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异乡人”每月一期,由身在香港、台湾和海外的端传媒编辑们轮班主持,为读者带来移民、逃离、互动、对峙和作为“他者”在彼岸寻找自我的点滴,欢迎点击[订阅][1]。我是本周的值班编辑袁慧妍。
这些年我们常常在台港两地的社会运动中,听到“命运共同体”这个讲法,共同面对的是中国崛起和政经论述中讲到的中国霸权。今期的这位异乡人,曾参与2014年台湾太阳花学运,运动中带来“反中”、“反共”的情绪,也看到蓝绿阵营在当中的角力。不过作者反问自己,到底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中国是甚么”、“中国有甚么”、“反中或反共是反甚么”?生活在大陆的人,又如何看待台湾?两地网上的言论、新闻,又代表着台湾人或中国人甚么立场和情绪?我们每个人都是瞎子摸象,作者尝试撇开对于中国的“有色眼镜”,走进大陆看看人民的生活——在“大写的中国”之中,能亲身感受更接近人民的生活现场吗?
要谈论起家乡这个话题,首先使我想起今年春节台湾出生的知名歌手、最近定居大陆成都的萧敬腾,在登上“春晚”舞台的同时,向台湾民众心理喊话要大家“有机会回家看看”,“上春晚”和“政治喊话”,背后的暗语是经济利益与政治认同的交换,对多数台湾人来说早已心照不宣,这种老套的呼唤对解严后的台湾青壮年来说更是毫无效力。而我正好就是在萧敬腾温情款款的呼吁下,从中国大陆返回台湾,为我近两年的大陆旅程,划下休止符。
为何想寻找“真实的”中国?
台湾对中国的看法,在2014年前后已有极大的转变,十多年前,社会对于人们到中国留学、工作还抱持积极乐观的态度,不少学生“西进取经”,但这样的氛围近年已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与敌视。
我在台湾就读大学期间正巧碰上了“太阳花学运”,这是继1990年野百合学运后,最大规模的一场社会政治运动(参与运动的主体,当然不全然是学生),我既是运动的参与者也是见证者,很容易可以发现这个风潮的核心是处理与中国的关系,虽然台湾在经济层面已经参与“中国崛起”的过程,但社会对于“中国崛起”后,如何安放相互的政治关系显然充满疑虑。
关于这场运动的起因,背后固然有许多结构性因素、短程、长程的导火线,但“反中”无疑是这场运动的主旋律,在一连串指认中国因素的行动与震天价响的反中呐喊里,我的内心却悄悄埋下了一些疑惑,人们口中所反对的中国,到底是中国的什么?是“真实的”中国吗?究竟你们所想像的中国和我想像的中国是同一个吗?是真实抑或虚构?
像我这样90后的岁代,在台湾被称为“天然独”世代,以台湾为本位看待世界本是无可厚非,但这个眼光背后显现出不假思索的优越性,建立在鄙视与厌恶中国之上,却是我完全无法接受的。我不曾相信任何政治意识形态是所谓“天然的”,正是它们的脆弱、不可靠与建构性,才让人们如此焦虑不安,不是吗?
两年前,我带着这些问题,负笈到中国某个城市读书,朋友们的反应多半是忧虑多于贺喜,担心我是否会和新闻报导里的人一样,突然“被消失”,若说没有这种有点自我膨胀的恐惧,是骗人的。
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中国大陆不若台湾,言行举止需要“慎重”,所以我活得很谨慎小心,不曾和别人谈起在台湾参加过的任何社会运动,也从未讲过我想要寻找“真实中国”这样的傻话,更绝不主动提起两岸的政治话题。我努力抹除掉自己身上所印刻的——台湾的自由、民主与敌视,把自己塑造成“新人”。这个自我改造,早在赴陆之前我就独自悄悄进行,包含有小熊维尼可爱图案的T-shirt或饰品、可能有敏感性的书籍等等,都被我从行李清单中剔除。
