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闸,澳门边境。那里接通中国珠海拱北口岸,是80年代人们移居到澳门的第一个落脚地。在密密麻麻的民居大厦中间,有三条规格一模一样的街道,上面贸易行、药房林立,占了不止20个舖位,人流如鲫,多年来,形成一个庞大的水货集散地。
每早七点,东主会把各式各样的红酒、猫狗粮,还有当季的货物拿出来,贴上张张白纸,用醒目的红字列上价钱、毛利,还有过关后接头的地点。从早到晚,这边几乎所有人都在忙。店员开箱分货,水货客四处比价,买好化妆品或烟酒,装进袋子便一路穿梭,15分钟后到拱北交货。
晓丹挤进人群里,在店门口看来看去,买了一瓶茅台。他指指前面的阿姨,教记者看︰凡是背包塞到“起晒角(鼓的满满)”,手提着两大袋的,都是老手、拼命的人。他今年25岁,大学时期开始在香港做收藏品买卖,“炒家为主,水货为副”。但2020年中港封关,几乎砸断了陆路水货产业链,货物转移,澳门“由辅助成了主力”。他一人到澳门闯,从搬货的蚂蚁爬到上线,现在成了数个微信水货群群主,安排水货客接货。
疫情三年,澳门对外实施严格入境限制,对内博彩业受创,总体失业率升到4%,重返2005年水平。但水货产业依赖珠澳通关免隔离的优势,迅速壮大,并在收缩时代下,成为人们快速补足开支缺口的救命药——2021年尾,太阳城贵宾厅全线结业,是晓丹观察到的分水岭,本地人走水货的比例从三成慢慢升到五成,“真的好踊跃”,当中更不乏年轻人的身影。
阿任是其中一个,今年23岁,6月刚从大学毕业,一直找不到工作,“你始终要吃饭、买东西有开支,你一定要找些事来做啰。”走一趟水货有多好赚?晓丹买的一瓶茅台1400元(澳门币,下同),出关交货以后,能赚上230元。
片段时间的快钱
疫情之前,尽管阿任的家一直住在关闸附近,他也没想过要走水货。当年中学毕业填志愿,家人不断碎碎念︰选了商科,有专业知识,出来找文职很简单了。阿任觉得有道理,文职薪水不错,“轻松舒服”。最后他选择会计专业。
可是大学四年,疫情占上三个年头,重击博彩旅游业,失业率攀升。到2022年阿任毕业时,本地居民失业率已经飞升到5.5%,为有纪录以来的最高峰。“你知道博企裁员吧?(现在)再也不是人选工,是工选人。”吃香的职位僧多粥少,毕业以后,就是一场场残酷的汰弱留强。
阿任向博企、银行、私人企业投去十来份履历,只有两家有面试机会,但最终都没有回音。他又去过劳工局办的配对会,发现只招一人的职位,有不止三十人在同时竞争。自己的GPA(绩点)不到3.0,“那公司会择优嘛,就不会选你。”阿任平静地说。
但一毕业,没有工作,空闲下来就很可怕。此时,水货产业正在澳门野蛮生长。
晓丹估计,在2020年后,像他一样来到澳门闯水货天下的香港人,至少有几千人。当中不乏具备经验的业者,把做熟了的一套带过来,盘下货库买货卖货。贸易行的涌现,扩大了居民接触水货的机会。像阿任的祖父母就是在喝茶、上公园的时候,从旁人口中听到走水货很好赚的消息。
Tom是阿任的中学同学,从小也住在关闸一带。十多年前,妈妈已经“放工走两转”,赚点买菜钱,是个“老水货客”。所以成长以来,他对水货客现象早早见惯不怪。他向记者分析水货客变多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贸易行增长,重点是连带工钱也涨升了,“好赚,就多人走(水货)。”
水货产业是双向的:有货量,也要劳动力支撑。Tom提到,虽然澳门一直保持跟大陆通关,但在两地出现一定确诊个案时,会实施熔断机制;而凡到疫情平复,关口松绑以后,水货价必然会涨一波——“他最怕的是散不到货啊,”水货商必须调高回报,才能吸引到足够的人手快速搬运积存的货物。
用晓丹的话说,走水货就是“赚个流水”。当水流不动了,怎能赚呢?今年7月,澳门“相对静止”了半个月,到8月一开关,带一瓶茅台的工钱由平日的180元涨到300元。于是,“走水”人群的面貌连带也有转变。以前,晓丹接触得多的主要是移工,以及拿着三个月探亲证来澳的老人。
