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珈其穿着西装外套,单挎一个深色背囊,从侧边小心地迈过了伸缩隔离带走进采访现场,一边轻轻地打了几个招呼。
尽管他换了不同的装扮,你还是可以将这个人与银幕上的诸多角色联系起来,他们有相通的特质,是我们生活中的任何人。他不是那种贩卖个性特质的艺人,不贩卖“潮”,不贩卖“青春”——他说自己已经31岁不再年轻了,也不贩卖“演技派”这个标签——有时候这种标签也叫“戏骨”或“黄金绿叶”。岑珈其没为自己的演员职业做过招徕。在拍摄或采访现场遇见他,你会想起一个上班族的日常。
所以新片的由头听来是顺理成章的:导演黄浩然想找一位演员,交代一个普通男孩如何认识五个女孩的故事。于是想到了岑珈其。“不需要一位高大靓仔的吗?”岑珈其问。他一早认定了自己“不靓仔”。
2008年由《烈日当空》开始演员生涯,他往往是扮演一群年轻人中“不靓仔”的那位,甚至负责不少搞笑的戏份。但大家记住了这个“不靓仔”的普通人:《奇幻夜》中玩“天师捉鬼”吓唬同班的叉烧,《非同凡响》中band 3叛逆少年,《金都》中的摄影师助手强仔⋯⋯《缘路山旮旯》是第一部他以“不靓仔”的普通人身份做唯一男主角,且有完整心路发展的电影。男主角阿厚不知为何认识的女生总是住在相对偏僻的位置,谈情的过程中,就要开车到处去。
有一些巧合,岑珈其之前参与流动影像拍摄了麦曦茵导演的《不日常路线》,也是做一位司机。《不日常路线》用讲故事的方式,一边开车一边带大家游走深水埗区,是一次与社区紧扣的影像拍摄。车程以大南街为起点及终点站,路经基隆街、南昌街休憩公园、海坛街及通州街临时街市(玉石市场)。《缘路山旮旯》则是一套虚构的电影,相对于《不日常路线》在车内完成叙事,《缘路山旮旯》的驾驶多是串起各区的引线,在地风光才是戏肉。故事很贴地,但又很“虚构”,特地以故事主线带领观众进入不少远离市区的地点,像是一种另类的导赏。
对十八岁即已考牌的岑珈其,驾驶难不倒他。他小时候看爸爸驾驶便已喜欢上开车,但不是经常开,“因为家中没有车”。而对扮演过许多普通人的岑珈其来说,《缘路山旮旯》的阿厚也难不倒他。唯一他觉得好笑的,“导演竟然找我演一个不喜欢说话的角色。”他试着让自己变成一个少讲话,多观察的人。他相信导演的意见,尊重电影是导演的作品,以此为准则调节自己的表演。
他看待表演便是这样直接,对待自己的演员身份也是如此。几年前在杂志JET访问中,他坦承自己从不同兼职再回到演员这条职业路很幸运。“在那个过程中,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演戏,所以不想放弃这机会。”
约六七年前有一段时间,岑珈其没有表演工作,为了生活,他就跟了哥哥做地产。这一段时间他做过不同岗位的工作,也签过单,也受过客人的气,还做过司机。一个多月以后,他接到试镜的机会,明白自己始终还是喜欢表演,便辞职又再全力做演员。不知是否与这段经历有关,在日后他于不同电影及剧集中都扮演过地产经纪。Viu TV的《地产仔》更令他收获了很多观众。
做演员是他的梦想,能以此维生他就满足且开心。这个梦想从十六岁即已存在他的脑海里,即便之后做过许多兼职,也打消不了这个念头。他不是在学校学习表演的“学院派”,岑珈其大部分学习表演的机会都在片场,他形容自己是“红裤仔”出身,从什么都不懂,在片场被骂,到明白怎样工作,是一个不断积累的过程。
如今稳定的工作量已经让他满足,“我也不知道能否称自己是乐观。”但他又好像并不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他总是在担心。
岑珈其一边做着自己喜欢的表演工作,一边也担心无法再继续当演员,身边人察觉到他的忧患意识:“有的人会真的觉得拍戏没有收益,也许放弃不再做香港电影,电视台也可能不再搞本地剧集,买其他地方的剧来播就算了。这样演员就没有工作可以做,最后可能只剩网片,自己拍摄,自己做完放到网上给大家看。”
工业北移和疫情双重打击下,香港的本地电影工业出产并不乐观。岑珈其产量稳定,每年都有五六部电影或电视剧推出,试过自己做导演,也试过疫情期间完全零工作,“我最大的期望是希望能继续做下去,因为现在我们面对着『适者生存』、不停被淘汰的一个时代,所以真的会担心有一天别人告诉你,你不能再做下去了,这是我最担心的。其余的事情我都没有太大的忧虑,现在能继续做就先继续做。”
没人找他拍戏时,他就自己做导演拍短片,“导演和演员的岗位很不同,导演是讲故事的人;而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做导演的,每个人都必然有自己想讲的事,只是差在你觉得如何去讲述才是最好,或者你想不想讲出来。所以我觉得两个岗位我都会做的,导演就是创作,讲一些自己想讲的事给别人听,演员则比较多表演成分,以及事协助导演说故事的人。”
对于剧本,他也相信事在人为,相信演员能够做好每一个角色,有机会一定会挑战自己,“我深信总会有办法能做好自己的角色,而不能够(反过来)赖剧本写得不好,说因为这样而令我无法将角色发挥得好,这种看法我并不认同。”岑珈其将演员的责任背在了自己身上。这听来像是自信,想多一层却是将自己视作工业的一分子,有演艺追求,更多的是团队精神。