当飞机跨越“台海中线”后,“两个我”就在那一刹那间诞生,在海峡另一边的我,逐渐变成了与台湾时期完全不同的我,除了如体重、身高……物理上的我相同以外,社会性的我,完全发展成为了另一个我;人际网络、生活型态、言行举止都已有所改变。但其实我并不是想要刻意隐暪什么,我只是想更好地适应、融入当地。
2020年农历春节前后,武汉骤然封城,震惊全球,已经延烧数月的Covid-19疫情这才摊在世人眼前。台湾的不安、仇视、不解,持续蔓延。我就是在这个氛围里,自己做了行前的精神准备、怀抱着上述的疑惑,负笈中国。但是,当我真正踏上中国大陆的土地后,才强烈感知到,中国过于巨大,想要得出同一的认识或简单的把握,只是徒然。因此,以下分享只是一个未曾在大陆常住,第一次遭遇真实中国的90后学生的所见所闻,纯属个人经验,每个人的际遇不同,相信会有很不一样的“中国认识”。
大陆日常饮食
早餐是件大事。到大陆之后,我才强烈意识到台湾特殊的中西交融式早餐文化是怎么一回事。在台湾随处可见美X美这类连锁平价早餐店,他们提供多样的中式、西式、小点心类早餐,或是传统中式早餐店,卖豆浆、包子、馒头,又或是强调摆盘精致的西式早午餐店。在中式与西式混搭或分开的背后,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都有卖茶!红茶、奶茶、咖啡类的饮品,足以滋润干燥的主餐,又可以提神。
因此到了大陆,我最无法适应的就是校园食堂早餐或校外的早餐车,并没有卖茶类饮品。这让我万分痛苦,就像一个犯了毒瘾的人突然到了勒戒所,每天早上身体的每个细胞、每条血管似乎都在呼喊着:给我茶吧!但事与愿违,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早上的我都像失魂一样,即时睡饱了也觉得精神不济,生命出现了一个缺口……
那么大陆的早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对台湾人来说,口味并不难适应,即便是北方的包子、馒头,也因为台湾特殊的历史文化经验,杂揉了大陆南北饮食,所以也不陌生,早餐大约九成是中式,吃清粥小菜、豆浆油条、包子馒头、五谷杂粮及其料理居多,例如玉米或蕃薯饼、玉米浆。剩下一成才是西式,如面包、三明治类。
至于伙食费用,因为中国政府对高校食堂有补助,所以学生在食堂吃饭相当便宜,价格约略是校外的六至七折,换算起来一餐只要新台币50元左右就可以饱餐,早餐甚至只需新台币10几元。还有很特别的一点是,不知是否为社会主义制度的遗绪,听朋友说,有其他大学吃米饭不用钱,保证学生的饮食充足。
宿舍断水断电的震撼
第一次进住大陆大学宿舍,最让我震惊的其实不是要扛着行李爬上没有电梯的8楼,而是到了夜间12点,大学生的宿舍会被断电断网,硕士生的宿舍则是过了12点之后没有热水,博士生宿舍则没有以上规定。我曾和舍友们讨论过这难以置信的规定,我很不明白这些规定的用意。学校最主要的目的是管理学生的作息,希望学生早睡早起,禁止通宵熬夜,以免耽误隔天早上的课业,北方有些学校则是担心学生彻夜使用电热毯,可能会引起火灾,出于用电安全强制断电。
我回想起自己在台湾的大学生活——如果没有整夜通宵过,就是没有念过大学,超过午夜12点宿舍仍然灯火通明,是正常现象。我猜想这个规定若是发生在台湾,学生们肯定立刻“暴动”,觉得自己的自由被限缩了,但是大陆的舍友们却觉得这规定无关痛痒,如果有特殊需求要用电可以使用充电宝。
第一天经历过这样制约生活和自由的规矩,我感到匪夷所思,后来则习惯了这样的作息,因为我本身没什么娱乐的,还成为经常第一位熄灯就寝的舍胞,连我自己也讶异这样的转变,但回到台湾后作息又“故态复萌”。这件事让我体会到“自由”的不同定义,到底何种生活才能称得上是自由呢?
现金支付,你是外地人吧?
