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香港警方落案起诉9名参与2014年占领(雨伞运动)的人士,包括“占中三子”戴耀廷、陈健民、朱耀明,学联前成员钟耀华及张秀贤,立法会议员陈淑庄、邵家臻,社民连黄浩铭,以及民主党李永达,案件将于11月19日开审,端传媒会一连数天刊出相关人物报导,敬请留意。
从夏悫道走入立法会道,昔日“占中十死士”之一的邵家臻在雨伞运动后,当选立法会议员。由街头走入议事厅,邵受无力感笼罩,而面对牢狱,邵尽是愧疚,“为香港付出代价,问心无愧,但是愧疚的,就是对身边人”。
2014年4月28日,邵家臻与73岁母亲在酒楼吃过午饭,独自踏上荃湾开往中环的港铁;路途上,母亲叮咛闪过脑海:“不要讲那些喇,又搞?讲少句吧!”。尽管母亲唠叨劝说不要去,邵家臻还是抵达香港大学法律学院。走入房间,迎面而来的是文化人陈慧、传媒人徐少骅等九人,再看过去,就是占中三子戴耀廷、陈健民和朱耀明。
当天的记者会上,传媒镁光灯闪过不停,邵家臻与那九个人成为第一批公开支持占中的人士,后来更被媒体封号“占中十死士”。邵家臻坦言,那时一看到“死士”的称呼就心感不妙,“大镬!接著就死吗?我无想过要死㖞!”
“可能,死的意思是,不知运动怎行,又抱有如此大信心的意思吧......但真系唔使死嘅。”邵家臻自答著说。
即使死神没有现身,但占中犹未开始,“十死士”就先去其二。蔡东豪创立的《主场新闻》突然倒闭,此后他亦不再提支持占领;徐少骅指大陆生意伙伴受压,宣布退出,直到占领过后始恢复活跃。
邵家臻则一直在三子旁守候,以其社工视角介入和推进运动。除公开看到的占中“商讨日”外,邵家臻与戴耀廷走访过不少弱势社群。邵说,民主运动往往被视为中产、知识分子运动,但更多的时候,是要广大市民一同参与,他遂提议到露宿者、性工作者、聋人等群体中,讲解占领运动概念,戴耀廷一口应承。
无数个夏天晚上,戴耀廷、邵家臻与一众义工在深水埗通洲街天桥下,拿著时任特首梁振英和立法会等图片,跟露宿者谈民主与生活的关系。
从运动筹备阶段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审判前夕,邵家臻的泪水似乎未见停歇。
2014年6月17日“毅行争普选”活动中,露宿者翠姐即使坐轮椅,都要到上水跟大队走一段路,邵说,那刻看到,泪已不停流下。
泪痕满脸的大台咪手
占领刚开始的9月29日,邵家臻陪同戴耀廷到3个占领区演讲,戴身体状况不佳,睡不好、开始作病,每讲完一次下台后,都几乎要晕倒。
“在旺角其中一个地点,他讲完后坐在地下,整个人喘不过气,但还要去多一个地点,我们劝他不要再讲了,他说‘不紧要,我去’,他叫我们将水倒向他头顶叫醒他。”邵家臻那时又忍不住要流泪。
“我见到戴耀廷,真的用生命去争取改变,这不是一个形容词,这是一个现实描述,他真的burn out(筋疲力尽),我不知他还哪里来的气力。但后来大家对于三子好有意见,话他们骑劫运动,往后一段好长时间,大家对三子嗤之以鼻,如过街老鼠......对比这一幕,我总是很深刻。”邵家臻说。
由陪伴三子到占领区演讲、从后“抽著三子裤头”免他们跌倒的人,到后来成为“大台咪手”,在台上主持集会发布消息。邵家臻一直走在运动起跌的最前方,最先感受到民情转向。
