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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与端传媒合作推出的华语离散播客“行星酒馆”,来自旅美媒体人林东尼。东尼曾任美国著名晚间新闻栏目VICE News Tonight的东亚区制片人,也是Netflix亚裔社交媒体平台Golden的发起人之一。去年,他辞掉了美国的工作,搬离了定居多年的纽约。在亚洲与世界各地走出来的新老离散者相聚之后,他决定在泰国清迈租一块地和一个果园,并成立了创作空间“此处”。
播客“行星酒馆”是东尼与端的一次合作尝试,用声音记录离开家园的异乡人们所遇到的人、经历的事、以及深刻的体验。这是本季最后一期节目,东尼在播客里和嘉宾们久别重逢,聊聊不断进行中的离散生活里,大家如何重新和自己、家人、世界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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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节,是行星酒馆陪伴大家的第一个农历新年。而今期播客,也是《行星酒馆》第一季最后一集。这期节目的对话,贯穿了四位嘉宾和我自己过去整整一年的人生。回顾这个动荡不安的兔年,也正是在记录行星酒馆播客本身——以及它的创作者、嘉宾、听众——过去一年的生活碎片。
《行星酒馆》的诞生,缘于许多时代的偶然与必然。过去一年中文世界的朋友们,很难不生活在剧烈激荡的转折中:防疫政策的峰回路转,繁荣经济的急转直下,公共情绪的改朝换代。倘若站在今天回望宏大叙事的流向,这些萌动的变化似乎看起来理所应当。可身在洪流之中时,如何在日常里去处理时代的泥沙俱下?
所以,在《行星酒馆》上线的一开始,tagline 就是这样一句话:“在离散的时代里,学著讲述离散的故事”。如今“离散”这一概念已并不再新奇:它囊括著一代代身份认同破碎,背井离乡的新旧移民,也联结著无数使用中文,却游离在家国天下叙事外的人们。然则对于《行星酒馆》本身,更重要的一个词,却是“学著”。
如果说疫情间几年,孤独与断裂使我们逐渐丧失了对话的能力,那么在陌生的环境里像初生婴儿般牙牙学语,是行星酒馆第一季所必须面对的课题。毕竟,离散者背负的生存包袱、面对的审查与自我审查、语境夹缝间的猜疑和误解、政治性的抑郁疲惫焦虑,都在不断侵蚀消解每个人记录与讲述的精力。
所幸的是,在泰国清迈,一个近乎完美的基站,我和许多四散各地的朋友找回了联系。由于签证友善、价格亲民,这座泰国小城在过去的一年成为各地中文离散者的一个小小的驻留之所。在此处乡间设立的播客工作室,有幸成为了一个“边界之外、语境之中”的存在。在这里,与新老朋友短暂放下一些包袱,梳理著过去空白的几年。才真正开始明白,行星酒馆在试图记录离散的时候,究竟在记录著什么?
原来,抽象的问题,要在一个个具体、日常、私人的经验中找到答案:我该离开哪里?我要停在何处?我想建立怎样的生活?当外部世界看起来已经如此糟糕的时候,我们如何生存下去,生活下去,实现自己?
一年之间,涌现出的答案远远超出了预期:
从大理搬到泰国的创业者,在异国感受到的久违的快乐;
长居海外的酷儿,试著建立中文社群和自己的 chosen family;
曾经满世界跑的背包客,困锁经年后重启旅行的感官爆炸;
四五年物理分隔的父母兄弟,别后相逢的五味杂陈;
疫情间海外结婚的职业女性,回到潮汕乡间的文化冲击……
尽管我们经历著如此截然不同的离散人生,但阴差阳错的是,主题却又惊人地相似:“久别重逢”。在毫无预兆的漫长分别之后,我们似乎都在过去的一年,学著怎么样去重新遇见,重新理解,重新接受——不论是故土、故人、还是仓皇中失落的自己。
而第一季的行星酒馆——记录著我们充满久别重逢和失而复得的过去一年——就落脚于此。本季最后一集,我们请来了曾经受访的四位来宾,聊了聊过去一年间,大家生活缓慢而剧烈的改变。尽管不过是离散时代中的寥寥几个身影,但希望我们彼此的轨迹,能给与听众与读者一点线索与信心:在破碎的世界里重建生活,你不是孤身一人。
干杯。
时间轴
02:58 清迈一年,这座城市的变化
04:57 在异国的本地的朋友们
11:16 一场大规模跨世代重逢活动
14:37 点点滴滴的生活升级
18:00 边境牧羊犬”Hacker”的跨国狗生
22:50 跨国旅行的“康复性训练之后”
27:22 Iris墨西哥城的小酒馆,还好吗?
29:30 为什么选择彻底离开北京?
34:03 对于年轻人来说,分量更重的迷茫
35:28 “游神的季节开始了,我要重新投入战斗”
37:46 新一年的旅行计划
41:08 娜拉回门之后,生活er地就过去了
42:50 当我在想念纽约的时候我在想念什么?