关闸位在澳门北区,是低收入人士居住的核心地带。因为地理位置靠近,走水货是帮补开支最便捷的方法。水客带的物品从80年代的衣服、小电器,到90年转为传呼机、电话,直到自由行开放后,罐装奶粉则成为最广为人知的走私货。用最短时间,带最多的货,是水货客专业户的心法。
可是一般澳门本地人很少参与。“他们都会出大陆玩,但你叫他拿瓶酒过关,他们是不愿意的:‘那200元(价差)我懒得赚’。”但是现在社会涌出一批从赌厅失业、被放无薪假,以及找不到工作的人。“只要你开一些适当的价钱,已经有一大班人争着做、帮你拿货走。”
一方用时间和劳力换金钱,另一方用金钱换更多的金钱——双方在这产业链碰上,各取所需。根据澳门海关截获水客人士的数据,2021年水客人数较2020年攀升4倍;当中,澳门居民的数目升近3倍。另外今年11月,保安司司长黄少泽曾表示,根据中国大陆执法部门提供的104人走水黑名单,当中有五成四是澳门居民。
“那么方便简单就有钱赚,没理由跟钱过不去吧?”在祖父母不断怂恿下,阿任尝试跟他们走了一趟,带点化妆品和零食,已经赚到200、300元,他快速心算一下,“基本上是上一天兼职的钱。”
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走水”当全职。对阿任这样的年轻人而言,那只是一个“自由又方便”的临时工——它可以卡在任何兼职、吃饭买菜的空隙之间进行。用阿任的话说,就是在“片段的时间”里赚钱。
那什么时候需要临时工呢?“你等钱用的时候。”
“赌业不就是合法的捞偏门吗?”
跟阿任不同的是,25岁的阿美有稳定正职,带货只是想抵销验核酸的钱。去珠海按摩、食酸菜鱼,随意玩一玩,是她的日常消遣。目前,澳门居民前往珠海必须持24小时核酸证明,而验一次核酸要45元。带货剩下来的钱还可以在大陆消费,“对我来讲,走水货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从8月到现在,阿美一共带过3瓶茅台,平均每次都赚200多元。
你过关时怕不怕?“不怕,合法的嘛。”阿美数次向记者确认。根据中国海关规定,在15天内首次入境,居民旅客可带5000元人民币以内的自用物品过关,包括200支烟或50支雪茄,以及一瓶750毫升的酒;超过这个量就会被征税或者没收。
“每次一枝酒,加些化妆品也行;化妆品最多赚30元,小小一捆,带两捆这样。”这是阿美的第一手经验,只要不超量不超额,每次都顺利过关。比如最近的一次,阿美怕酒会摔碎,没有把袋子过X光机,被关员拦住抽查,“他问我够15日没?我说够。他就让我走。”在她看来,关员放行的举动,也就证明自己没有犯法。
不过,入境的物品因为“合理自用”而免税,如果拿去倒卖,已经是走私;换句话说,水客赚的钱,正是逃掉的部份税款。阿美不是没有想过交收时碰上珠海那边扫荡,但如果真的那么倒霉,她说会马上把酒喝掉,“自用啰。”“其实政府好难捉的......我觉得我们这些蚁民要生存,就是要找这一些灰色地带。”
针对水货滋长的卫生和秩序问题,曾有澳门网民在脸书成立“水货举报关注组”,不定期发布水货活动及集散地消息,希望“啊蛇(阿Sir)跟进”,不过各帖文下只有寥寥十多个赞好。而且在现实生活中,大部份澳门人对于这种灰色行业,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眼。
“水货是没有可能完全杜绝的,”访问一开始,立法会议员林宇滔劈头这一句。“走水”在经济好的时代,其实都有人带货,“带几枝洗头水、日用品,你说它是不是水货呢?根本就没办法处理。”
然而跟以前不同的是,林宇滔在下区视察时也发现,年轻人虽然不是“走水”的主力,但参与比例确实相对以前多。谈及背后原因,除了社会经济不景,他提到还有个体的家庭和背景因素。
“澳门始终是一个移民城市,本地人口相对比较少,”林宇滔指,很多澳门人的上一辈都是80、90年代来的新移民,跟大陆的联系相对紧密,加上部份年轻人闲时会到珠海消费,朋辈之间又互相影响,“当你知道有差价、这些灰色地带的小便宜......何乐而不为?”
