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意外,2020年东京奥运会将在2021年7月23日开幕,在日本留学的意大利姑娘玛丽亚将前往奥运射箭场馆担任翻译志愿者。这让她既兴奋又担忧。一方面,她很明白日本民众想要推迟或中止奥运的原因,因为“日本政府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把国民健康放在第一位考虑”。但另一方面,做奥运志愿者是玛丽亚“一生一次的机会”,也让她在疫情期间获得难得的“正常生活”的体验。玛丽亚说,唯一的担忧是别人指责自己这种时候还去做志愿者。
距开幕已不足八天,日本社会还在讨论奥运应该中止、延期还是照常举办。7月7日,奥运举办城市东京新增COVID-19感染人数达到920,呈上升趋势。在解除第三次紧急事态仅17天后,日本政府宣布进入第四次紧急事态,至8月22日结束,意味着奥运会将在紧急事态中进行。东京都连续一周日增感染超过500人,重症病床使用率达39%。
日本今年2月才开始在高龄者和医疗人员中推行疫苗接种,这晚于大部分发达国家,而大规模的一般民众接种6月才从东京和大阪两个大城市开始推行。截止7月11日,日本完成一针疫苗接种人数占总人口的29.6%, 排世界第18,65岁以上人口的两针疫苗接种率达到76.1%。
除了疫苗接种迟缓,日本政府和奥组委的对策也让民众感到反复无常。首先是迟迟不宣布坚持举办的决定和具体的举办方案。例如,6月21日,日本政府、国际奥组委、东京都政府共同宣布,将允许以会场容纳人数的50%为上限,让最多一万观众进场。尽管当时调查显示,64%的民众认为应该无观众入场。7月8日,在宣布最新一次紧急事态之后,日本政府推翻了之前的决定,位于东京都、神奈川、千叶和埼玉县的场馆都将无观众开赛,随后北海道和福岛县也宣布在当地举行的足球和棒球、垒球比赛将不接受观众入场。目前,只剩下宫城、茨城和静冈三县还有可能允许观众入场。茨城县也只允许县内的学生及监护人观赛。
早前,伴随疫苗开始在各地大规模接种,和东京都等大城市第三次紧急事态的结束,根据6月26日发布的民意调查,希望照常在今夏举办奥运的民众人数达到2021年以来最高的34%,虽然仍有32%希望中止,30%希望延期,但对比5月仅有14%民众支持的数据来说,奥运会找回了一些民心。
但每一天似乎都有让奥运蒙上阴影的新闻: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因为过劳在家休养多日,日本奥委会的高级官员跳轨身亡,乌干达代表团成员入境后多人被检测出感染病毒,网球名将小威廉姆斯等多名选手宣布退出奥运⋯⋯
甚至,街边路灯仍到处悬挂的“东京奥运2020”旗帜都显得有些刺眼。在明治时期设计的西式砖造建筑模样的东京车站广场前,有一个两人高的圆形奥运倒计时电子钟,紧急事态下人流稀少,上班的人群大多脚步匆忙,也没有外国游客和它合影,它只能静静地倒数计时。东京晴空塔也将在奥运圣火传递期间亮起代表各个都道府县的图案的彩灯。但除了这些重要地标,普通居民在生活里很难感受到奥运气息。
尽管非议多多,奥运大概率还是会坚持在疫情的阴影下召开。那么,生活在日本的普通人怎么看待奥运如期举办?