我在台湾时是一个不怎么网购的人,因为我的消费习惯是,看到实体商品才会比较安心,也从未用过行动支付,一律现金交易、银货两讫,安心又实在。
刚到大陆时非常不习惯,因为街上几乎没有人拿着钞票和零钱了!连传统市场,小摊小贩,家家户户都是用行动支付,拿出手机一扫就完事,打钱转帐、生活缴款,全部手机一键搞定,曾有朋友开玩笑说连路边的乞丐都有QR Code供人扫。
在我还没申请行动支付帐号前,曾经拿纸钞硬币到商家买饮料,老板为了找钱给我,跑了几间店去要零钱,最后老板找钱给我时说:“你是外地人吧?现在没人拿现金啦!顶多真的不会使用手机的老人可能还会拿现金。”
使用一段时间后,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方便,省掉很多拿现金的麻烦,也很佩服到底中国是怎么改变十几亿人口的消费习惯,改成线上支付?透露出来的部分信息是,营运商甚至是政府可以全面且深入地掌握每个人的资金信息,每一笔交易款项与现金流都有迹可循,这是否使个人隐私与资讯安全曝露在一定的风险中,不无疑虑,这无关乎个人行事是否光明磊落,而关乎人们对个人与资本、政府间的权力关系问题。
然而,身为一介平民,在上述问题没有答案之前,就必须如此生活,就像是进了一间餐馆,偶尔听到别桌客人抱怨餐盘里有头发,卫生堪忧,在不能进入厨房或是请老板出来谈的情况下,也只能假设是别桌客人自己吃饭掉了头发,看着眼前美味的佳肴,就告诉自己暂且不去想像厨房是否脏乱。
校园与疫情生活
大陆高校有一特殊的广播文化是台湾的大学没有的。初次发现校园里架设许多广播,让我觉得异常新奇,因为台湾的国小、国中、高中都有广播,但上大学后,我印象中就没看过这个东西。每天早晨大约8、9点,大陆高校会播放台湾人很熟悉的“类国民健康操”,中午休息时间会播放国家与校园大事、新闻快报,晚餐时间会播放流行音乐或英美话剧,我猜想这是校园军事化与塑造现代国民的一项特征。
此外,大陆的军训课时间约略半个月,可以看到校园里常有学生身着军服,这些现象都与台湾“玩假的”军训课天差地远。我在台湾的记忆中,大学里没有上过军训课,高中时代的军训课也只是看看宣传影片,没有实际操练,体育课活动身子的机会都还比军训课更多。而大陆高校是新生入学后,不分男女在操场上密集训练2至3周,台湾籍学生则采取自愿报名,不强制参与军训课。看到军事操练离自己那么近,难免令人感到颤栗。在培养方案(也就是修课要求)中有一项特殊规定是“思政课”学分,有点类似台湾戒严时期的“三民主义课”。
教育当局或许是理解港澳台学生可能无法适应,所以目前规定是港澳台学生可以修“国情课”作为替代,有些同学认为这些课程“很水”(没很多实际内容),有些同学觉得是洗脑课,但也有些同学很投入其中。要如何看待这些培养爱国情操的课程,我尚未有任何定论,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文化冲击”的一部分,我愿意尝试以开放的心态去理解这些“异文化”。
在校期间,我只有遇过一次封校,事前学生们毫无所知,但从当地确诊人数的攀升,我们都能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很快地,学校就发布封校公告。
其实我原本没有心理建设,封校会实施得很严格,例如真的不能走出校门。怎料后来连堂食(内用)也被取消,学校的数间食堂一夜之间完成内用桌椅的撤离,改为学生自备餐具到食堂打饭回宿舍食用;全面改上网课;校园的操场和公共空间突然变得拥挤,因为大家还是有需要到开放空间活动的需求。那段时间还是比较艰难,但我记得封校的期程没有太久,我算是非常幸运。
如今,全校动员核酸检测、在体育馆里打疫苗,都成了特殊的共同记忆,有些同学还有在宿舍里上视讯游泳课的经验——大家在各自的视频前摆动身体,在床上假装在游泳池里练习。
我在中国校园里体验到的是,政府或学校当局高效率与魄力的贯行防疫政策,平等且免费的核酸检测,生活物资等供应都正常。清零后、疫情无碍的地方,日常生活也都不需配戴口罩(公共运输与商场除外)。然而,每个省份、学校的政策方针、执行能力和遇到的形势都大不相同,例如今年4月以来,上海、吉林的情形与我当时的防疫体验即有天壤之别,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大陆直到目前仍是清零政策,祭出严格的封城手段,有些学校在封城期间粮食短缺,伙食品质恶劣或是物价极涨,学生们被迫待在宿舍里,也有听闻零星的抗议声浪。在部分地区,政府想防控疫情深入贯彻到每个人身上,但在物资配给、供应上却明显没有能力这么做,而造成许多荒谬的现象。
这种强硬父母官角色的模式,与台湾的防疫调性确实大不相同。台湾约于2022年4月底取消实名制,在那之后确诊人数暴增,走向与病毒共存。台湾在4月底后就放弃人员移动监控、不公布确诊足迹;但是大陆至今仍是以手机定位,若有去过中、高风险区域,健康码会变成黄色或红色,禁止进入特定地点,而且可以从行程码中看到个人的移动足迹,每个人都需要实名登记。在防疫花费上,台湾的核酸检测需要自费,在便利商店买的检测一次要新台币180元(到医院进行PCR检测要新台币5000元),大陆自费检测只需要约新台币64元;但因为大陆集体检测很多(社区或学校动员检测),所以几乎不需要花钱在检测上。确诊隔离费用各地状况不一,我比较不清楚,所以略谈。
