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危志立被捕后,郑楚然病了一场。她全身痛、心跳加速,“睡觉的时候眼睛闭着但脑子转着,吃饭的时候嘴巴动着胃部却摊尸着”。
危志立在关心劳工尘肺病议题的自媒体“新生代”任编辑。3月20日,他被深圳坪山警方从广州家中带走,关押在深圳第二看守所,罪名是“寻衅滋事”。此前,“新生代”总编杨郑君、编辑柯成兵已先后在一至三月被捕,公号发布的数百篇文章“被消失”。而就在杨郑君被捕的前一天,深圳警方刚刚对维权的尘肺工人进行了清场。至今,危志立和柯成兵在看守所可以接触律师,杨郑君仍未能与律师接触,怀孕七月的妻子一直苦候。
危志立的妻子郑楚然是“女权五姊妹”之一,人称“大兔”。丈夫被捕后,郑楚然四处奔走,寻找丈夫。4月8日,她终于透过律师传递一句话:“老公,一切有我。”危志立亦附托律师寄语:“一切乐观,注意身体。”高墙相隔,二人心意,字字珍重。
“‘不如你先不发文章’,这句话我不敢说。”
“‘小危’被捕的事,在脑海中我已预想了一万次。第一步我这样做,第二步这样⋯⋯,一步一步做起来。还好,当一份工作这样做。”颠簸十多天,自己的公众号被删,与外隔绝。郑楚然语气有点疲惫,连声“还好”,不断替自己打气。
被视为女权主义行动派的郑楚然从不愿意软弱示人。她曾占领男厕,争取增加女厕空间;亦曾穿上带血的婚纱反对家庭暴力。
丈夫被捕,她收起臭脸,在网上公开他们的恋爱故事,吸引海外网民的注意,及后在网上发起“假装自由”的活动:她和戴上小危面具的人重游拍拖之地,再发出合影,每天一张,希望支持者可以套上他们的面具,也到街上“假装自由”。
2015年,郑楚然被困牢狱之际,支持者也曾发起“假装自由”的拍照活动。那年3.8妇女节前一天,郑楚然与武嵘嵘、韦婷婷、李婷婷和王曼(即“女权五姊妹”)宣传反对公车性骚扰,向各地女性派发宣传贴纸,结果被控“寻衅滋事”罪。郑楚然在狱中写悔过书,被关约三十天后获释。
她被捕之事旋即得到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的声援,2016年郑楚然更被BBC封为“巾帼百名”之一。她深知维权人士被捕后要获得外国关注,希望透过海外向中国政府施压,才可以令当局尽早释放“无罪者”。可内心另一个声音也告诉她——今时不同往日——外媒关注亦难以软化中国政府对维权人士的态度。“唉,中国开始有点自我放弃,氛围确实与以前不同。”郑楚然除了“假装自由”,暂时也未想到其他更有效的行动。
2015年郑楚然短暂被捕之后,二人为了“一方被抓,也另一方聘请律师援救,不用劳烦父母”,决定结为夫妻。
婚后二人各有各关注的议题,聚少离多。危志立替湖南尘肺病工人追讨被拖欠的赔偿金,多次在“新生代”报道工人南下深圳维权的事,亦道出尘肺工人的困境。郑楚然说,这三年间,小危多次被问话又被放,她感受到丈夫在政治风眼中,总会有一次被卷走。直至1月总编杨郑君被带走,危志立仍在发文,文章被删了他又发,发了又被删。“‘不如你先不发文章’,这句话我不敢说,但我知道小危是害怕的。”郑楚然说。
小危父亲 :“我只有骄傲与荣幸。”
危志立出身于清贫的码头工之家,从小阅读《红与黑》、《悲惨世界》和《资本论》。母亲买了简装版,他自己用零钱买或在图书馆翻阅全译版本,思考什么是剥削、资本主义的尽头。2008年,他开始接触尘肺病工人,多次举起“尘肺工人是城市英雄,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白纸黑字拍照,并将相片发在网上。
2013年危志立成为“新生代”的编辑,关注劳动权益议题,帐号被封后自立“微工汇”,又遭遇两次封号,随后“微工汇”再次更名为“新生代”。郑楚然说,危志立关心的主要还是尘肺病案件,大约隔日出文章,每篇文章的浏览人数约数百人,读者群是劳动层,在社会的影响力不算大。
据“大爱清尘基金”统计,中国目前有600万尘肺病患者。这其中有很多湖南籍工人。上世纪九十年代,他们趁着改革开放、到深圳做建筑工人。深圳地下满是花岗岩,风钻工友在地下30至40米井下长年吸入灰尘,结果患上尘肺病。
2009年,首批湖南耒阳工友到深圳维权,深圳市政府赔偿7到13万元不等的“人文关怀金”,取得初步成果。2018年,湖南工人多次南下深圳维权,遭警察喷辣椒水,但他们的故事很难见诸内地媒体。同年,深圳市政府赔偿湖南政府3亿人民币,由湖南政府向工人发放赔偿,惟工人仍在等待赔款及其细则。
至今,危志立身在牢笼,受他帮助的工人在网上撰文声援。郑楚然记得她和危志立在2013年相遇的场景:“他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甚至有一个破洞的T恤,踢着拖鞋,一个长得可以扎起来的卷发用发箍随意地压在天灵盖上。”被采访的工人有时看不过眼危志立总是“裤穿洞”,都给他体面一点的衣装,郑楚然说危志立每次都拒绝。