运动发展下来,越见胶著。部分参与者开始要求“行动升级”,有参与者在11月8日搬铁马和垃圾桶,欲阻塞金钟海富天桥的政府总部出入口,瘫痪政府总部运作,但在人数不足之下,警方迅速清走障碍物。期间曾有人想上台发言,呼吁群众加入升级行动。
“他想上台呼吁,好激动,我们说对不起,不可以。”邵家臻说,大型集会中,拿咪的人要好谨慎小心,因为你讲出去的话覆水难收,那时又未有机制,给人上台讲话。结果,此事引起部分参与者不满,质疑大台控制一切,扬言要“拆大台”。
邵家臻说,有一段时间,每晚都要向参与者解释到凌晨4点。大台另一“咪手”陈小萍曾因讲过大台已经成立、群众对手非大台而是政府等的说话,引起部份参与者不满,指她边缘化“拆大台”者,被要求道歉,邵家臻陪同拍挡解释和道歉,亦被参与者指骂。
四年过去,邵家臻反省,认为虽然要有大台,但大台角色可以改变,“过程里面大家好多郁闷,好多埋怨,如此大型运动,是否真有好具体策略,必胜点子?当然不是,如早些开放大台,早些有唞气位(让人宣泄的位置),就不用谷爆(怨气爆发)”。
进入议会后,无力感更重
占领走近尾声,全面清场前夕的12月3日,邵家臻跟三子一起到中区警署自首,承认参与未经批准的公众集会。邵自首后发文说,不再做大台咪手,但给自己两项工作,一是预备在庭上抗争;二是跟三子转型作深耕细作,目的是“伞落社区”。
在占领以前,不时有消息指邵家臻要参选立法会,但他当时根本没有想过要参选,因为他喜欢选做自己想做的议题,而做议员,则什么都要涉猎。
不过,这个大台咪手两年后摇身一变,还是当上了立法会社福界议员。邵家臻的参选宣言提到要“继承雨伞精神”,而在宣誓一刻,当同期当选的非建制议员用各式方法在誓词中加插内容,邵则回归雨伞,拿出雨伞运动用过的摇鼓,一边拍打,一边讲:“雨伞运动,败而不溃,继续顽强, We are back!”
邵家臻解释,“每句说话都好沉重,我再一次讲‘雨伞运动’,大家觉得败军之将,我就再一次去state out(强调);‘败而不溃’,是承认失败的,但无崩溃,‘继续顽强,We are back’,是回应当时清场的‘We will be back’”。
为什么邵家臻会改变主意参选立法会?原来,陈健民曾鼓励他,要让大家知道,伞运未完;再看到戴耀廷构想雷动计划(2016年立法会选举非建制派配票计划),被骂疯了,都继续做。转瞬间,邵家臻决定:做人不再拣择,透过参选延续伞运精神。
邵家臻强调延续伞运精神,当中的精神是什么?邵认为是非暴力抗争与参议式民主,目的是社会整体参与讨论,推动改变,他近来就积极筹办集思会,推动改善精神健康社区服务综合中心。
进入议会,邵家臻以为可以另一身份争取改变,但现实不似预期。
“我做议员之后,更感无力,好奇怪。”邵家臻叹,每年《施政报告》前,他都会提交建议,今年呈交40多个建议,政府只采纳一个——将新屋邨社工队恒常化,其他全部不提,连照顾者政策都没提及。
“我并非故意对著干,讲不中听的说话,我只是讲社会上需要的。你看到另一些议员,提出将手语变成合法语言,一个人畜无害的动议,建制派都反对、弃权,都不准通过,就是令到你过不到,就是令你不会有成功感。”邵家臻感到无奈:“当你换个身份,好似多了空间带来改变,但同时间你又会多了好多空间,去面对自己的挫折。”
走入权力框架,却受权力压抑,正是周星驰电影《少林足球》中,谢贤(四哥)饰演的大反派的对白:“球证、旁证、足协、足总、足委,全部都是我的人,你怎跟我斗?”