不过,年轻人是如何跨过犯法的道德关口?阿美说,自己“有把尺”去衡量。“我看不到逃税对经济有什么不好。我不逃税,我的生活质素会不会更加好?我看不到。”Tom则把责任归咎于源头,“近来(海关)捉了好多走私手机的人,那为什么不捉一些贸易店呢?”他觉得,这个政府“好像有点欺善怕恶”。坐在旁边的阿任也和议:“我们非常同意政府可以执法。”
过去半年,澳门大学社会学系系主任徐建华一直在研究澳门水货议题。在他看来,上述的理由都是在合理化自己的非法行为。不过,只要看到澳门那只“房间里的大象”,这种心态似乎不难理解——“澳门整个经济是靠赌业,赌业不就是一个合法化的捞偏门吗?你赌博几百万几千万上亿的,我(走水货)只是赚几十蚊而已,那能比吗?”
徐建华提到,博彩业长年以来给澳门形成一种快钱文化,弥散在社会里,“每个人、方方面面都觉得快捷很好”。尤其当政府也是靠博彩税收支撑,不用投资太多就有高回报,那么走水货时间短、位置近,人们图快钱,“只是觉得是靠劳力赚点小钱而已。”
城市风气潜移默化影响人们的道德门槛,但这时徐建华打趣说,“我在这个城市我也没去‘走水’啊。(但)假如我一个月只赚几千蚊,我肯定也会去。”让人屈服的大多是现实。“做水货本身就是属于中下阶层、生活比较困难的人︰劳工阶层、跨境学童的家长。如果澳门有房子,跨什么鬼境?”徐建华觉得,从某程度来说,赚外快也是一种“自救”。
但他提醒,“当这个城市里面没有比较多合法的、向上的工作机会,(导致)一批年轻人只能够做这个事情,那肯定something wrong、结构性的wrong 。”
二十年一觉黄金梦
毕业两个多月,阿任还是找不到工作。他报了劳工局推出“带津培训计划”,需要在一个多月时间里选读指定课程,结课后再参加局方安排的职业配对,才能获得6656元津贴。但阿任对配对结果并没有信心。
事实上,计划早在2020年9月推出,目前开展到第25轮,然而居民失业率仍持续居高不下。在林宇滔看来,相比单看失业率,在2022年澳门的就业市场,更值得人们注意的是就业不足率。
所谓就业不足,指在调查日前7天内,非自愿地工作少于35小时。据澳门统计暨普查局统计,自2012年有记录以来,本地居民就业不足率几乎徘徊在0.8%到0.6%之间,后在2020年疫情时升到了5.2%。然而吓人的是,截止2022年第三季,即经历过相对静止阶段之后,瞬间就飞升到了17.9%——人数达到5万人,占整体劳动居民的1/5。
劳动市场的收缩,其实早在2020年疫情时开始。每年3、4月,都会有大学生找林宇滔做访谈、写毕业论文。当年就业市场迎来第一次收缩,学生的出路就是“全部继续读上去”,读硕士延长两年毕业,“就不算失业啰。”他们等着疫情过去,但到两年后才发现,企业已经很少招人,自己身处的待业圈子则越挤越满,包括阿任这些应届毕业生。
近来,林宇滔的议员办公室在招助理,他面试了一批年轻人,当中有些对公共事务感兴趣,但更多的是找工作已经找到很迷茫,想来试一试。林宇滔摇头,说感受到现在年轻人的信心跟气氛,明显比以前差很多。
曾经,澳门赌业带旺经济爆发,年轻人从未担忧过未来——2002年赌权开放、2003年开放自由行、2004年首家美资金沙赌场开幕,外资来了,人也来了,“社会充满机会,新赌场建立,他什么人都要。”
林宇滔在大学读环境科学,2003年毕业后进了一家传媒公司做广告,但却被经理叫去做记者,入职以后又发现记者前辈都跑光了,“很多政府的人去了做赌场高层,传媒的人就去了政府。我这批年轻人去哪里都有机会。”
对林宇滔一代而言,直观的资源错配对却是黄金一代的体现,“是我们迎接了澳门最黄金的时代。”
“但现在是逆转、在收缩嘛。”2021年澳门博彩收入仅为868亿元,较2019年2900多亿元相比,下跌七成。林宇滔坦言,身边不少朋友也开始担心位置坐不稳,“那新的那批人怎么办?以前一杯奶茶4元,现在一杯是15元㖞。”
在澳门大学政府与公共行政学系助理教授陈建新眼中,时下的年轻人需要重返一个务实状态,“今时今日你想摆烂都好难。”他形容,博彩业长久以来的荣景,让很大部份年轻人产生一种想法:“找不到工大不了做荷官、开的士。”——这些年,抱着不愁没工作的心态、到他班上“混日子”的学生,差不多有八成人。