52:20 新的一年,三个灵魂拷问
58:05 过去一年,颠覆生活的Meng
1:00:55 异国和父母公路旅行(以及情绪大爆炸)
1:09:11 习惯了北美后,重新被亚洲滋养
1:15:42 横跨一年,对照不同时空的生活
播客精华节选
东尼: hello,大家好,欢迎来到行星酒馆,我是东尼,时间实在是过得太快了,这是播客上线以来跟大家度过的第一个农历新年。我们这个播客去年 9 月份上线,tagline 是“在离散的时代里学着讲述离散的故事”。这句话里最重要的词是“学着”,我们确实是在探索一种新的语言,来诚实地记录和描述我们所经历的东西。所以在过去一年里,播客变成讨论的契机,最初的出发点“离散”也聊着聊着变成了很具体的东西。
东尼: 比如说,如果你不喜欢一个地方、一种生活,那你要离开怎么离开?如果你到了一个新世界,应该怎么落脚?怎么创造新的联系?怎么学着生存和实现自己?你还必须处理和故土的关系,离开一年和离开十年所要面对的事情完全不一样。这一路聊下来有一个特别深刻的感受——我们的生活其实要放在一个更长的时间尺度上来看。
东尼 : 这一期特别节目会有很多的时空穿越。借着新春佳节,我们请来几位四散在世界各地的行星酒馆老朋友们,远程串门,聊聊录完播课之后的这段时间,我们的生活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Sig
第一位老朋友是Sig,也是我们的第一期嘉宾。去年录播客的时候,他的清迈旅居生活才刚刚开始半年。
Sig:
清迈完全是升级版的大理。我觉得我经历了很多生活,已经找到了最好的生活的模样,只是需要一个空间把这个东西塑造出来。比如说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录播客的地方,是我们在清迈租下的新家。最近很多来我们家的朋友,已经数不清楚租下这里的两个月来了多少人。
东尼: 而现在 Sig 来到清迈已经有一年多了,欢迎 Sig 回到行星酒馆。
Sig: 这一年又发生了好多事情,我觉得这一年很长。
东尼: 你觉得这个城市有变化吗?
Sig: 有,第一点是价格感觉变高了一些,实物的价格和房租价格;人流也回来了一些,经济在复苏,在回暖。
东尼: 中国人有变多吗?
Sig: 中国人一直很多。我来泰国之后我才发现。泰国的华人比例在全球是排前五的。这边的中国人或者说华人就特别多,说中文也很多。我就默认为这儿跟云南就是一个地方。西方游客也一直很多。
东尼: 我绝对是发现身边的中学同学、小学同学这些变多了,在这个地方我遇到了一些很神奇的人和一些很神奇的老朋友。大家知道我在清迈,就会问一下。
Sig: 我在大理的时候,大家也很乐于去大理看看我。到了清迈,以前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个城市,现在有朋友移居这里,就构成一个很大的旅行的理由。大理人带人引来一拨人潮流,这个在清迈也正在发生。
东尼: 对,我原来以为我是过来隐居的,然后发现这里的 social 密度也可以非常高。
Sig : 在清迈有一个朋友,比我来早三年左右。他有一天跟我在我们家附近吃饭,他就说:我很少来你们家这片,你们家这人太多了。嗯,追求隐居的那一批人在清迈可能受到了一些影响。太热闹了。
东尼: 你在这边有交到本地的朋友吗?聊到这个,我们一年前的对话是这样的
Sig:
跟泰国人交朋友,交往的过程中你真的会发现他们思考事情、做事情、处理事情的方式跟我们很不一样。以前在国内生活,我的工作经常在海外出差,我一直觉得我是非常国际化的。但是出来生活了半年之后,再回顾自己当时的状态,发现很多想事情的思路方式,跟人打交道的方式,对于这个世界的思考是很中式的。
东尼: 一年之后,大家对这个话题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Sig:我现在有交到很多泰国朋友,很多都是因为我们从事的都是 Web 3 领域。Web 3 或 Crypto 是已经是一个社区,代表了一种文化。
东尼: 什么样的契机让你遇到他们?
Sig: 当初是曼谷的朋友介绍我们认识清迈的朋友,说他是清迈local,肯定能带你们好好玩,说他在清迈开了一家酒吧,我们就说那去酒吧看看,结果发现那酒吧特别的有意思。是一个很有名的地下酒吧,是一个 speak easy 酒吧,很难找到。你一旦找到之后,里头的品味和氛围跟纽约的酒吧是一个 level 的,酒也非常好。他请我们喝了两杯酒之后相谈甚欢。
其实他也是个经常要全球旅行的人,要经常飞到各地参加各种会议,所以他有时不在清迈,有时在清迈。我们跟他认识几个月的时间,来来回回见了好几次。除了 Web three 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契机就是吃。刚跟他认识的时候,我就请他推荐好吃的餐厅吗?他就给我推荐了两个苍蝇馆子,一吃就刷新对泰餐理解。
他推荐餐厅我们都超级喜欢,我们就表达了对他的品味的认可。他也很开心。
东尼: 我在这边本地的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呢?是我在打 Grab 的时候,他是司机,他播了一些很 90 年代英伦摇滚的音乐。我初中的时候就听那音乐,结果就发现他是一个特别神奇的人,他在两分钟的介绍里面大概有几个不同的头衔,他既是私塾,又是职业自行车手,曾经住在佛罗里达,特别有佛罗里达范儿。然后就一来二去就熟了。他住在我家附近,经常开着车就过来接我了。还经常他做饭多做了,就顺便路过我家的时候给我带一点。
Sig: 有一个本地朋友的感觉就很不一样了,觉得城市的感觉更亲切。你有没有想学泰语?
东尼: 有,下定决心要赶紧把泰语学起来。你学的怎么样?