“不如把目光投向世界上众多痛苦的人们”
出生于新泻县,目前在东京的大学读大一的长泽美穗说,自己希望奥运延期,不然会场和选手村等设施都浪费了。“本来举办国能看到很多平常看不到的风景,全是corona的错(指COVID-19引起的疫情),什么活动都取消了,奥运一点实感都没有”。
美穗想去现场看圣火传递,但因为疫情,许多自治体例如涉谷区已取消圣火传递活动,或像大阪府,在拥有著名的太阳神塔的万博纪念公园闭门传递,只提供网上直播。
没有奥运实感的还有生活在东京的家庭主妇北村。“如果是普通的奥运,全民都很有参与感,现在在bubble(气泡,指因疫情导致无法近距离接触奥运或入场观赛)里举办,感觉奥运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本地居民还得承担感染风险”。她说,没有海外观众,又只能看电视,“那在东京还是西京举办又什么不同?”。她唯一感到奥运和生活有关的就是千代田区圣火传递时,道路封锁的时间和儿子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一样,在忧愁怎么绕路回家。
美穗打工的健身房有许多30到50岁的客人,她透过聊天发现,他们几乎一致反对奥运会开赛,要开赛也希望是无观众入场。客人们和美穗的朋友对奥运新闻关注得很少,仅限于“开奥运的话,感染应该会扩散吧”这样的关心。住在山梨县的60多岁建筑家说:“奥运赶紧中止,没有钱,还有疫情”,他表示delta等变异毒株扩散、感染者增加让他感到害怕。
6月18日,日本医疗工作者联名向东京奥组委写了一封建议信,表示在奥运会举办期间同时还是暑假和日本的盂兰盆节,各地人口流动很大,感染者可能会迅速增加,建议政府无观众开赛,并缩小赛事规模,限制相关报导者和赞助商的数量。7月8日,东京都国际医疗中心的专家大曲贵夫对东京都政府表示,如果按照现在的感染频率,奥运期间将会日增超过1000人。截至7月7日,首都圈的感染有35%由delta变异株引起,专家预计这个数字到奥运开幕的23日左右将达到7成。
健身房的客人普遍对日本政府不满。他们批评防疫政策,说到首相菅义伟1月发表施政方针,谈到防疫措施时,有好几个议员在会场昏昏欲睡。“他们就像生活在别的世界一样,完全不懂我们这些低收入的平民的生活,普通人的税金发出来的高额收入被他们收入囊中,让我很愤怒”。美穗说,“日本的经济泡沫已经破灭了,我们的政治家还全是老头,头脑顽固不堪,和时代逆行”。
在一家咨询公司上班在日华人辛元住在埼玉县川越市,这里是奥运会高尔夫赛事举办地。她说街道上做了很多奥运装饰,布置了花坛,在零售店提供免费的电话多语言翻译服务,又开展英语导游的志愿者培训。
辛元说,“我非常尊敬排除万难也要开奥运会的决心。”一位神奈川县的上班族也说,他希望举办奥运,因为“是战胜病毒的象征”。但辛元依旧对这届政府很失望,要开奥运会“没有给国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疫情政策前后矛盾,政府没有政治想像力”。
辛元说,紧急事态下不允许居酒屋卖酒,民间文艺和体育活动都不允许开展,但国家却要搞大型体育活动。普通民众入境要隔离14天,不允许乘坐公共交通,但选手们除非被检测出感染,可以免除两周的隔离。“我满脑子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在奥运这个最强调公平的事情上,日本政策里太多的奥运优待显得更滑稽可笑”。
住在东京的一名60多岁的公司职员也对端传媒表示,他在2013年知道东京作为举办地时就觉得,“日本还有其他很多国内问题需要政府出力,东日本大震灾还没处理完呢”。目前在日本的国民收入所得税里,还要交一笔东日本震灾的“复兴特别税”。
一位年逾50的大阪府公务员也告诉端传媒,无论有没有疫情,她本来就不希望举办,“奥运本身就只是为了特权阶级的利益”,是“公然浪费税金的事”。“说白了,这是一场充斥着利益的和平庆典。登上世界之巅的顶级运动员的表现确实令人瞠目结舌,但与其只关注那些天赋异禀、环境优越的一小部分精英,还不如把目光投向世界上众多痛苦的人们”。
住在宫城县的个体经营户、40多岁的大木女士表示,自己尤其不满政府的边境和隔离政策,认为变异病毒会扩散、加重疫情。首支抵达日本的中国奥运代表队——中国帆船队在到达日本神奈川县江之岛后也对疫情对策表达了不满,表示虽然队员单独住在一层,但还是会和住在同一家酒店的游客有接触。
大木还记得,当时宣布东京成为奥运举办地的时候,自己“非常高兴”,“时不时还会想起宣布举办地的时候,外国老爷爷说congratulation的场景”。但疫情还在全世界肆虐的状况下,“就算举办奥运,也不开心”。