2006年,澳门博彩收入首超美国拉斯维加斯。当时澳门理工学院公共行政学课程副教授娄胜华曾预警,庄荷的劳动力价格严重背离了它的价值,当博彩业受不确定因素影响时,首受冲击的就是这些技能单一的职位。
但当时整个社会经济都在腾飞,没人顾得上远未看见的危机。忙着投身于热钱当中,澳门人也无暇增值自己。为什么?“你用唔着啰(用不上)。”阿任一下就回答,“你好运的话,(毕业)已经万多元人工,做个文员或者庄荷,那你还去考TOEFL、雅思认证试没必要啰,而且还要浪费一千、两千元。”
在阿任看来,在澳门拥有语言认证、技术认证远不及大学文凭有用。自2003年开始,博彩酒店业所提供的职位已经占到就业市场的3成;不止吸收了失业人口,更吸引大批中学生投身进去。阿任以自身为例子,说家人虽然只有中学学历,但做庄荷和博企保安工资都有2万元以上。那么按道理来说,随着学历的提高,大学生自然成为各大企业的首选,在需求中更容易获得机遇。
但来到2020年,做了20年的黄金梦要醒了。疫情持续给经济带来三年震荡,2022年12月初,虽然澳门逐渐放宽防疫措施,但国际评级公司惠誉估计,2023年澳门本地生产总值(GDP)仍会低于2018年的水平。“所以回头一望,如果我们今时今日还在奢望、但求一张沙子(大学文凭)就可以混过关,我觉得好困难。”陈建新说,“你不务实,真的生存不了。”
“放下身段”,然后呢?
阿任有时会安慰自己。班里成绩较好的同学即便已经找到工作,人工也只有8、9千, “连一万都没有”,“但他们已经是最top了”。那么自己成绩差一点的,晚些才找到工作也合理。
根据统计暨普查局的就业报告,在失业人口中,超过一半人寻找工作的时间超过4个月。值得注意的是,市场职位空缺与失业人口的数字,在2020年开始出现了交叉——每位求职者由疫情前平均可获得两个职位,开始变成由两个人争一个位子。
当毕业生无法从能力硬拼,只能不断降低自己薪酬期望值。“可能两年前起薪点1.5万、疫情前、中位数喔。”林宇滔说,“现在跌到1万、甚至更低。”2022年3月,澳门大型招聘网站曾进行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毕业生认为合理薪酬应该落在1.3万元,但8成受访企业认为应该更低,最多人说1.1万元较合理。另有3成受访企业表明不会招聘毕业生。
在阿美看来,找工作并不如人们想像中难。她也有朋友在投完无数履历、收不到通知后开始自我怀疑,可是市面工作还是有的,“一些会展都需要人,他们就散打王一样、一直做散工。”她觉得,主要是看那个人有没有心去做。
阿任表示认同,但前提是“你不挑工作、你学政府‘放下身段’”——2020年11月,面对攀升的失业率,特首贺一诚被传媒追问会否主导外雇退场,他说那是一件“很容易做的事”,但问题是澳门人“肯不肯放下身段”。
端传媒翻查澳门劳工局的网站,统计在11月到12月期间,局方至少办过20场配对会,主要提供售货员、餐饮服务员、客服、仓务员及保安员等职位。“你去见麦当劳、做外卖车手那些一定有得做,但我读完四年大学,读到会计专科,我出来没有理由做服务业嘛。”
阿任的目标很坚定︰一份合心水的文职、人工只要过1万。然而在失业的现实当前,这种想法是否正正“放不下身段”? 徐建华倒不是这么看。他觉得放下身段,本来就需要一段很长的、自我跟社会互相调适的过程。
以前澳门繁荣,把保安、服务业等相较辛苦的工作外包到移工去,但如今经济不好,“你没有那么快就放低身价,去做那些以前瞧不起、不想做的事情。”“这个东西,应该是(有)人的地方都是这样,不只是澳门。”
对澳门年轻人来讲,他们才刚刚开始面对现实,“可能还在抗争、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程度”。 徐建华认为,走水货也许是在调适的过程当中,他们找到的其中一个方法。
“我觉得都是向前行而已,在很难找到工作的时候,身边有朋友‘走水’,带着你一起,试过一次又赚不少,总比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好。”Tom说。
最近,林宇滔也在思考一个问题:对比自己当年,澳门最璀璨繁华的时代好像真的用尽了。现在政府叫年轻人放下身段,“那之后呢?”