学校是个社区:港生、台生、陆生
大学校园其实是一个聚落社区,为了容纳来自大江南北的学生,所以生活机能完备,银行、药局、电信公司、商场百货应有尽有,确实可以数日足不出校,这在台湾是难以想像的。
在校园里,我认识了一些香港人,在和他们互动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比他们更像香港人,比他们更关心香港近年来的动态,这也颇令我诧异,或许因为他们是在大陆渡过大学本科,又或许每个人的兴趣不同,关心的事物不尽相同。曾听闻港籍的朋友说,2021年香港立法会选举,大陆有部分学校为他们准备机票返港投票,但那朋友因为个人原因并未回去投票。除了对政治较为冷感的同学以外,当然也有认识迫切期待两岸统一,或对台湾大小事如数家珍、比我更关心“台湾问题”的香港同学,这些复杂的面貌都令人玩味。
另一方面,我也认识了在大陆就学的台湾青年学生(多为2000年后出生),可以约略将这个群体分成三种:第一种在台湾读书读到高中或大学,之后在大陆读大学或硕博;第二种是在大陆长大,读台湾教科书(台商学校),接着读大陆大学;第三种是读大陆教科书长大,寒暑假才回台湾。三种类型的青年学生根据自身经历以及接受教育的状况不同,对台湾的认识、认同、感情都截然各异。去年东京奥运开打之际,一位上述第三类的台湾同学兴奋地对着我说中国队又拿了几个金银铜,当下我完全无法回应他的激赏之情,就像日本主播以“台湾”介绍中华台北代表队时,我也并不像岛内朋友感到热泪盈眶。在统一的护照下、不同的土地上,面对台湾结与中国结,除了沉默,我暂时想不出对待两岸国族竞赛更好的反应,我只是冥想,未来,我还有沉默以对的空间吗?
《长津湖》:面对中国民族主义
2021年秋季,讲述抗美援朝的爱国主义电影《长津湖》在中国上映。许多同学都到电影院看了,也有些学校甚至邀请港澳台同学免费观赏,但我丝毫提不起兴趣,并不是因为我对韩战或朝鲜战争没有兴趣,而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股强劲的中国民族主义,这使我无法和大陆同学谈论这个话题,而这个“无法”的经验,我也很难向台湾朋友诉说。
韩战在台湾的脉络里,主流认识是国民党史观的叙事,不外乎救了国民党、美国第七舰队保全台湾,“反共”是台美同盟的重要公约数,直到今日台湾岛上“反共”的人恐怕仍占大多数。但是,鲜为人知的是当时台湾岛上有一群期盼中共解放台湾、赶走蒋氏政权的中共台湾省工作委员会成员们,因韩战情势转变,终遭至逮捕枪杀。这些不同的历史经验尽管在岛内对话都已步履维艰,更何况是面对两岸截然不同的历史诠释与记忆。即使《长津湖》不被允许在台湾上映,但我们最终仍需面对中国民族主义与中国人的情感政治,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相反地中国若对台湾近代史的苦痛与当前体制的由来视而不见,也将会是中国的悲剧。
《长津湖》之外
说起台湾人对中国人民的观感,应该会有不少人脑中浮现,在网路世界以战狼姿态出击的“五毛”或“小粉红”。坦白说,初次和大陆同学私下聊天时,我便有这样的紧张,害怕无意间说错什么话而被“出征”,但发现其实大部分的同学并非那么热衷于政治,他们可以理解尊重来自不同地区的经验,娱乐演艺节目是谈话里更具有跨海峡共鸣的话题。
“他们”和“我们”的相似与相异各半。相似的地方是,接收信息管道的局限性,相异的地方是信息管道的生态与信息内容。
信息管道的局限是指,无论在哪里,大部分民众日常能够接收到的信息,来源多半仍是主流媒体传达的主流观点、政府观点,在台湾顶多是从在野党方面可以看到有别于政府论调的言论,再者就是必须自己从网路搜寻独立媒体或他国传媒。中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在野党,所以要听到主旋律以外的音符固然较难,但若仔细聆听配乐或是花上更多时间理解“听众到底如何消化信息”或许更具意义。
台湾电视媒体只要播报大陆新闻,十之八九是报导天灾人祸,看衰中国是长期的主调,例如预估中国崩溃的论调,几十年未曾消失但也未曾言中,结论都是为了论证台湾自由民主的优越性。
相同的模式,一样在大陆可见。大陆电视媒体花费大篇幅报导美国的政治社会事件,结论都是为了论证中国体制的优越性,使我常有美国好像才是中国领土一部分的错觉。比起台湾,中国更关心美国的一举一动。
而在大陆的网路媒体部分,能看到较多关于台湾的新闻,无一不夸大台湾社会事件,例如台湾的跳电、疫情如此严峻,好似隔日台湾社会就要毁灭了或是人民群起革命了,不然就是聚焦于批判特定政治人物言行,或是夸张地推演政治局势,这种报导实际上都离台湾民众的认知颇为遥远。