邵家臻说,“常常都见到球证是你,教练又是你,球员又是你,龙门都是你,个波都是,观众都是,所以有一日我在立法会发言后,有个记者讲,‘臻,你讲得好好’,我第一个反应是,‘下!我以为我一直都向空气说话’。”
面对粗暴,仍要keep moving
但是,邵家臻依旧珍惜议席,访问当日,踏进他的办公室,他正坐在书桌前细看《基本法》,研究第79条中,有关丧失立法会议员资格的条文。
第79条(六)规定,犯有刑事罪行者被判监一个月以上,并经立法会出席会议的三分之二议员通过解除其职务,即失议员资格。假使邵家臻与同案的另一名立法会议员陈淑庄同在这次“占中九子案”中被定罪判监,建制派需45票才可解除两人职务,但目前议会内建制派只拥42席。
危机仍未除,因第79条(二)规定,未得到立法会主席的同意,连续三个月不出席会议而无合理解释者,亦告丧失立法会议员资格。邵家臻盼斟酌当中字眼,可保留议席。
邵家臻说,虽然知道在议会投票一定会输,但议员这身份作为一个平台,可以倡导议题,联系民间组织,提出一些社会未必关心的议程,例如囚权、拾荒者,他作为议员,有方法鼓动风潮,令更多人知道。
“拉阔我自己对于议会的想像吧!不要只看一场球赛,去做教练啰,抽身去教其他小朋友踢波,去分享如何在打茅波下(对方踢法粗暴之下),仍然保持战意;或者踢完球赛后,再参与无家者足球世界杯啊!”
打茅波下,都要保持战意,岂不是很累?但邵家臻说,疲累、好痛时,方法是“keep moving(继续向前)”,因为中医教你,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要继续活动,通经脉,就不痛了。
雨伞运动时,立法会旁的添美道设有“命运自主”台。时任学民思潮召集人黄之锋在9月26日当晚,就站在这个台上,呼吁大家跟他一起进入公民广场;戴耀廷在两天之后在同一个台上上台宣布“占领中环,正式启动”。
从当时“命运自主”台的位置向上望,正正就是现在邵家臻的议员办公室。雨伞运动令香港从此不一样,亦令邵的人生从此不一样。邵家臻被控“煽惑他人作出公众妨扰”及“煽惑他人煽惑公众妨扰”两罪,面对案件在区域法院审讯,最高可被判处7年监禁。
“最后一次”阴霾
提起案件,邵家臻语调沉重,“其实这一年经常都有一个阴霾,叫做‘最后一次’,包括团年饭。今年团年饭我跟哥哥、弟弟讲,下年我不知还可不可以coordinate(组织)团年饭,不过你们继续吧。讲完就不用再讲了,因为讲完就讲不下去了;或者阿妈问,11月19号(案件开审日)用不用来,我就叫她不好,讲完就讲不到了......好怕接触这个话题,我跟我女朋友都好怕。早两日天气凉了,我想提她迟点要多穿衣服,因为我日后提不到了......想说,却开不了声。”
49岁的邵家臻与77岁的母亲关系很好,每周都会见面饮茶,他跟同为社工的女友拍拖4年,两人很珍惜这段关系。
邵家臻提起与家人的对话后,久久不语,默默走到书桌拿纸巾。这已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因为伞运而流泪。
“我谂大家都花了最大气力,好似春蚕吐丝般艰难去将说话吐出来......沉重、沉重,系啰。”邵家臻说:“我无负天下人,但我负了身边人。我们为香港付出代价,问心无愧,但是愧疚的,就是对身边人。”
邵家臻是基督徒。记者问他,可有问过上帝为何选择了你?
“没有很多这样的想法,因为如果要问,我就会问,我一个基层出生,身边兄弟姊妹街坊朋友,都继续在基层好艰难地生活,为何只有我可以读到大学?为何我可以在大学教书?当我得到时,我没问为何是我,但当有一日我要失去时,我是否都不应问为何是我呢,因为这个是上天安排啊。”
占中三子之一、中文大学教授陈建民在本月14日的“最后一课”讲座中讲了个笑话,他80年代去美国读PhD时,好多师兄师姐以苏联极权政府为研究题目,一写十年,洋洋万字写政府难以倒台原因,就在呈上论文前夕,苏联解体。论文怎办?引来全场大笑。陈说,伟大如Juan Linz般的社会学家,即使处于1988年,都想不到苏联翌年解体。他说,凡事皆有既定时间,不要简单地想,为何做事总是无果。
何时才是适当时间,何时香港才有真正民主,雨伞留下的问题和郁结,或许只能交给上帝。
十死士只得八人,仲話十死士?media人都喺標題黨咩?誤導大眾真喺體貼入微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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