小危的父母知道儿子一直协助工人,工作的详情从不过问。今次公安到小危在广州的家抓人,郑楚然说公安曾一边拉小危父母一边说:“你的儿子被洗脑了。”小危的父母仍然意志坚定,4月9日危父写了一张明信片给儿子:“现在终于理解你,更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天下劳苦工人的权益去呐喊维权 ⋯⋯,我又怎忍心去训责你呢。我只有骄傲与荣幸。”
对于危志立在狱中的选择,郑楚然说,“什么决定都会尊重”
郑楚然是提倡独立思考的女权主义者,去年微博“女权之声”被禁言之后,她曾自述受网络自由启蒙之前,“一度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厚黑女,一心想着遇到白马王子打败他的后宫成为皇后。”2011年前后,审查和封锁尚未攻占整个内地网络,郑楚然在汹涌的言论中觉醒,组织多场女权运动,而遇上危志立,不信婚姻的郑楚然从此选择了他。
危志立是一天会给郑楚然讲三个劳工案例的“唐僧”男友,不时向她分析“资本主义的绝路”,“如果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可能已经往他脸上踩一脚,让他安静别吵了。”
二人的爱情故事,情投意合之后,是志同道合。
“小危经常说我们的关系是 ‘同志’,Comrade,志同道合的人。”郑楚然眯起眼笑说。在她眼中,危志立是“一个很纯粹很简单的boy”,固执地关注劳工新闻工作者。郑楚然每次叫他“不如你去美国读书”,危志立也回她“读什么读!”危志立的朋友跟记者说,小危性格固执,就是怕他不签悔改书,不认罪,令他不见天日。
对于危志立在狱中的选择,郑楚然没说担心,“总之,什么决定都会尊重”。
问她为何爱上小危,郑楚然仰头说:“首先,他靓仔(英俊)。然后,是单纯善良。”其实吸引郑楚然的,还有小危的幽默。1988年出生的危志立深受香港的电视、电影影响,他是周星驰的忠实影迷,也非常喜欢电视剧《我和疆尸有个约会》,以“马小玲”做笔名在网上写劳工报道,以幽默对抗压迫。他经常拉郑楚然看周星驰的《回魂夜》,郑楚然又拉他看《国产凌凌漆》,二人熟背对白,《回魂夜》的对白“意志一松(放松),把刀就入咗(插入)”,电影中套上假哨牙的周星驰未开口,二人早就意会,相望而笑了。
“每次我去香港,问小危有什么东西要买?他就说:‘帮我买起李嘉诚吧。’”郑楚然回想与小危的日常,哭笑不得。她掂记小危精神,搞抗争要不忘幽默。
近来,郑楚然会重温丈夫写给她的“悔过书”。二人在深圳同住的一年多,危志立有时没有做好家务、推却给郑楚然做,郑楚然遂在不同的社交媒体对丈夫大兴问责之罪。“家务劳动是有价值,他推给我做,是漠视这种价值,这样的性别分工令我工作增多。”郑楚然说不是要拂危志立的面子,是要他知错,要他写检讨。当然,郑楚然最近有自述,她曾经乱扔烟头,被危志立大骂对不起环卫工的辛劳。“其实‘小危’好少骂我的,可能他是一个感情不外露的男人吧。”
郑楚然在网上简述二人的爱情故事,文章劈头写道:“危志立追我追了好长一段时间⋯⋯”记者与郑楚然相榷,2013年相识,2013年拍拖,怎么算是追了她“好长”的一段时间?郑楚然有气没气地说:“那小危快点出来反驳我,有人说追求半年不算‘长’。快点出来,写文澄清!”
三月的广州,骤冷骤热,郑楚然穿州过省向被捕者的家属会面解释,病了一星期,无力感来袭,千愁万绪,一支烟也抽不下,她潇洒地说:“索性不抽了。”不过,烟可以不抽,维权的事,很难回头:“人民一旦醒觉,装睡不来的。”丈夫未从牢中出来,她还得“假装”自由下去。
我也给小危寄过明信片,就像大兔说的,我们要那些人知道有人在乎,有人在看,有人不怕。小危加油,大兔加油。
总有人在绝望中寻求希望……
要加油
清醒是清醒者的海洛因
有在微博上默默转发支持过。虽然消灭资本主义的左派立场不认同,不过依然佩服他们的勇气。
没有记错的话郑楚然曾经支持过马蓉
唉,身处大牢笼,只盼他早日重获自由,我们都有自由。
十三亿人中只有几名这样的人,是反映出这几人很有问题?还是十三亿愚民有问题?要是十三亿东西都有问题,大陆人配有未来吗?不耍骗人了!
有錯別字:侮過書、謎起眼
感謝指正,已訂正。
心痛或難過,痛惜
没有革命的勇气,又无法做到闭目不视。 一个正常的人在这样的社会, 真的很难快乐。 希望有一天,看完端之后能开心。
不想过高评价这两个人,但正是因为中国还有成百上千这样不放弃的活动人士、学者和公民,中国会有未来的。
好感傷
看到危志立父母写的明信片泪目
坚强、独立的女性,令人敬佩,吾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