Sig: 我不怎么样,主要太忙了。泰语真的值得花时间去学,我已经学完了字母,虽然还没有完全记下来,但我知道你花30 个小时就一定会记住一部分的词,你再花 30 个小时,你就可以对话,学泰语是一定是值得花时间去做的事情。我们这么喜欢这个地方,要生活在这个地方,想要跟本地人建立更亲密和友好的接触。
东尼: 我过去这一年的主题就是重逢,我们虽然住在一个城市,但是过去这几个月大家都特别忙,都没有什么联系。我这边忙着什么呢?就是连着有三四家的朋友的父母来住在我的空间里面,大家一起来重逢。都是四五年没有见了,我先接待我自己的爸妈,之后又得看着朋友们接待他们的爸妈,每天家里都在上演李安的电影。
Sig :
那你现在有没有变得比较有经验?
东尼: 第一个是如果很久没有见到爸妈了的话,你是一定会崩溃的,而且是以一种很东亚很中式的一崩溃。你不要想着说,我已经看了三四年的心理医生了,我已经把该处理的东西都处理掉了,我就是要非常坦然面对原生家庭的问题。当你见到了你爸妈那一秒钟的时候,你不可能不回到小孩的那个心理状态。还有就是一开始见面,大家会一个绷着,心里想的都是不要吵架。另外就是哭和吵架都是好事儿。
怎么去和很久没见的父母重新认识对方,有的时候就是要展现自己的 vulnerability。你有这种状态大家才能互相展现脆弱嘛。东亚父母未必能够主动展现脆弱,但是我们可以。如果真的有这种情感上的碰撞,之后就是大家都会有一种比较抒发的感觉。
Sig: 其实你如果完全接纳你自己,会发现其实父母没有那么不能接纳你。
东尼: 我的一个成长就是,如果我不能接纳我自己的话,我有时候就会把这个东西认为是原生家庭带给我的,没有办法去摆脱。但是当我接纳我自己的时候,那父母接不接纳你,是他们的作业了,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事情了。它就突然间变成一个特别坦然的事情。
Sig: 我和父母之间关系挺好,也不是说天天打电话,没有那么频繁的联系。我一直在游牧,隔两年换一个地方住,我每次去到一个新的城市,爸妈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下,需要看一下我的生活是什么模样的。
他们作为过来人,一看就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来清迈,我妈就来了,一周不到吧,还感冒了,那时候天气还有点热。但是她很放心地回去了,因为看见我在清迈生活的模样,觉得没问题。
东尼 :
我还干了一件大事,把我们的 studio 升级了。第一次帮我搭起 studio 的朋友,也是这个播客片头曲的制作者,他这次又来了。这次住了一个月,给我升级了一下整个studio,现在这里可以DJ,又可以制作,可以连两台电脑同时做,还加上一大堆的乐器。
Sig : 你可以找你的朋友作老师,然后开课,来一周的residency,这一周就学这个东西。你那可以搞的 workshop 太多了。
东尼: 各种可能性。 2024 年有很多想要做的,听众也好,身边的朋友也有发信息来问我:这个空间开不开放啊?怎么去啊?有的人直接问我要 airbnb链接?我慢慢对这个空间有一个新的想象,它其实可以做 residency program 。这个 residency program 我就要把它给设起来,需要去找到对的人、对的资源,最后变成一个什么东西,是我今年需要解决的问题。
Sig: 我的工作像水一样,连结了好多好多的人、组织,让好多的事情在这里发生。在科技领域,我们说今年是泰国之年。因为2024 年 11 月份以太坊 DevCom 大会在清迈举办,这是业内头等大事,届时来自全球的技术专家都会汇聚一起。Crypto 领域有很多数字游民,本身就处于游牧状态,他们可能提前半年就要往泰国这边看一看,走一走。在过去的一年,我们有一个很大的工作进展,就是把清迈这个城市 propose 给了很多人,尤其是一些比较重要的国际科技会议。大家看到这个地方的介绍、历史、文化、社区的情况。我们20 分钟做了一个视频来介绍这个地方,还做了一 YouTube 频道。天哪,真的做了好多事情,为自己鼓掌。然后狗子也来了,有人想听听 hacker 的故事吗?