两岸的主流舆论就像一面镜子的反射,映照出类似的对方,而真相却是同一的自己。据我所知,大陆同学极少有人会正儿八经的阅读官方新闻,官方新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背景在身旁播放而已,大家更多关注的是微博热搜、微信公众号,或各别领域的意见领袖。有些朋友对官方言论有着清醒的距离感,懂得把那些话语放在参考清单中。熟悉网路世界的同学甚至教我如何翻墙。以前在防火墙外生活的我,当然没有翻墙的需求,但到了城墙内,我则必须向墙内的朋友学习如何获取资讯(他们也不吝于给我指导),他们对外界资讯的渴望与努力,使我觉得世界还是有能够连结与改变的机会。
中国基层中的“台湾问题”
在陆期间,我到过东南沿海一带的农村旅游,随处可见“解放台湾”或是各式各样的政治标语,只要提起我是台湾来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能针对台湾讲上两句高见。有趣的是,在都市的上班族聊天群里,谈的是生活琐事、996(工作制)或躺平;但在村里,可以听到人们大谈美中关系和台湾问题。其实这和台湾庙口旁榕树下的情景也相去不远,只是相同的议题往往有着相反的论调。一般人对台湾的认识多半是透过官方新闻宣传,连教科书也甚少提及(姑且不论内容),渠道与资源单一且有很大的局限性。
某次,我在电梯里听到两个人的对话,A手上抱着一些关于台湾的书籍,B问A︰“你那么认真干嘛?”A打趣地说︰“我要打台湾啊!解放之后要教台湾人说国语啊!”然后两人一同发出爽朗的笑声,但同在电梯里的我不仅笑不出来,当下简直怒不可遏,理性告诉我这其实就是中国老百姓的普遍认知与玩笑话,犯不着认真,但感性却告诉我自己受到尊严上的侵犯,短短几秒钟的密闭空间让我窒息,最后理性压倒感性,我顺利地走出了电梯,深刻地感受到两岸民众在常识与日常信息层面的落差,归因于接触太少、信息管道过於单一,这些因素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台湾的二二八悲剧,不管两岸统一与否,邻居之间的隔阂如此深重,要如何避免交会时的冲突呢?
两年的冲击,还在震荡
若问我,对于当初想要去了解的中国是否有新的看法?我会说有,但这个新的想法并不是说我对大写中国的认识,有什么根本性的转变,而是当我活生生与“中国人”相处时,在同一个屋簷下,我清楚他们的生存、爱欲与困境,跟我们相去不远。当你置外于中国时(例如在台湾),因为国际政治对台湾影响甚大,政党也必须操作美中议题,来稳固统治正当性,因此我们对中国的日常想像先天性地在此局面被限制,把中国视为北京中南海,甚至单一领导人,是最快速将此议题敌我化的方式,它们很常被以戏剧化的方式描述出来。
但是当我走入民间社会时,那些高来高去的政治议题,会以不同的形式被民间理解与接收。使我更加好奇的,不再是大写的中国,而是小写的中国人——平民百姓如何在中国生活?如何想那些政治议题?接着,谁是平民百姓?中国太大了,光是中国官方承认的就有56个民族,有沿海人、有靠内陆中东、有北、有南;有老人、有小孩、有农民工、有马云……究竟谁能代表中国?台湾汉人与福建沿海地区汉人的差距,远比台湾原住民、或羌族、藏族来得小,“国家”、“政体”,是后来才出现的,这些文化、历史、国家的关系,错综复杂。
我现阶段无法摘除西方现代的“普世价值”来观察中国体制,这个“有色眼镜”想摘也摘不掉,我想这就是我日夜痛苦与挣扎的根源,就像一个人类学家进入一个陌生的文化,即使他卸下自己的一切,千方百计地融入地方,他依然难以“成为当地人”。但是,我也拒绝以台湾内部统治者的政治需求来论述中国,那中国之于我究竟为何物?何种关系?我想从具体的人开始,简言之是“向人民学习”吧!努力理解不同地区、阶层、性别、年龄、族群的人,理解他们是如何看待中国与世界,我想会对我们有所启发的。
台湾时期的我与大陆时期的我,就像活在平行时空的两端,在国际局势愈趋紧张与激烈对峙的时刻,“两个我”无时无刻不在内心互相激辩与打斗,但我仍期许有一天,他们能成为能够谈得上话的朋友。疫情改变了所有人的日常生活,原本横亘在各国间的地理屏障,因为疫情,又筑起了更高的墙,然而跨界与拆墙是我比较想做的事。
好像什么结论都没有,但正是我喜欢这篇文章的原因,真实的细节,细微的观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得出结论或者战队,但至少我们能做的是不断的去思考,去观察。
写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写
以個人的文化衝擊嘗試去討論國族的邊界,是一件很勇敢的事,畢竟你也說了,這是萬千「中國經驗」的其中一種而已,不要說其他15萬在中國的臺灣人是否有相似觀察,你別跑那麼遠,如果你是臺北人,跑到屏東、離島、原住民部落常住,可能生活上都會有類似的衝擊感。
如果要加深觀察,個人認為作者可以對每一個觀察,都多想想「為什麼」。為什麼你認為天然獨的目光是優越的?對於斷電,為什麼臺灣學生可能暴走?為什麼中國同學不會像(你設想的)臺灣同學一樣暴走?乃至於你想要拆除的牆,究竟是為什麼會建起來、誰建起來、怎麼建起來的?
