解为中等偏高增速。但如果我们取下限3%,这就意味着中国经济增长在未来十五年“腰斩”,速度偏低。
如果最后的“十四五”规划真的取消了经济增长数字指标,那么这对于中国经济数据的准确性将会有所帮助。
五中全会在经济增长上留出了非常大的想像空间,官方明显地唱淡了增长数字的重要性。对比五年前(“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到二○二○年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二○一○年翻一番”),本次五中全会的经济表述(“在质量效益明显提升的基础上实现经济持续健康发展”)预示着“十四五”有可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没有明确量化经济增长指标的五年规划。
如果最后的“十四五”规划真的取消了经济增长数字指标,那么这对于中国经济数据的准确性将会有所帮助。大量的中外经济研究已经从各个角度证实了,中国的经济数字长期以来存在着“过度平滑”的问题(有的时候虚增,有的时候也会压低实际的数字,以维持“稳定”)。这种扭曲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数字化的经济增长指标,因其易衡量、易比较的特点,在官僚作业常常被无限放大重要性,最终造成行为扭曲。越是刚性的政策指标,在实施中越是容易被扭曲。
今年中国在三、四月份举国动员“复工复产”,中央政府以各地工业用电量作为经济恢复指标,结果造成许多地方政府要求工厂无人空转,政府机关即使周末也灯光、空调全开,造成用电大增的假象,导致投资者和研究机构对于中国经济数据失去信心。如果中国取消GDP指标,提高对于低增速的容忍度,将会传递出尊重市场,尊重经济规律的积极信号。
零和“双循环”
五中全会目前透露出来的信号,倾向于对抗式的、零和博弈的“双循环”姿态。全会公报将科技“自立自强”,放在了具体政策中的最高优先;第二优先是产业链安全;第三优先才轮到扩大消费。
“十四五”的第二个看点,在于北京对于“双循环”战略的具体政策理解。“双循环”(官方表述为:“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自今年提出以来,迅速成为中国经济的指导性战略,在五中全会公报中不出意外地占据了核心位置。但到底怎么“双循环”,外界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理解。
第一种相对善意,即中国的“内循环”策略,以扩大国内消费和市场为着重点。简单来说就是在国际市场疲软,出口乏力的情况下,鼓励普通中国家庭多花钱,鼓励出口企业扩大对国内市场的销售和生产,以支撑经济增长。这种“内循环”的方式在理论上并不会造成中国的“闭关锁国”,甚至还有可能造成扩大进口的作用(过高的消费品进口关税是制约国内消费的瓶颈之一)。
第二种理解则更多看到了“内循环”中的零和博弈倾向——官方不断强调的“自主创新”战略毫不掩饰地以降低对外技术依赖为目的。在政策实施中,这种倾向很可能造成对进口的压抑,或者是对外资科技企业的歧视。双循环的这一面向,如果被放大,将会加剧中国与欧美的科技脱钩,并且加深国际敌意。
五中全会目前透露出来的信号倾向于第二种,也即对抗式的、零和博弈的“双循环”姿态。全会公报将科技“自立自强”,放在了具体政策中的最高优先;第二优先是产业链安全;第三优先才轮到扩大消费。同时公报在科技政策和产业链政策方面的表述最多、最具体,而在如何“全面扩大消费”这个问题上则语焉不详。
虽然在国际上饱受争议的“中国制造2025”计划在全会公报中销声匿迹,但这很可能只是一种出于外交博弈的战术调整而非战略上的改变。“中国制造2025”最受争议之处在于其进口替代的指向。五中全会公报虽然完全不提“中国制造2025”,但在官方理论刊物《求是》随后刊发的,以习近平第一人称形式撰写的《国家中长期经济社会发展战略若干重大问题》一文,则明确提出了“全面加大科技创新和进口替代力度”。这意味着中国未来的科技政策将带有某种进攻属性。美国也势必愈发紧盯中国的科技“愿望清单”(比如明年将和“十四五”一起出炉的《2021-2035国家中长期科技发展规划》),并将其变成“打击清单”。
产业链政策表述则与科技政策类似,虽然五中全会公报的描述较为中性(“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但上述《求是》一文则做出了颇为对抗姿态的解读:“拉紧国际产业链对我国的依存关系,形成对外方人为断供的强有力反制和威慑能力”。两者本质区别在于,中国提升产业链现代化的努力并不一定造成零和博弈,而拉紧产业链对中国依存度的尝试则很有可能造成零和竞争。后者还有非常大的实施难度,美欧在后疫情时代全面反思其供应链对中国的依赖程度,未来很有可能会尝试加大鼓励企业回迁的力度,或者是建立新的、排除中国的国际供应链同盟。