2013年,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国际奥委会舞台上,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从白色信封中拿出印有Tokyo 2020的纸条,东京打败马德里和伊斯坦布尔成为2020奥运举办国,日本全国几乎可以说是一片欢呼,民众期待奥运带来巨大的观光效益,也为经历2011年大震灾伤痛中的日本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安倍晋三对媒体表示,希望2020奥运能成为“日本经济的起爆剂”。野村证券的分析师山口正章建议向海外推出“酷日本战略”,对日本的料理、动漫、旅游和日语的热情都会高涨起来,带动经济发展。
2020东京奥运也是继1964年之后,日本和东京再次举办夏季奥运会。东京曾是亚洲第一个举办奥运的城市,彼时日本刚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复苏。政府为了办奥运,投入大量资金建设基础设施,连接东京和大阪的东海道新干线也在奥运开幕前落成。当时的东京民众自主举办“城市美化运动”,几百万人上街自愿扫地和清理路面。奥运助推了日本的经济起飞,日本在战后迅速恢复,成为强国。
在2016年里约奥运会闭幕式上,当时的首相安倍晋三化身超级马里奥,从绿色水管里蹦出来,让人印象深刻。刚当选东京都知事的小池百合子身穿传统和服,从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手中接过奥林匹克旗帜。谁也没想到,2020年的东京奥运将在一片反对声中举办。
“选手能在奥运出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6月2日,NHK新闻报导,8万志愿者中已有1万人辞去了工作。一是因为前东京奥运会组委会会长森喜朗歧视女性的发言,二是疫情影响。
玛丽亚决定留下来。但面试通过后的进程“非常迟缓”,直到奥运会开幕前一个多月,她才知道自己究竟被分到哪个场馆、做什么事。前几日玛丽亚参加了赛会培训,当时还是政府表示要接纳观众的时期,培训时志愿者都表示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观众,这让玛丽亚感到政府和国际奥委会站在一边,实际上在现场工作的人是另一边的,“没有交流,决定迟缓,还老换来换去”。
也有令人欣慰的事。玛利亚最感谢的是奥运会相关人员可以自愿优先免费接种辉瑞疫苗。6月开始,日本才大规模向65岁以下国民推广接种疫苗,尽管各区有所不同,但基本上民众等到区役所或职场派发的接种券,都是6月末以后了,许多市民目前仍未收到接种券。而奥运相关志愿者和媒体工作者最早可以在6月18日打上第一针。
早在4月初,当时日本只有不到300万的高龄者和医疗人员接种了疫苗,政府希望让奥运“安心安全地开赛”,推出给奥运选手优先接种疫苗,争取在6月底完成两针疫苗。对此,民众在Twitter等社交平台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政府比起老年人更优先考虑奥运吗?医疗人员和老年人的命不要了吗?”。同时,也有许多市民在推特表示,“选手和相关人士都应该在开幕前打完两针疫苗才是,不然何谈安心安全的奥运?”
6月政府决定将接种对象扩大到志愿者等相关人士,推特上仍有不满之声,“为什么要抛开国民,特殊对待运动员和奥运相关人士?”“因为给奥运相关人士接种,疫苗都要不足了吧?”(记者注:规制改革担当大臣河野太郎7月16日在对东京23区的特别区长会议上表示,如果辉瑞和Modena可以按计划正常供给,到9月末可供应2亿2000万次接种。)
但对运动员来说,奥运依然是不容错过的盛事。在京都东山高中担任排球教练的松永理生希望奥运会正常举办。他曾经教过的好几个学生都将代表日本国家队出场。“选手能在奥运出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什么时候死去也不知道,可能明天就会死”,运动员的生涯更短暂,“希望不要后悔”。
东山排球部的部员们对于前辈将在奥运会出场都感到很骄傲,在前辈的带领下,这只高中球队在2020年度拿到春高排球(日本高中排球一个赛季里最后一场,也是最重要的全国大会)的全国优胜,2021年作为优胜候补参赛,却因为有队员感染Covid-19,被迫在三回战弃权。
在京都居住的39岁单身妈妈知原纱耶香和女儿一起给当时因感染退赛的18位选手手缝了球衣挂件。“如果选手们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放弃,真的太痛苦了!”奥运延期的时候她也很难过,“选手们为了这个大舞台,那么努力配合时间点、努力训练和调整状态,想到这个就为选手们悲伤”。