筆者前幾段說的只是社會文化生活習慣的不同,這在中國東西南北都各有不同。根本不是反中反共的因素。沒有人會因為這些而反中反共,也不會阻礙交流。現在是中共在打造壓台灣國際地位,要武統台灣,這已經不只在社會文化生活習慣,也在政制、權力、義務上不同。
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写
作者想了解反中國到底是反甚麼,卻走到中共塑造好的環境下了解。作者提到中國有56個文族,下次不如先走到新疆了解維吾爾族人,不就知道反中國到底是反甚麼?
通常,一趟中国之行不会改变立场,但足够让人不随波逐流。这话对很多出国的人来说也是一样,是有很多愚蠢的小留不假,也总有很多人真的睁眼看世界。
类似的话题,相比个人感悟,我对田野调查结果更感兴趣。
虽然是台湾学生写的,但这种两个我的体验,和我这个大陆学生还蛮像的,我有一个在活跃在互联网上的自己,还有另一个禁锢在生活里,沉默寡言的自己。电梯里的问题也常常是我要面对的,不同的是,说出这些话的人不是电梯里碰见的的陌生人,而是自己周围的朋友,并且这种对话发生在各个场合里,让人无处可躲。普世价值这一点也确实是使我痛苦的一部分,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诉我,我拥有普世价值观是错误的,在这里追求它更是错误的,我是时时刻刻被审判被驱逐的,明明在自己的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却越发觉得自己是tag里的“异乡人”。
很寫實的經驗,謝謝分享
简单的讲*台湾人*与*中国人*(大陆自然是不会并排放,而只会与地区级比如广东人 同等排列)似乎在中文里不太容易察觉出这种 民族主义叙事框架本身的兼容性:即台湾人认同是不是独立/对立与中国人认同的,中国人叙事本身中台湾的位置是作为地区级的部分:虽然也可以继续用台湾人,像是广东人一样的用法,这种在nation state意义是全无的;而台湾人所要反对的一开始便是这种中国人民族主义叙事,这种没得任何和解。两个人可以争论讨论问题,但对方不认为你是一个独立的人的时候,这是无法避开的。
原來現在如此低水平的個人隨想也可以放在端傳媒上了?
知乎軟文風滲透到端了?作者才去個多久、就沾染那種故作深沉的淺碟筆觸了。早上喝咖啡時無聊看看是還可以,典型留學生文化衝擊型的模板創作,就別期待有何深刻洞見。另外作者誤會了,「老台獨」才會反覆強調與中國的格差關係,「天然獨」則根本不把中國放在思考台灣自身定位的前提中。拿A的特質批評B是張飛打岳飛。
中國人有生而為奴的民族性,人民都甘願去當黨的奴隸,像狗一樣地順從生活。
作者努力在文字中平衡两岸,评论却展示了什么是费力不讨好。台湾和大陆纠集太多因素,本身已经成为过于庞大的议题。作为普通人,能够保留一些观察和记录已经很好了。
我也曾經抱著一種類似的心情去交換過,這篇文的一些經歷和我也有點類似。但先不論我對中國的想法如何,我覺得我最大的收穫是我在和其他台灣人互動的時候,更多地去認識到不同的台灣人,也理解到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對台灣歷史的認識有多,刺激我重新去思考何謂「台灣人」,所以我是對底下又開始把台灣本位主義拿來跟中共相提並論不以為意
過12點斷電斷網是大陸大多數學校的常態,最起碼過12點還有網有電是一個吸引人的招生賣點。
究其終極,解放臺灣的偉業,就是讓全體被壓迫者參與自己的被壓迫。
比较中肯
反中是反什麼?你在電梯的遭遇沒有回答你?有一次在超商裡遇到幾個陸客,其中一人說:台灣遲早是咱們的….我們在哪?那種固有傲慢的態度不就跟當年國民黨來台一樣嘛?這種體制,你看其它方面,被割韭菜的那一方沒有反駁反抗的餘地。台灣就是全體韭菜們可以意淫之處,這個體制製造了這個想像。而且,著個島不收回還會動搖中國自己的認同。台灣與中國的認同並不不對稱。
作者正在经历是放弃自己价值的痛苦。而身段柔软或者是立场坚定的人都不会遇到这中痛苦。