如果两边都坚持要“拉紧”国际供应链对自身的依赖程度,那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国际供应链的分裂,跨国企业很有可能在一个“有中国”的供应链,和一个“没有中国”的供应链中做出艰难选择。中国官方似乎已经接受了“脱钩”无法避免的事实。这里的一个例子是,在五中全会之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来自中央财经委员会的新闻发言人宣称“中美彻底脱钩不现实”——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对于“中美部分脱钩”的默认。
拉不动的消费
中国当前的经济复苏是高度不平衡的——工业产出高速增长,出口份额迅速扩大,但国内消费则非常疲弱。
而同样对于“双循环”十分关键的消费政策则是细节寥寥。中国当前的经济复苏是高度不平衡的——工业产出高速增长,出口份额迅速扩大,但国内消费则非常疲弱。这与“双循环”所描绘的新增长模式显然相去甚远。
到底如何增进消费?北京没有太多现成的选项:中国直接征收的个人所得税比例非常低(中国家庭税负大部分来自间接负担),因此减税不会太有用。今年一些地方政府尝试了直接发放消费券的方式,但往往受制于地方财力而规模有限。
中国家庭的消费不足并不是短期的情绪或者意愿问题,而是结构性问题,而结构性问题需要改革。比如最近热议的推进农村土地市场化,简单来说就是允许更多农村家庭出让土地,从而获得资本性收入,分享城市化的红利。这种方式当然可以提高中国一半人口的收入,从而推动消费。但这里有一个制度性的问题是大量农村土地产权不清,而没有产权就无法交易,土地产权制度改革在2013年之后几乎没有新的进展。
另外一个结构性的问题则是地方财政,地方政府因为财力不足,无法提供与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的公共服务(医疗,教育,养老),因此迫使普通家庭加大储蓄,减少消费。说白了,中国家庭消费不足的原因,与其说是老百姓人不愿意花钱,不如说是政府不愿意改革。
(杨路,经济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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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部分第一句就值得讨论:五年计划确实是计划经济的遗留物,现在很多国家也在使用类似的 five year plan 指导行业规范,谷歌搜索 uk five year plan 或者 eu fyp 都有较多的词条。本文着重讨论的是政府规划的若干问题,却没有讨论之前五年计划的行业得到的发展,比如可再生能源行业。
伟大领袖把之前讲得话全部再讲一遍,甚至连个可衡量的指标都不提,果然是百年难遇明君啊
评论区戾气越来越重,真没意思。
真要是人民不反抗,干嘛要那么多维稳经费呢?
说句楼上不爱听的。中国没那么容易崩,哪怕再溃烂。最多也是人民穷点。为什么?除了自给自足那套之外。人民根本不会想抵抗推翻什么的。众所周知中国人是最能忍的。看大饥荒文化大革命还有这次的肺炎。各种天灾人祸都忍了。政府只需要不停的砸钱搞基建和卖地皮。再搞几次运动又能运转。然后还有一帮走狗喊着盛世如你所愿。
不明白為什麼總是有人說需要強人一把抓經濟,實行資源再分配。這不都首先分給這個強人的親戚朋友了嗎。就算這位強人不食人間煙火,那麼他還是需要部下為他做事,總是靠近權力核心的人首先獲利的。亨特拜登的事不就近在眼前,他爸還不算什麼強人。就算你一家子都是聖人,整個團隊都是大公無私,就沒有鑽營的、拉幫結派的、拉關係求幫忙的......
那麼違反人性常理的事情,可以,讓AI當最高領導人好了。
没gdp节奏可以慢一点了。大家能好好说话就好
一句“政府不愿意改革”,太大而化之了。世界上任何国家的问题,都可以一言以蔽之,“政府不愿意改革”。
其实也不是这句话不对,只是感觉文章最后好像说了半截话就戛然而止了。不过毕竟只是简评而已,无法长篇大论也可以理解。
中国需要强人来领导经济纾困。我能切身感受到很多贫富差距,也知道很多人不愿意过多消费,包括我自己。我们需要更加合理的社会财富再分配。
宣扬百年屈辱,就是洗脑共产党的中华民族救世主的角色。我那么牛逼带你飞,还不抱紧我。
楼下的,你国从所谓的百年屈辱历史以来、就一直是挑事儿的那一方,别再自以为屈辱了ok?没有当年的英国法国,你现在还是满大人的奴隶
很好奇,某些人为什么自以为华为是你家的??阁下要不要晒一晒,您在华为持股比例是多少?您和任正非,余承东很熟?笑了
樓下有人好像忘了中國原本是有谷歌的?
“说白了,中国家庭消费不足的原因,与其说是老百姓人不愿意花钱,不如说是政府不愿意改革”。
继续加速🎃
自立自强的科技战略硬是要被解读成进攻属性,加深国际敌意。所以先挑起贸易战科技战的人是谁,是谁对华为穷追猛打?是谁一定要tt死?到底谁才是进攻方,谁在被迫防守?
全面内循环 不要外循环。加速加速
总结,中国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