东尼: 提到 Sig 和他的边境牧羊犬 Hacker,这是我们一年前的对话。
Sig:
我有一只小狗叫 Hacker,最早是我们刚搬去大理的时候一个白族朋友送给我们的,我们去年 10 月的时候要离开,决定搬到国外,当时就觉得有一个很重的责任,因为有一个狗子。这时候社区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我们的好姐妹站了出来说,没事,我可以帮你们养。 2 月份我在清迈租下这个房子,确定我已经有一个家了,这个家是一个宠物友好的家,跟房东也确定好这个事情。我这边已经准备 OK 了,大理那边开始同步安排把hacker送过来。这个协作的初衷就是爱,我们都爱 Hacker。
东尼:
穿越到现在,这只狗正蹲在我们studio 外头,他今天刚剃了毛,跟葛优似的。
Sig: Hacker 在泰国生活了半年多了也,非常快乐。
它也交到新朋友。边牧在泰国非常罕见,泰国人看见它就爱他,爱到不行。出去吃饭带着它,餐厅会专门准备那个小零食。服务员也不上班了,就过来跟它玩。我觉得它在这儿特别幸福。
东尼: 我有一种担心,在这个地方住久了之后,我会变成一个毫无心理防备的傻白甜。不止一次,要不然就是手机落在那,充电宝落在那,钥匙落在那,钱包丢在那。
Sig: 把整个城市当做自家客厅了。去年对我来说是真的是离开中国在海外长期生活的第一年。我们之前经常出国工作出差。我在东非也待了一个半月,那一个半月是有点本地居民感觉,但还是跟这种彻底搬出来很不一样。
H
东尼: 过去的一年里,很多和 Sig 一样的朋友选择在他乡定下来,进入了介于旅居和移民之间的状态。朋友 H 在流动中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上次和他聊天的时候,疫情带来的出境限制才刚刚放宽,我们两个久别重逢,执手相看泪眼,都不知道这种相逢究竟是不是暂时的,还处在一个非常情绪化的状态里。
H:
我在香港见了仅剩不多的朋友,所有朋友见完一面以后,会发消息再找时间见一面。但其实就是 catch up。和以前唯一不同的聊天内容就是你什么时候阳的?只是我们很急切去补回一段好像凭空消失的时间而已。你在隔离的时候说,好怀念跟朋友面对面坐在一起。但真的坐在一起,你才知道对彼此的怀念到底有多强,比你在小房间里关着的时候还要怀念十倍。
东尼: H 老师在过去的这一年里面,绝对不是关在小房间里的。
H: 我是3月出去的,当时的录音里面也有提到,属于一种康复性训练的时代。大家对于再出去玩,再去见到好多年没见的朋友,还在适应期,我今年就很自然。我在泰国待了一个月,我又去北美一个月,然后我去了两趟日本。可能 1/ 4 的时间不在国内,而不在家里住的时间肯定是有一半了。
以前好像也经常这样出去,但是还没到自己或者周围人觉得我靠,你到底在哪?我今年有一段时间出差出得也很厉害,举个例子,我 6 月份的时候从重庆到贵州,再到辽宁,再到海南,然后陕西,然后云南,,好像一个报复性出差。
东尼: 开始流动起来之后,特别严峻的现实就是我的体力有点跟不上了。我 2023 年一个特别大的一个主线,就是慢慢的恢复到差不多正常的一个状态。我前两天开始去夜市,发现已经大半年没去夜市了。
H: 是,我们都在泰国的时候,你也不怎么喝酒。你那时候背也是很容易不舒服嘛,属于一种非常小心恢复的状态。现在这个年龄你冒进一下,可能下一年又摆烂了。
东尼: 真的是,觉得我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住了一段之后,突然间进到城里面,听现场,其实很想念这些人潮,这些热闹的烟火气息。离开的时候只觉得这些东西很烦,现在又看到了新的美好。
H: 你今年除了纽约和清迈,还有在哪里常住过一吗?
东尼: 没有了。我 2023 年比较安定,体力上以及精神上工作强度上都不太允许我特别奔波。但是我决定下个月去墨西哥城住一段时间。这次就是想好好地吃一段时间、玩一段时间、住一段时间,还可以见一下Iris。