其实不需要这样子。作者不妨问问自己,自己价值观的冲击来自于现在的经历与过往想象的不同,还是觉得自己的价值是原罪,是“有色眼镜”,必须被剥离。
其实无论是谁,哪怕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庸的人,也权利拥有有自己的价值,并用自己的价值去评价所闻所见。这不丢人。
人需要優越感,人會以各種思路持續分泌優越感。
假如我是一条鱼,哦不,假如我是一头猪。
有些人批評作者,覺得台灣本位主義比起中國的民族主義更具多元性與包容性。但有趣的是中國也有不少人、甚至是自稱愛國的民族主義者也都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省省吧,當人們有身分認同的時候,就必然會對於自身認同主體之外的對象有相對的優越感、甚至是鄙視跟厭惡,只是每個人的優越程度有分輕重而已。
誠然,只要是人,那就必然有一定程度上的身分認同,這是人性的一部分。但身分認同所伴隨的優越感與排外性更是這種人性的黑暗面、是應該去直面、去承認的存在。
所以問題並不在於身份認同本身,而是它伴隨而來的人性的優越感、排外等陰暗面。否認身分認同的這些陰暗面的存在,並不會洗清自身的身份認同,而是會顯得自己更加自欺欺人而已。
這種對於台灣本位主義排他性與優越感的存在的否定,只會讓自己的優越感與排他性更加嚴重,這就是為甚麼有些人會覺得身份認同政治是這個時代的亂源一樣。
確實,短短的兩年無法全面的認識一個大寫的中國、但我們台灣社會又何嘗不複雜呢?
但作者這種盡量淡化身份認同、盡量從零認識中國的嘗試,就是他直面身份認同陰暗面、並嘗試解決它的一個絕佳的示範。台灣人的身份認同在建構的同時,也必須經歷一場直面自身優越感並加以批判的階段。
否則,台灣的本位主義到最後只會跟中國的民組主義一樣,成為種狂熱的法西斯主義。
斷電倒沒有聽過,但斷網關燈
我以前讀過那家的確有做
至於投票問題,現在香港人的確不太理,以前我們幻想拿到直選半數以上議席,即使不能有個人議案也保有否決權,現在明顯是選A選B,有分別嗎?
「以台灣為本位看待世界本是無可厚非,但這個眼光背後顯現出不假思索的優越性,建立在鄙視與厭惡中國之上」
不知道作者為什麼會這樣解讀…
我们大陆不是所有大学宿舍都是过12点断电,只能说明你就读的学校是12点断电。
關於2021年香港學生不回港投票,其實是選舉制度所謂「完善」了,候選人們明顯不是大部份市民的「心水」,投票率也反映了,是不是政治冷感也說不定。當然那兩年的過程,未必是作者能全程跟進和消化的。
從大學校園作切入點,其實有助反映未來兩岸主人翁如何看待彼岸,如果主題具體一點,文章會更扎實。
「天然獨」就是在國家認同上眼光只放在腳下的這片土地,也就是台澎金馬,不再是虛幻的「秋海棠」,這並不是文化上的「台灣中心」。很多「天然獨」哈日哈韓哈美,甚至訂閱愛奇藝追捧甄嬛傳,一點也沒有自我中心、瞧不起他國文化。倒是有一些老台獨,因為成長背景受到「中國中心論」的中華文化打壓,確實更強調台灣主體性,但也不是所有老台獨都變成「台灣中心論」。作者自稱是「天然獨」世代,卻用評論「老台獨」的觀點在批評自己理應更熟悉新世代,觀察力真的很差,也無怪乎這篇觀察中國的文章寫得這麼淺,大部分的內容,只要能註冊一個微博帳號,在裡面蹲一陣子,就能得到差不多的體驗了。
毫無新意與論點的文章,生活在中國的文化衝擊和與民間互動的思考是已經是許多台灣人都擁有的經驗。先戴上民族國家的眼鏡,再拿下眼鏡說並不完全是所認知的那樣,期許作者能夠再次思考生活在中國的經驗有沒有什麼有意思的啟發,更期許端傳媒往後能夠端出真正有深度的文章。
自以為中立,但從作者自我審查的開始就歪曲了。你在中國可以聽身邊的人談中國統一,你可以跟他們談台灣統一中國嗎?這不叫文化差異,這是政府所為。兩邊各打一鞭然後念佛號,你最終就是遭遇強權的為所欲為。
哈哈,这篇是怎么回事?,摘除普适价值成为完全参与者这是人类学观察法还是要当双面间谍?
