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代理孕母再掀论战:同志的生育困境与女性身体自主的两难|Whatsnew

近日,有台湾男同志分享海外代孕经验引起争议,同志生育权与女性身体自主的矛盾再度浮上台面。
2019年12月19日,格鲁吉亚一家诊所的实验室,医生正对卵子进行人工授精,随后将植入代孕母亲的体内。摄:Jonas Gratzer/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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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初,台湾一名男同志于 Threads 上分享海外代孕产子经验。文中提及代孕过程中自己“吃不下也睡不好”,但对代孕者在孕产过程中的身心状态只字未提,文中“不是来听你教我子宫要怎么用”等争议字句,引发社群强烈反弹。

约莫同时,国民党籍立委陈菁徽在脸书分享一名产妇案例,该名妇人原未有生育规划,但在同志弟弟出柜后承接家族传宗接代的期望,历经三次流产后求助人工生殖技术,才稳定怀孕。

陈菁徽强调,该名个案的生育选择完全出自个人意愿,然而,此文仍引发舆论挞伐,有网友留言直指该个案家庭“将姊姊身体工具化”却浑然不觉。

台湾对代理孕母的讨论已延续近三十年,迄今仍未形成社会共识。2024年《人工生殖法》修法期间,各方团体立场激烈交锋,反映议题的高度争议性。近期两篇引发热议的文章将代孕议题推上舆论焦点,又因两案皆涉及男同志生养困境,同志族群生育权与女性身体自主权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再次浮上台面。

人工生殖近二十年,代孕议题寻求共识未果

台湾现行《人工生殖法》于2007年三读通过,规定人工生殖技术仅适用于不孕的异性恋夫妻。且怀孕及生产胎儿的过程,需由女性委托人亲自进行。

部分不孕症伴侣无法自行怀孕,需寻求代理孕母协助。2004年,台湾曾举行代孕公民会议,达成“不禁止,但有条件开放”的决议,然而后续未再取得更进一步的社会共识,《人工生殖法》最终未纳入对代孕生殖的规管。

历来持续有不孕患者试图推动修法,像是患有先天性子宫发育不全的民众党籍立委陈昭姿,2024年上任时便发下豪语,要在任期内完成代理孕母修法。除异性恋不孕夫妻需求,随著2019年同性婚姻合法化,以男同志伴侣为主的代孕需求亦逐渐浮现。

近二十年来,台湾社会对婚姻与家庭的想像已有相当变化。晚婚、晚生的趋势唤起民众对“婚育脱钩”的讨论,同性婚姻合法亦改写家庭组成形式。当前《人工生殖法》仅适用于不孕异性恋夫妻,更将单身女性、同性伴侣等潜在生育群体排除在外。

2024上半年《人工生殖法》的修订成为立法院攻防焦点。卫福部国民健康署在同年5月提出的修正草案版本中,将单身女性、女性同性伴侣及代孕生殖纳入适用范围。

此版修正草案中仅开放“利他型代孕”,禁止代理孕母向委托配偶收取必要费用外的工作报酬,且每位孕母代孕生殖以一次为限,避免代孕成为商业工具。此外,草案也规定孕母需通过经济、心理、家庭状况等各方评估,才能正式接受代孕委托。

然而,该草案内容未消除反对方的疑虑,各方意见存有诸多分岐,最终仍未达成共识。国健署于2024年12月宣布,修法将与代孕生殖脱钩,先处理已有共识的单身女性、女同志伴侣适用条文。至此《人工生殖法》修法争议暂告一段落。

2024年10月26日,台湾同志游行。摄:陈焯煇/端传媒

同婚之后,同志家庭未竟之路

不过,社群上,与代理孕母相关的争论持续进行。近期Threads上男同志针对代孕经验发表的争议言论,引发许多女性对身体商品化焦虑的同时,也带出男同志的生养困境。

根据台湾同志家庭权益促进会网页资讯,前往开放商业代孕合法的国家进行代孕生殖,费用高达400至600万台币;部分伴侣基于经济考量选择乌克兰、乔治亚等灰色地带的国家,却可能遇上亲权归属不明、证明文件缺漏等问题,最严重可能导致小孩无法顺利入境台湾。

2023年修法后,同性伴侣尚可透过共同收养,与无血缘关系子女组成家庭。根据卫服部社会及家庭署统计,截至2024年底尚有384个孩子等待收养,其中约八成来自特殊背景家庭,或本身有身心状况,照顾上需要更多专业协助。此外,台湾收养评估流程严谨,平均需花费1至2年才能完成收养。

媒体人邹宗翰指出,收养更需准家长审慎评估自身能力与支援系统,并非外界想像容易。实务上,部分伴侣在衡量自身所有资源后,仍选择寻求代理孕母的协助。

代孕开放与否,各界怎么看?