H: 对啊,她也一直在忙她的店。我看她的 Instagram 上面挺好的。
东尼: 我们聊到 Iris 和他在墨西哥城开设的小酒馆,这个在播客里面专门有一整集分享的故事。
Iris:
就我当时在萨尔瓦多冲浪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德国女孩,她以前是做金融的。我们才认识两三天,就连接深刻。我们都很喜欢墨西哥城,我就说我想开一个小酒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们才认识三天,但她就说好啊。我们就一起搬到墨西哥城了,她就变成了室友。
东尼:
天呐。
H:
这个比 dating 的 commitment 深太多了,突然间住一起创业了,
东尼: 不知道播客上线之后有没有听众跑去吃,就好多人来问我这家餐厅的事情。
H: 有朋友去墨西哥参驻地还是双年展,跟一帮广州那边的艺术家一起创作。他听完播客以后就发现 Iris 的店就在附近。突然间,一帮中国人就杀到那里,Iris 说怎么中国人都是一坨一坨来的?她接待的第三波奇奇怪怪的大坨的中国人,是听到我们这个播客玩过去的,太神奇了。
还有一个事情跟你汇报的,我9月1号把北京原来租的房子退掉,搬回福建了。1月底我临时去北京了一趟,把剩下的东西打包回来,彻底铲除了一点的根。这个决定艰难,我大多数决定都是决定推着我走。
我心动了,离开北京。这个心可能是,就是我们4月从清迈回了北京,我的室友拿到了海外研究生的offer,就要走了啊。所以,是一个情景出现了以后觉得,是不是借此就可以?我1月底回去搬最后一点东西的时候,是非常萧条的冬天,从我们餐饮行业来说,基本上跟焦土没有什么区别了。三里屯平常白天基本没有人。三里屯然后有麦子店,堪称北京塞纳河,周围有很多原来日本人聚居的地方,特别多小酒馆和好玩的小店。连最火、口碑最好、做得最好的小酒馆居然前两个礼拜都停业了。
真的就非常的可怕。餐饮一年下来不同的品类有淡季跟旺季,可能冬天都是去火锅店,但夏天大家喜欢吃烧烤。但是当你的抗风险能力被之前几年折腾到完全不行的时候,稍微一个淡季就可以整垮一大片。
做餐饮的朋友也有跟我一起聊的,他们各自遇到的困境就像得了新冠一样,你之前很多别的病会因为抵抗力降低而被放大出来。很多人新冠以后可能脚瘸了,或者可能得了一些新的病,和肺部感染完全无关的病都被激发出来了。现在这种状况就是,一片焦土,一片焦土,感觉这个行业快覆灭了。
东尼: 在外头经常和刚出来的朋友聊,不管是聊 a 股还是聊他们自己的工作环境和行业,就是洋溢这种向上的气息。
H: 一部分是实际收入的减少,或者是说大家经济方面的困境;另一部分是就是情绪性的蔓延嘛。普遍信心丧失。像我去北京,我、甚至我朋友住的那个房子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的,以往集中供暖。通常北京这种集中供暖都还可以的,传统的水暖,以前都挺暖和。
我这次晚上被冻醒,我就震惊了,心想说就是这个都跟不上了是吗?我只住了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被冻醒,第二天晚上是开着热空调睡的。我心想说,我什么时候在北京用过热空调?我以前房间的空调甚至没有热空调这个功能。就是有一种一样衰就样样衰的感觉。凄风苦雨,秋风扫落叶,体感特别的明显。下行不只是一个数字嘛?很大,又很具体,就全方位的下行,感觉血压都跟着下去了。
东尼: 最近就是有几个年轻朋友住在家里,是26、7 岁, 95 后,就赶上了这样的一个时代。也裸辞了,对他们来说还并没到事业的中期,没到更稳定的情况下,有一种更重的迷茫。
H: 没有赶上任何好时候。没吃过香的都想象不出来就是啥叫好时候,另一种难受。
东尼: 我不知道怎么去宽慰他们。
H: 我们那时候还没觉得有多好,但是感觉就是人比人得死。
东尼: 咱们往一些轻松的方向聊一聊,今年有什么旅行的计划吗?