我也對這篇的水準感到很詫異…文字的部分也許作者本來沒有閱讀習慣吧,但論點實在很詭異,比方說台灣主流新聞什麼時候都是中國天災人禍政經崩潰?軟性專題報導甚至吹捧中國崛起從沒少過甚至幾年前可說大行其道,這即便不看海量研究,也很難想像真的是「看新聞」來的個人經驗;這類和稀泥來符合「大家都是共通的」的東西好多,總覺得作者可能需要先認識台灣…
作者最后写到观察具体的人,这让我想到一段话“I have never in my life ‘loved’ any people or collective–neither the German people, nor the French, nor the American, nor the working class or anything of that sort. I indeed love ‘only’ my friends and the only kind of love I know and believe in is the love of persons.”
天哪!這一篇的水準⋯⋯
也許作者所說的「天然獨」,指的是沒有意識、反省到意識形態的後天建構性,而把台灣主流媒體對中國的報導(動輒天災人禍、政經崩潰云云)視為中國的全貌的群體,和中國對官宣毫不懷疑態度就接受的民眾是一體兩面。畢竟意識形態從來就沒有天然,不論是「天然獨」還是「天然統」都是民族主義大敘事的語言陷阱。
「…以台灣為本位看待世界本是無可厚非,但這個眼光背後顯現出不假思索的優越性,建立在鄙視與厭惡中國之上…」
的確,用鄙視大陸來撐起台灣自己的場面…又何嘗不是自卑與缺乏自信?
二十年前,我們只把美、日看在眼裡,也把美日當作學習比較的對象。如今,只要贏過大陸,就能拿來自我安慰。不談鄙視的部分是否公允,單是比較對象的變化,就已看出台灣的自信、志氣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像我這樣90後的歲代,在台灣被稱為「天然獨」世代,以台灣為本位看待世界本是無可厚非,但這個眼光背後顯現出不假思索的優越性,建立在鄙視與厭惡中國之上,卻是我完全無法接受的。//
作者開放心胸踏上異地,去認識他所謂「真實的」中國,這點很好。
但我必須說,作者批評「天然獨的背後就是優越、鄙視和厭惡中國」,其實正是顯露他自己才是帶有偏頗、單一的觀點。
台灣雖然很小,但「天然獨」的樣貌很多元,光是台獨和華獨就是截然不同的論述和立場,各自對國家和民族有不同想像。
是,我同意意識形態不是「天然的」。台灣的「天然獨」說法,當然是來自解嚴、民主運動浪潮、課綱改革與國際政治環境大結構等一連串的因素互相交織影響所致,但作者卻把「天然獨」直接等於鄙視中國。
通篇就是自己抱持對中國「開放的想像」,對台灣卻不採取開放的認識,覺得大家都很反中、仇中。
你想像的台灣和我想像的台灣是同一個嗎?
致作者:你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不能代表中國,每一個應該有權利擁有自己的中國。但是,ㄊㄚ–>🇨🇳<—絕對不允許你有這樣的想法這就是「🇨🇳人」們要的「統一」。
很喜歡作者對待不同的態度,試著相互理解總是比相互仇恨更好。
對於有理性者而言,反對中國,反的是共產中國的意識型態,以及由此對自由世界造成的破壞,而非對文化或是地理上之中國的一切加以歧視。
但是我們亦應該清楚地認識到,中共對社會的嚴密操控,使得外人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物件,均化為了某種攻擊自由世界的武器。譬如這位台灣同學所提到的中式碳水化物早餐,於中國社會代表中國人之“尊嚴”,有醫生從科學角度提倡要仿照西方多攝入蛋白質,即被中國人圍插。更遑論支付寶及抖音等等,均是中共論述其優越性的代表性工具。
故台灣年輕人若是報有左派之互相交流之心態,對中共借助“中立形象”所發動的認知作戰不加警惕,最後失去的將是台灣自己的安全。你講交流,交流是相互的,中國人和中共允許你講你的想法出來嗎?香港老藍絲並非出世即藍,先是被同鄉會拉關係飲茶旅遊,席間給主人面子不講政治,結果主人拉你一起唱紅歌你去不去?時間一長,你投票會投哪邊?
「兩岸的主流輿論就像一面鏡子的反射,映照出類似的對方,而真相卻是同一的自己。」
這句太真實了。
厦大的学生?似乎厦大之外免费米饭的学校并不多……
非常好的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