2021年,为再促进澳门经济适度多元发展,中央公布《横琴粤澳深度合作区建设总体方案》,敲定在横琴重点发展科研和中医药、文旅会展以及现代金融四大产业。陈建新觉得,这或是年轻人的一条路。
徐建华说他知道这个方案,但没有深究。“那是个口号而已啊,something很远很远。”一种产业,靠的不仅是人才和实体建设,还需要时间来打磨细化。如今,年轻人站在失业的危机关头,“那是画饼,让你有个方向,但是我还未吃到饼啊!吃到了我才不去‘走水’。”
而很可能的是,饼就算做好了,吃第一口的也不是澳门人。
四大产业目前有没有实质内容?“我看不到。”陈建新望着记者,很快接着说,“难听一点讲,当事情做实了,机会又不到你(澳门人)了,”澳门缺乏专业人才,不是那上就能培养出来。但他很相信,“先要有个庙,才有和尚。”
那年轻人是怎样看呢?Tom马上反应过来:“四大产业?‘走水’?外卖(外送)?”——坊间讽刺疫情时代下,“走水”、外卖车手、核酸和掘路,是澳门新兴四大产业。他反问,“有人(才)吗?有都外流出去啦。”阿任搭上一嘴,颇肯定地揣测,“政府只会引入中国人才。”
他们并不觉得落实四大产业,最终受惠的是他们。“澳门太小了,要扩阔眼界就需要出去。你出去了、目标够远,其实没有必要回来。澳门本身就是这样、只能够这样。”
“我终极目标就是平凡过完一生”
晓丹来到澳门3年,一直都没有回去香港。最近知道父亲身体不太好,决定回去一趟过个年。他在社交媒体发了条动态,说下次回澳门,“就不再是漂浪,而是定居。”近一年,他认识到一位澳门女朋友,打算下年结婚。
记者问他,是不是已经打算以“走水”作为终身事业。晓丹笑了笑,说自己还有很多门路,“百足咁多爪(身兼数职)”,不怕没事做。更何况,“走水”产业根本不会消失。
记得一次,他在香港带高额邮票过境,三千多元,被大陆海关叫了进房间抽查。一个关员问他,“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你们不‘走水’呢?”“我说,阿Sir,你要我们不‘走水’好简单,你中国政府明日取消所有增值税,我保证听日开始一个水客都没有。”关员笑了笑,把东西还给晓丹就让他走。
“只要有价差,什么都会有人带。”——新年最多带朱古力和曲奇,夏天是防晒,中秋带月饼,冬天到面膜。有时候,水货的种类也能嗅到当期的中国外交和内部状况,比如因为中澳关系紧张,红酒被课征超过200%的反倾销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水货客买一支60元(的酒),可以有40元工钱。”晓丹说。
但物品总是千奇百怪。像是前阵子被海关抓到的500公斤牛百叶,晓丹也不明所以。最近,他还发现走公仔面(泡面)也有市场,不知是否因为封城隔离,供不应求。
三年以来,几乎每日穿梭珠澳,晓丹以极快的速度熟悉澳门各个地方。访问这天,他穿着一双黑球鞋,走路极其快,带着记者在小巷穿来穿去,还能拨空跟不同店舖的人打招呼——水货链需要的人际网络,在人与人关系密切的小城很容易搭成。
他如何感受港澳的分别?“竞争没那么大、比较随和,也好明显有少少与世无争的感觉。世界变成怎么样,这里的人好像不是很理会。”那你呢?“世界发生什么事我都会𥄫一𥄫(看一看),始终我有买股票。”
港人常用“港猪”形容一些只求生活安稳、政治冷感的香港人;澳门也有“澳猪”这一说法。你们觉不觉得自己是“澳猪”?“我是澳猪!我一直都是澳猪!”Tom跟阿任马上用手指着自己,几乎同声抢着认。那如何定义澳猪?“信政府。”
“真的?”记者问。“真的!”他们提高声量回答。
但调侃以后,阿任坐靠近了一些,正经地解释起来。“你说澳门没有出声?你看澳大科大,是有响应这些事嘛,但好快就被压下来了。”11月末,中国各地掀起反封控浪潮;28日,澳门科技大学一名男生在校园里举起白纸,被保安带走;澳门大学也有人在公共打印机旁,放上印有“不要核酸要吃饭,不要封控要自由”标语的纸张。