有好的剧本人人都开心。在这个世代,岑珈其这一辈的演员越来越少演出机会,他加倍珍惜每一次邀请,“假如没有好剧本的时候,难道代表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吗?”当岑珈其说他什么剧本都会接,去把每一个接到的角色呈现得更好,他是坦诚的。
网路上对新生代艺人的批评,他也知道。有人讲现在的电影和演员不再精彩,他不介意,“这样的话就是自己做得不好,只能接受批评,然后再去做好。”岑珈其不会刻意去讨论区看别人对自己的批评,即使看到了,他也打算正面面对,“我觉得这是一个自己提醒自己(的机会),(我会知道)原来有人不喜欢这一种或那一种方式,我便再做好一点,我觉得这是好的。”
观众对他熟悉,也因为他参与了数个Viu TV制作的综艺节目,同时也是网台试当真常驻卡司。加盟试当真,全因游学修邀请。岑珈其想尝试拍网片,但没有真的想要全身投入试当真,如同综艺主持一样,他觉得有趣,也愿意尝试新的拍摄方式。
试当真其中最脍炙人口的一集〈早晨,搭膊头咁大件事唔准唔叫,多谢!〉戏仿了塔伦天奴处女作《落水狗》,一镜到底,演员围坐一圈,摄影机一镜不停围绕演员拍摄。同场演员们练习之后,找到节奏感,便立刻“试当真”地去拍下了这一条片,一共拍了两条。参演的其他演员均以闹剧或趣剧的表演方式交戏,岑珈其偏偏做不苟言笑的那位,表现恰恰又是一堆自嘲抽水对白中最惹笑的。这种强烈反差与他的节奏感令网友拍手称快。他却说自己并不擅长喜剧,“大家太抬举我了”。
“我希望大家尽量不要标签我是一个喜剧演员,”不是嫌喜剧演员不好,而是这标签令他害怕,“我觉得『喜剧演员』是一个很专业的位置,如果真的要去探讨喜剧的话,其实需要演员的戏剧根底很深才可以做到,所以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如此的专业。”他不够胆叫自己喜剧演员,说自己“只是一个演员”。
面对任何夸奖他都立刻会提起他人对自己的帮助,“在场其他演员叫我试了其他效果,结果他们哈哈大笑。所以我便做了。我并不是(在片场)便能很果断地分析到自己那些举动可以达到搞笑的效果,我需要大家一起创作的时候,别人给予我意见,我才会知道哪一种表现是搞笑的。”
虽然谦称没有喜剧演员的根底,岑珈其出现在镜头前,在每一场戏里,总有些不一样,他的眼神或台词会调和过于严肃及正经的气氛,令整场戏轻松,有生活气息。曾经共演过的凌文龙评价岑的演技很自然很活,不会有表演的感觉。
这种表演让岑珈其的演员身份和角色变成一体,本地观众或许会好奇在生活中他是怎样的人。经过公共形象的塑造,本地艺人总是向公众交出一种很清晰的想像。但如果走入岑珈其的社交平台,他并不是那种将生活360度展开的人,或者该这样说,岑珈其的帐号没有展示那种数字时代的“社交生活”。平台上的绝大多数照片他都在工作,或者拍照片本身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偶尔有家人,与太太未结婚前的约会相片,也都不是刻意要展示私人生活,简单纪录,点到为止。岑珈其没有一个网络人格。
直到2020年8月他宣布求婚成功,他才开始多放出一些家庭生活,从这以后,岑珈其仿佛多开放了一些些职业背后的,不做演员时的岑珈其本体。
“很坦白说,我是因为身处现在这个世代,所以才使用社交平台。”岑珈其喜欢直接面对面的沟通与玩乐,过去他甚至不用这些平台,“我想知道你的近况,我就会打电话,约出来吃饭,而不是翻看 Facebook 或者 Instagram 去了解对方的生活。我觉得这样好疏离。”
只是现在社交平台已成为这个世代不可或缺的事物,公众人物不能幸免,甚至是工作必须,这大概也解释了他的日常贴文与照片,那只是生活中他的小小碎片,要想知道他的生活,你就要面对面来听他怎么讲。
想到朋友,他就会约对方外出,即便是打电动游戏,他也喜欢一班人一起连线,“我也可以一个人在家看戏,看书,但待太久就会想要找人聊天。”他说他随时都会找人聊天,只要见到对方就会开讲。一起合作的演员也是朋友,多次在访问花絮中笑他很多话讲,是那种朋友之间亲切的“取笑”。
疫情期间没有工作时,他有和朋友去做兼职,闲来也看剧,考了电单车牌,跟着去学攀石和潜水,“可以增值自己”。找到东西可以学,他很开心。
“这是世界上有太多事可以学,又难得太太也有兴趣,能一起去玩,”除了电单车之外,有很多东西两人一起学,一起做,“做运动,踩单车,跑步,还有保龄球⋯⋯”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只要一人有兴趣,提出来,两个人就一起学,一起玩。原本计划在三十岁结婚,碰巧太太怀孕,他觉得这是一个上天的礼物。如今以丈夫和父亲的身份工作,岑珈其在想法上更踏实了。
Makeup: Carmen Chung
Hair: Nickienick
Styling: Jo.meh.ah
Knit: THEORY
Suit: HARRISON WONG
希望再深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