支持代理孕母的观点认为,不孕者或同志伴侣的代孕需求始终存在,透过明确立法,可保障有代孕需求者及志愿代孕者。

立委陈昭姿在此波讨论中,于脸书发文声援代理孕母法制化。她指出,代理孕母的法制化是为了提供无法怀孕的伴侣家庭选择权,并真正防止剥削与黑市乱象发生。她呼吁,台湾人不该假装“没有法案,问题就不存在”。

邹宗翰则分享自身与美国代理孕母互动的经验。他表示,该名代孕者乐于帮助有需要的家庭,在代孕过程中更与他建立深厚情谊,成为孩子在海外的家人。因此邹宗翰相信,在完善的代孕制度保障下,“代孕可以不剥削女性”。

曾在美国担任代理孕母的Lily响应,代孕应该建立在合作关系之上。她指出,美国代孕相关纷争案件,往往发生在代孕法规相对不明确的州,因此台湾更应考量以完善法规保障代孕相关者的权益。Lily自身的顺产经验,使她产生帮助不孕者成家的想法,她也希望社会能倾听多元声音,而非一味将代孕视为剥削女性的工具。

然而,反对意见多强调,开放代理孕母制度恐造成剥削女性与子宫商品化。

台湾女人连线秘书长陈书芳在2024年曾指出,代理孕母不仅代理怀孕,更需承担怀孕与生产的风险,部分健康风险可能对女性造成永久性的伤害。而委托代孕者与代理孕母间的经济条件落差,可能使经济弱势女性更容易落入选择担任代理孕母的地步。

女同志伴侣 YouTuber 组合兔女狼细述两人赴美进行人工生殖过程与身心变化。兔女狼点出,受术女性需注射大量药物与针剂,还需面对漏尿、子宫脱垂等无法复原的身体伤害,以及可能伴随的产后忧郁。因此,她们反对部份发言过度强调代孕生殖所带来的感动,却忽略背后代孕者的辛劳与付出。

至于合法化是否更能保障代孕当事人相关权益?台湾大学法律学系陈昭如教授此前受访曾表示,市场上有供需双方,不代表有需求就一定得被满足。此外,合法管制之下的代孕服务未必能满足所有需求,无法彻底解决黑市问题。不应以此做为证成代孕生殖合法化的依据。

2023年5月22日,意大利圣巴贝拉广场,一幅关于代孕问题的画作。 摄:Sheila Gallerani/Mondadori Portfolio via Getty Images

谁有资格谈论代孕议题?

在这波社群论战中,也延伸出“谁有资格谈论代孕”的争议。

一派声音认为代孕涉及性别权力不平等与身体自主,未有怀孕经验的人不应轻易替代理孕母代言。作家李屏瑶便指出,男性,包含男同志,不应主导相关讨论。

另一派意见则认为,不应以性别或身分认同划分在议题中的位置。性别平等讲师蒋琬斯表示,在讨论代孕时先放下加害与被害关系,并应确保每个性别身分认同具之间平等,以此为原则讨论,才能找出方向。

中研院学者刘文则指出,代孕议题各国经验差距大,台湾社会目前更需要听见各种经历代孕者(特别是孕母)的声音,讨论才能更接近议题中人的处境,过于资格论的判断,反而可能限缩须考量的问题及可能盟友。

卫福部长邱泰源日前受访表示,开放单身女性、女同志伴侣适用的《人工生殖法》修正草案已于2025年1月送行政院审议。卫福部另将启动委托研究计划,探讨订定代孕专法的可能性。

代理孕母议题牵涉层面广阔,除了性别结构外,更涉及经济、制度、文化层面的层层交织,未来如何在其中寻求各群体间最大公约数,仍待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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