H: 游神的季节要开始了,这个月我要即将投入战斗。
东尼: 聊到游神的话题,我特别好奇,因为是在去年你告诉我你在疫情前和疫情中观察的民俗传统活动。什么叫游神的季节?
H: 正月,尤其是十五前后热闹。今年我们主要的行程会先去闽南,在漳州周围,但习俗都不太一样。有摆桌的,有把神到处乱扔的,有把神炸得乱七八糟的。接下来是龙年,闽西客家那边要游龙了,那个龙好像是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巨龙,大概有快一公里长。做起来很贵,之前疫情都没做,今年终于恢复了,所以正月十五那天我就要在连城那边看龙,前后还有一些客家那边的花灯,还有一些在田里互殴的活动。
看一下游神闹得猛不猛,闹得挺猛说明还有点希望;但如果游神都闹不动了,就说明彻底砸盘了。哇,就是你连上面都求求都求不动了,也,你上面也都不信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在信谁。
我今天想去马来西亚,时间还没想好。我对食物的迁徙和变化很感兴趣,那个地方正好又是非常多。殖民也好,移民也好,融合交错的地方马来西亚可能比泰国还多。对我来说清迈华人没有那么强势,但印尼也好,马来也好,是大炖锅一个状态。但我对欧洲没有那么大兴趣,看有没有机会再去一趟北美。
H: 这是一个漫长的定居点面试。你现在有了清迈,但你觉得好像北美还需要一个,也许只是一个纽约的替换。也许我们以前是用一个定局点去代替了另一个,但今天也许我们需要一个法拉圣,需要一个墨西哥城,需要一个清迈,再需要一个神户。这个东西我们没有任何参照跟凭借,也不知道前一代人需要多少的定居点。
东尼: 大家对于流动性的想象是不一样的,我们可能在想象一些前人没有办法想象的东西。
H: 对,之前可能有这么多据点的,可能只有苏轼这一路流放,我操,哈哈哈。
小杨
东尼: 就在H 老师疫情后开始国际旅行,进行据点面试的这一年,另一个朋友小杨则在疫情后第一次回到中国。在那个非常复杂的时间节点,我们聊了聊新移民女性回国感受到的反文化冲击。
小杨 :
这次回国明显能感到那种非常有力的吸力,让我看到如果我没离开的话,我大概会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是我不想要的。如果我没有离得这么远,它对我来说就是前线了。
东尼:
娜拉出走之后,还要那拉回乡醒亲。
小杨:
对娜拉来说,更重要的一个命题是,重新选择和重新建立和家人相处的方式。如何重新付出爱和接受爱,我觉得还是挺重要的。
东尼 : 处理了回国过程中的各种心理包袱后,小杨又回到了纽约的生活节奏里。
小杨: 我从娜拉回门之后,十月中回的美国,然后我的生活就“嗖”地一下过去了。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面,我没有对家庭的创伤进行任何的回顾。因为立刻进到了我的生活的节奏里——一个在资本主义意义下生产力极高的状态。突然就已经2月了。
东尼: 这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应激机制吗?我爸妈来看我,他们一走,我就疯狂工作。感觉好像和父母待在一起,不管怎样你都会变成一个小一点的自己。他们走了以后,自己又要变成一个社会人了。有很多欠下的东西没有做。
小杨: 我最近在想,朋友们刚刚离开纽约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哇,一个一个地绽放了。可距离人们逃离工作和大城市,也过了有一年多了。我发现有一批人还是绽放,也有一批人逐渐抑郁。
所以刚刚说你很想念纽约,我就很好奇你在想念什么?你知道,我刚到纽约的时候,从地铁里面出来,我都觉得这个城市是带着梦幻的。但现在我甚至都不想进曼哈顿。
东尼: 因为我必须要回纽约办事儿,所以现在就在进行一个全身心全方位的大型“codeswitch”(语境转换) 。我要慢慢调到纽约的状态,比如我重新开始看《周六夜现场》了,突然觉得最近里头有些小品写得还挺不错的。或者我想在电影院看《过往人生/之前的我们》,泰国就没有放映,只能在电视上看。我在纽约还有一只猫,朋友帮忙照料,需要交接,所以要和很多纽约朋友联系,然后就发现我很想念他们。
小杨: 我现在在纽约的生活状态是这样的:我可能要干一周的事情,然后就生病,生病的时候就自我封闭,然后再醒来又是一天干一万件事情。
你刚刚说到电影放映的质量,我现在唯一一个能给自己留在纽约的答案是,它的文化环境特别好。我们的大脑其实是每天接触的人和信息的平均值。如果我每天生活在互联网上,我可以创建出一个信息茧房,那我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去搜集优质信息。但我又处于一种对社交媒体非常疲惫的状态,所以我觉得这种信息茧房是非常同质化的。
我感觉,在清迈、墨西哥城、纽约的中国人,把线上的对话挪到线下的活动里,大家都在说“我要在线下的空间和具体的人做一些真实的连接”,这些话来回说。但我觉得呆在纽约,超出这些范围之外,我自己能被动摄入的、来自中国人圈子之外的信息——哪怕走在街上,我突然看到有一家书店,或者看到这边有一个展,我就可以想到一些之前不会想到的东西。那天有人问我说是你为什么还呆在纽约,我说因为第一我觉得我会变聪明,第二我觉得我品味会变好,但是这两个话说出来很空。
东尼: 对于这个我有很多的愧疚。包括我现在进行的大型的语境转换过程中,我也得逼自己知道,我的纽约的朋友们最近都在聊啥?这一阵一阵的,大家都看什么剧?都看什么书?《纽约客》上发了哪一篇文章?当然它有很多是真的好东西,但也有很多讨论是大家为了追上逼格,为了让自己进入一段对话里。
但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我也是花了很多的精力去摄取相关的知识,我也是看了很多美剧电影,其中写得好的东西真的是写得好。里面好玩的人也是真的好玩。我真的是为我自己喜欢的东西付出了心血,而这些文化内容是要在那个语境里面,才能散发光彩的。比如说我最近在重看 30 Rock (《我为喜剧狂》),现在回过头来就觉得那部剧写得是真好。我想念纽约的时候,我就看Tina Fey 怎么去写这个城市里最有钱的人和最没钱的人,以及她的“白人女性自由主义”自嘲,特别有意思。
小杨: 我看小红书上大家关于回国或不回国的讨论,或者关于要不要搬离纽约。我会忍不住想,我交出去的“纽约税”,让我真正获得的是什么?可能就是品味吧。
东尼:
品味最贵了。
小杨 : 我给自己的另一个理由是,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很多的国家,你可以特别不喜欢它,但是你还可以待得很舒坦,而不是所有人都会要你滚出去。我感觉纽约是可以这样的。
东尼: 所以你今年,过年怎么过?
小杨: 还没有打算。我知道你写日记,但你写不写年度总结?比如23件2023 年做的让你觉得很开心的事情。 你会写这样的单子吗?
东尼:我还真没有,但是你这么一说让我有点想写。 有三个问题对我帮助很大,我每年都会问自己:第一个问题,在过去的一年里, what did you leave behind?你放下了什么东西?第二个问题,what do you wanna take with you?你想把什么带进新的一年?第三个问题,在新的一年里面, what do you wanna manifest?你想要创造什么东西?
小杨: 这三个问题特别的科技公司。我们有个东西叫 retrospective。每个季度会搞一个讨论,庆祝(celebrate)、延续(continue)、停止(stop)、启动 (start)。但你和科技公司的细微差别是,如果我用这四个框架去问自己,我其实想的都是任务,比如说我要延续每周五都做瑜伽的习惯。但是你的问法会让我想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我去年想要放下的,就是认为“我不喜欢运动”这个概念。就像你问 ChatGPT 一样,换一个问法,你可能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东尼: 我今年其实有一个很强的认知,就是我想要做更多的公共性的东西了。
小杨: 聊你想聊的东西和聊公共性的东西,一定程度上是不冲突的,因为有时候你就是想聊公共性的东西。但是最好前提是,在自己的经历和灵感保护得非常好的情况下,以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方式来去做。你觉得你自己回过气儿了吗?