知原曾作为排球运动员代表京都参加全国大会,平时常带女儿去看排球比赛。和许多接受采访的日本人一样,知原也用“和平的盛典”来形容奥运。她很希望奥运举办,“对体育选手来说,奥运是每个人的梦想!能最后参加奥运的只有少数的几个人。除了本人的努力,他们背后还有家人、教练的支持。世界上人们的心情都凝聚在一起的就是奥运会”。
知原本已买到奥运会门票,想去现场给选手们加油,但因无观众开赛,估计只能作罢,“就算无法去现场,我也想要全力支持每一位选手”。东京奥组委本已向公众售出363万张门票,但东京等一都三县所有场馆的门票将被退还。
据野村综合研究所估算,完全无观众开赛的经济损失预计将达1470亿元(1日元≈0.07港币、0.059人民币、0.25新台币),如果奥运终止,损失将到1.8万亿日圆,但这只占2020年度日本GDP的0.33%。研究者表示“取消奥运造成的经济损失不足以影响经济的发展方向”。研究者指出,第一次宣布紧急事态造成的经济损失达6.4万亿日圆,第二次约为6.3万亿,“以上数据表明决定是否举行或取消大会,以及是否限制观众入场,应当根据传染风险,而不是经济损失来作出决定”。
日本政府在2020年12月22日公布奥运会和残奥会预算是1.64万亿日圆。奥运支出57%由东京都和国家公款承担,包括大会之后的设施整备和感染预防对策,其余7000亿将由赞助商和门票收入负责。自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以来,大会主办方一直处于盈利状态,东京奥运会拿到了创纪录的国内3500亿日圆的赞助收入。但据朝日新闻预计,由于疫情影响,目前的预算已经被打破,公款的投入会更多。
和日本政府相比,国际奥组委(IOC)则是“旱涝保收”。东京奥组委成员对读卖新闻表示,“只要开赛的话,IOC就能保证有巨额的转播收入”。根据2019年的财务报告,2013-2016年国际奥组委的收入达到57亿美元,其中73%都来自转播收入。
40岁的居住在神奈川县个体经营业者则表示,政府也没有经验,虽然有需要反省的地方,但“全是批判性地搅乱舆论的报导才是我想批评的”。她觉得为了那些期待经济恢复的人也应该照常举行奥运。
在神奈川县居住的40多岁律师说“它离体育本身遥远了,变成了商业主义的奥运会”,他对日本政府的奥运准备只有两个字“最悪”(不能更糟糕了)。另一个住在新泻的个体经营者则说“不用多说了,笨蛋来的!”。
和知原一样买了奥运门票的神奈川县40岁以上的体育爱好者说,虽然当时很期待能看比赛,“但对体育带来的感动不是冒着健康和安全的风险去做的”。他的体育同好则表示“希望政府要搞就彻底搞下去,开放观众”,“反正怎么做都要被批评了。”
國家形象的展現顯然對於日本政府而言更為重要,更別提背後的賠償金等違約問題,已經足以讓日本政府懼怕
現在真是騎虎難下呀。日本政府堅持要今年辦奧運的理由是什麼?
標題也繁簡夾雜
我就正在奥运的某场馆媒体实习中,发现海外来的人根本不用隔离的时候真的震惊了。我们这些本来就住东京的就每天和这些海外来的人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唯一欣慰的是我也要马上打辉瑞第二针了,但愿疫苗护体。。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首相同志或许是这样想的。
还有滞留海外的赴日留学生、工作人员。
奥运运动员可以入境,可是长期留学工作的人们却一年多都不能入境日本。
这个奥运会真的太糟心了。
日本有什么脸要求别人赔偿?
Corona, bubble 這些都是從日文用詞直接回復英文字,卻未解釋日文語境中的意義(COVID-19, 奧運選手入境特殊措施);保護者為漢字直接挪用。「志願者辭去工作」段落應該可以更清楚說明「辭去原本工作還是辭退奧運相關志願活動」。
「這隻」高中球隊在2020年度拿到春高排球(日本高中排球一個賽季裏最後一場
「這隻」,寫錯字嗎?
日本政府应该让中国来赔偿经济损失
东京奥运会即使不取消,也可以被北京拿来向世界推行中国体制。。。实际上北京会怎么做不应该纳入考量,民众的健康应该置于这种政治把戏之上
别忘了半年之后就是中国的冬奥会,如果东京奥运会被取消,届时就是中国向世界推行中国体制的最佳时机
“只允许县内的学生和保护者观赛”这里的意思是“学生和家长”?
一開始端營運時,不時有繁簡夾雜的情況,後來改善不少,但這篇文章不免嚴重了些…
麻煩再校對一下錯字
繁簡夾雜?
讀者您好,很抱歉此篇出現這樣的問題,我們已訂正相關錯誤。謝謝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