人们要相信政府,因为“澳门政府比你想像中更加落力、努力用心‘工作’。”想起澳门早前半封城、政府突然说要修订国安法,网上都有一批人嘲笑澳门人“乖孩子还不是那样”。阿任慨叹,年轻人不出声,不是不想追求自由民主,“但讲完之后,你还有没有命啊?”说完,他笑了起来,“你应该要支持现在统治的人,爱国爱澳。”“对啦!”Tom积极附和。
“我开始分不清你们是不是在反讽?”“有少少、真心啦。”阿任边说边点头。
“你很难强求这个地方一定要种到咖啡豆,事实上它的纬度不对,怎么种都种不到。这个地方政治环境是这样,你好难做到那些事。”Tom说,他目前的目标,是至少存够60万元,自己开一家餐厅,从低做起。而在澳门,“我终极目标,就是平凡过完一生。”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阿美为化名。)
婚前去一次旅行,有助了解
我是來自大陸的澳門高校在讀碩士研究生,偶爾代購代轉書籍進大陸,也是變相走水啦。一開始是給朋友帶和自用,再之後是朋友的朋友推薦。澳門的自由在於可以在三天內收到從港台網購想要的書籍。在澳門部分書店也可以遇到或者預訂帶有異見和客觀評述的港台出版書籍。
進珠海要警惕海關抽查。關員雖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總有退伍軍人出身的翻看著他看著吃力的書籍問有冇政治敏感性東西,核查學生身份,此時也只能避重就輕了。但總體來說只要有學生簽註身份,問題都不大,有時去吃個飯理個髮就可以帶幾本,對方報銷上述消費並贈予少許佣金。有時是多買一兩本我想要的書籍。
我這種變相走水的特點是為了保護自身和無差別抽查,一般走青茂和橫琴,分著幾處寄書籍。一次只帶少許不引人注目的,拿本子和教材掩蓋,郵寄時拿泡沫和深色袋子掩蓋以規避實名和拍照。
顧客們由於是朋友的朋友,所以也有聽說一個大客戶在牆內舉起過白紙。作為新儒學的信奉者,激動也擔心。卻只能幫帶書以默默支持了。
這些“禁書”作者大多出自大陸,他們不過是怕諸位將真相看罷引人啓發,這種審查封殺做法不高明且不齒。感謝端傳媒此篇報道,從封面圖片裏找出來了我揹著鼓鼓的雙肩包從北區住處走到對面的樣子。也激起我講述我的“走書”經歷的慾望。
很難要求澳門太多,不論是大學水平或畢業生收入都難以和香港比較。另外百足咁多爪意思不是身兼數職,是指一個人有很多謀生的門路,總不會餓死。
作為澳門人希望能多點看到關於澳門的報導。認同Eric Chan的評論。大陸人抗爭的代價是大過澳門人很多的,但他們都站出來了。對澳門感到絕望的一點是它介於大陸與香港之間,未至於到大陸咁慘又未及香港人咁勇,抗爭永遠都會慢人一步。但澳門又衹是一個產業結構畸形的小城罷了,它可以作何種轉變?希望以後還會有更多關於澳門的文章
中共為了防止資金外逃,澳門賭業必須宰殺。習近平犧牲50萬澳門人,他會猶疑嗎?
就像比較遠的uber eat囉...
澳門任有無好日子,完全睇香港人會唔會出來抗爭「搞事」。而家香港咁聽教聽話,澳門還有什麼統戰價值?澳門產業單一又唔喺第一日講,回歸以來政府又做過啲乜?
論抗爭的風險,先不論100幾年前在「大灣區」冒住殺頭嘅風險推翻清廷的革命義士,就用最近在內地發生的白紙革命,澳門對於抗爭者的打壓唔會緊要過大陸掛?示威者會遇到的風險唔會高過大陸掛?澳門人成日被人指責是澳豬,固然有歷史與社會心理學的因素。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澳門人覺得自己還有退路,還有消費卡,還可以走水。
其实作为珠海人,自小就真的好羡慕澳门人,失业至少可以带货,总能赚个保命钱。但这样烂中比烂,也感觉好心酸……
好看!
“只要有價差,什麼都會有人帶。”這句話說的真好!
中肯的文章,蟻民不是勤勞就能生存,澳豬不是聽話就能吃飽。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得過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