东尼: 也很有趣,有朋友问我播客开播有没有什么主题,而那时候我想的是,播客需要有陪伴感,我不想围绕着一个主题做十几期。我想要它更加地有机。但发现,做了大半年之后,这个主题自己已经涌现出来了。过去一整年,大家的讨论其实就贯穿着一件事情:久别重逢。你和世界久别重逢,和家人久别重逢,和失去的自己久别重逢。这些都是特别私人的东西,但是聊着聊着它就又变成了具有公共性的东西——因为至少过去这一年,或者后疫情时代,这就是我们生命的一个主题,每个人都在经历这件事情,那它就变得有意义了。
Meng
东尼: 过去的一年,小杨选择留在纽约,同在一座城市的另一个朋友梦,也在纠结一样的问题。那时梦已经在纽约住了十几年,有稳定的生活,也建立了一个别样的酷儿 chosen family。我们那时聊天的时候,TA的状态是这样的:
Meng:
我现在和两个朋友住在同一栋楼里面,我们自从搬进来之后就经常 host 一些聚会吧。我们当时一起想要做元宵晚会,一方面是庆祝中国的节日,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利用机会大家互相吹吹彩虹屁。来了Sunset Park,开始有一群能够讲中文,理解中国文化的家人,很想要大家一起去纪念这样的时刻。
东尼: 在过去的一年里,来自 chosen family 的支持也推动着梦,让她重新回到亚洲,跟自己的原生家庭建立了新的情感联系。
Meng: 现在我正在清迈,看着又一个日落,喝着茶。我已经完成了当时的梦想,就是在鸟叫声中醒来。我的生活从 4 月份到现在变化非常大,从决定要离开纽约开始,马不停蹄地去准备。把房子租出去,然后解决签证问题,设计回来亚洲的旅行,一直到真的来这里。现在竟然已经 2024 年了,很恍惚。来亚洲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好好和亚洲土壤重新建立连接,和父母家人重团聚,这些都已经成真了。
我是9月中旬来的清迈,第一个月在清迈待着,第二个月去了台湾和越南,第三个月又去了马来西亚,第四个月父母来了在清迈和一起公路旅行。
东尼: 如果要评选 2023 年朋友们做的最勇敢的事情,你这个绝对是在 top three——四五年没有见到父母的情况下,在异国和父母同住一个月,里面有大概三周的时间是在路上的,也就是每天要在一个空间里面,共享7乘24小时。
Meng: 那个 road trip 上还有我 80 岁的外婆。
东尼 : 我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附加题。
Meng: 那个 trip 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变时刻。我已经 4 年半没有见过家人,第一周是挺崩溃的。当时家人过来就立马想要进入一起旅行、每天黏在一起的状态。但我非常想要和他们好好地进行一些疗愈的对话,包括聊一些我们四年半中没法聊的东西。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就立马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和家人相处的模式。
最开始很想要维持一种和平的表面。并不是说要撕破脸,但是好像就是不敢进入一个深海。因为知道一进入情绪的深海,不知道和家人碰触的时候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因为它必然是要展现出非常多的脆弱,不仅是我展现脆弱,也是要我父母家人展现出脆弱。这个东西对于东亚家庭来说肯定是非常难的事情。但现在回头看,我当时做了一个 deep Dive,大概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的时候,我就有点绷不住了。
东尼: 主要的矛盾在哪里?
Meng:主要的矛盾是在我非常想要讨好他们,非常想做一个好的host,我非常想要好好利用每一分钟的时间和他们在一起。但是其实过去 11 年我都在美国,已经从一个 20 岁的毛头小孩长成了一个 33 岁的中年人,中间也有非常多的文化差异。我回到亚洲也有很多的 reverse cultural shock。所以我现在的状态其实需要很多个人空间来给自己充电,但是我家是非常喜欢旅行的家庭,上一次一起旅行是非常多年前了。家人一过来就想赶紧安排接下来的紧凑的旅行,那让我非常焦虑,因为我们中间还有非常多的情绪没有释放。
东尼 : 我记得当时听到你们聊行程的时候,我浑身的感觉就是凉的。我记得它是一个 road trip,要走很多很多站,是一个纯特种兵在特种兵集训时候的最高难度的旅行。
Meng: 因为我妈是个导游,在来这边之前,他们经常出去公路旅行。他们这方面非常有经验,但他们的旅行方式比较快节奏,今天去一个地方,明天去一个地方。
东尼: 每天要住不同的地方。
Meng: 对我来说那不是我想要的节奏。我非常想要和他们慢慢去体验彼此生活在一起的感觉。所以转换点就在我绷不住以后,我跟他们讲了,表达了我的需求。
东尼: 是情绪非常稳定的聊嘛?因为你刚才说的时候,感觉你好像特别平静的走完这条路。
Meng : 那一个月其实哭了非常多,我哭,我爸妈都哭。我把他们送走之后,我成为留下来的那个人,看着他们慢慢离开的背影,一下子就鼻子就酸了。大家哭了三个小时,哭完以后有一种释放之后的重生感。之前被堵着的地方都慢慢打开了,我其实允许了更多的爱和支持重新冲到我的身体里面。作为海外游子来说,那种状态在你没有和父母人重新在物理空间见面的时候,是很难想象的。在他们来之前我非常雀跃,很期待他们来,觉得可能一切都会非常愉悦。
东尼: 你的状态真的是让我非常的震惊。我们共享一个空间,我的家人来,或者其他朋友的家人来的时候,大家都是一种我要死了, oh my god,这种感觉,你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后来发现其实原来是在后面的。
Meng: 对,我在那之前,也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和父母的关系,去疗愈和原生家庭的关系。所以在大考之前我觉得自己已经准备非常充分了。大考之后发现诶,背面还有一面的卷子没做。净想着开心的事了。
第一周是最难熬的,第二周后面其实把东西讲开了以后,慢慢就好了很多。中间还是会有摩擦,但是前面的释放之后有一个 baseline 建立了,那个baseline 就是我们是深深爱着彼此的,即使我们有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人生体验、不同的需求,但是只要我们能够去表达它,都是可以有解决方案的。甚至没有解决方案也没有关系,大家都是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去了解彼此。
东尼:我亲眼目睹了各式各样、形态各异的这种三部曲——绷着哭了,和解了,和解了两天又开始继续绷。反反复复的,这个过程一天可以发生好多次。不一定是哭了,反正就是大家各种情绪呗。跟家里人见面就是另外的出柜。出柜不光是性取向。
Meng: 对,我觉得灵性出柜也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这次在公路旅行,我去了不同的寺庙,在不同寺庙冥想,家里人其实都是比较无神论者,但是他们都很支持。
东尼: 就是要重新学着怎么在家人面前做自己。
Meng: 对对对,毕竟我们这么多年没有好好相处,对彼此的印象都留在遥远的过去。这一次实打实的真人对真人,重新建立了新的印象。
东尼 : 还有什么大事儿?
Meng: 回到亚洲,在这里,我不用解释我是谁,我就被欢迎、被接受,被好好对待。在清迈有几个moment,让我觉得,天呐,我能够被陌生人如此善意地对待。我在清迈做了很多很多按摩,其中一次让我印象深刻,那个按摩姐姐让我翻转过来,其实去按摩的时候我的身体状态是非常不好的,她温柔的手放在我身上给我舒展开来,当我转过来,看到她的眼睛非常关怀地看着我,非常温暖地想要去治愈我。
然后她摸到我的肩膀那边,我肩膀那边有一些伤,她用她的 broken English 问我说: what happened here?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哭,我知道这个可能也是一个生意,但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实实在在被关爱,还有我可以去掉那些是我不用那些 as queer artist, as a blah, blah的前缀,去掉这些前缀以后,我依然是一个值得被好好对待的人。
东尼: 可以和世界产生联系,不要一直用很美国式的 minority 的语境来define 自己。
Meng: 我在这边看到大家其实在很认真的好好过生活。那么多人跟我在外表上长得差不多。看到很多人就是带着轻松的微笑,在美国我很少看到。有些朋友可能几个月没有见到我,跟我视频的时候就说:哇塞,你生命力爆棚啊,说看我在纽约的时候是憋的状态,来了清迈以后长开了的感觉。
东尼 : 刚才说亚洲感,我还想到很多的时刻。比如有一次我去吃饭,在饭馆墙上就看到饭馆老板裱起来的老照片,各种文档,其中有一个是泰国华人同乡会汇集证明,是快一个世纪以前的东西了。我去问老板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他说,我是从我爷爷的遗物里面找到了。他觉得上面是中国字,很酷,还问我能不能解释一下上面说了什么东西?我就跟他解释。
泰国有很多华人后代在本地扎根,那一刻我觉得,我可以跟你解释这些东西,我可以告诉你同乡会是什么。我突然间变成了这个离散群体的一部分,我有一个小小的角色在这个地方了,突然间意识到什么是不解释。我跟的士司机聊起香港,然后他马上说我好喜欢刘德华,刘德华即使现在就是年纪大了,还是很年轻,然后还很帅。
我就觉得在亚洲语境底下聊香港电影和在纽约聊香港电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纽约聊香港电影都是很 arthouse。但是在亚洲,我可以以流行文化本身的姿态去聊那个年代的东西。
Meng : 对对对,这个让我立马想到在清迈,当时去天灯节,在夜市听到一个泰国小男孩唱邓丽君的《甜蜜蜜》,嗯,就是那种文化的根是相连的。
东尼: 这种熟悉感和我们在纽约唱 k 那集的东西就连起来了,在公共场域听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件事情是重量是很大的。
Meng: 这次就是我外婆过来,邓丽君不仅连结了泰国人民,连结了我 1944 年出生的外婆,连结了我的父母,连结了我,这些文化印记它不需要解释的,都在我们心里有涟漪。
东尼: 这种亚洲的感觉和美国中心看亚洲的那个感觉是完全不一样。
Meng: 我去参加了台湾的骄傲节。我在美国参加过非常多骄傲节的活动,但是在台湾的感觉实在太不一样了。就是周围成千上万的人在讲着中文,在为酷儿运动 show up,光光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让我觉得非常震撼。起码在我离开美国,在我离开中国之前,我没有体验过这样的东西,当时还是在台北市政府门前,这个东西我觉得我在中国不敢想象。在台湾也感觉到了很多像刚才讲的那种邓丽君时刻。
东尼: 你看你去了亚洲,重新见了父母,现在出来半年了。回到我们之前录那个播客的时候,看着呼啸而过的纽约地铁,你那个时候想到现在会是这样的状态吗?它和你预期的有分别吗?
东尼:你接下来想要做的项目是一个什么样?
Meng: 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有一些我一直都很想冲、很想做的项目,但是我又很想把空间打开。当时讲到泰国的生活状态,让我非常向往的就是跟自然节奏重新链接上的感觉。在纽约生活了这么久,这个城市 is run on machines so its just crazily fast。有的时候住在别的地方的朋友来纽约,我才会意识到我自己真是一直在飞速奔跑,只是我周围的人也在飞速奔跑,所以我没有感觉到。
Meng: 当时对回来这件事情更多的是一个念想。我知道我不是会去一个之前印象中的家,我是要来这边创造一个新的家。这次在不停的地域转化里,我也是在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身体上面来说有一种展开和放松,是我觉得在纽约无法想象的。另外身体上有一个我现在依然震惊的事情,我在纽约的时候严重过敏,已经很多年没有正常呼吸了。来到清迈的第一个月,我也没有看医生,它就好了。我现在能够自然地呼吸了。
来了这边以后,就像一个植物回到了它适合的环境里面,自然地长大了。我可能之前在美国是有一些水土不服,但是我不愿意相信。我觉得 20 多岁的自己要证明我在哪里都能活下去。我的确在哪里都能活下去,但是我在哪里能够活出生命力这个东西可能是接下去要非常认真思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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