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独家:他曾劝说金正男筹划流亡政府

朝鲜“市场一代”催生中间人生意,逃出去的人怎么看?

编者按: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同父异母兄长金正男,日前在马来西亚机场神秘遇刺身亡,事实真相仍有待调查。不过,韩国媒体报导,身在欧洲的脱北者曾向金正男建议,出任朝鲜的流亡领袖。就在金正男遇害前不久,端传媒曾经采访到这名脱北者。

二月初,端传媒在英国的特约撰稿人,看到位於伦敦的国际朝鲜人权和民主协会(International North Korean Association for Human Rights and Democracy)开办的媒体网站,于是约组织秘书长金周日见面采访。采访中曾提及“流亡政府”一事,但金周日态度不十分明确。后来再次与他核实,他表示在英国的脱北者群体尚不具备这个条件。不过,《韩国时报》在金正男遇害之后披露,金正男生前曾定期与金周日联络,两人曾在2014年12月在中国首次见面。

《东亚日报》也在2月21日报导,金周日曾劝说金正男成为流亡政府领袖,再由金正恩叔叔金平日(Kim Pyong-il)在朝鲜领导政府,不过金正男没有接受。因为他不赞成金家三代世袭国家领导人,不过对于海外脱北者的类似活动给予了正面评价。不止在伦敦的国际朝鲜人权和民主协会曾向金正男发出邀请,在美国的流亡朝鲜人也有此意,但金正男都拒绝了。不过,根据韩国媒体的报导,金正恩下令杀死金正男,可能是担心兄长另立山头,威胁他的统治。

金周日自2016年6月与金正男失去联络,但他向韩国媒体证实,同事们在讨论应否邀请金正男主持今年4月将举行的会议。端传媒目前正尝试再度联系金周日。

军人出身的金周日,自己的故事亦曲折离奇,也是反映朝鲜真实情况的一面镜子。以下是2017年2月10日首次刊发、对金周日的访问。三天后,金正男遇袭身亡。

脱北者金周日(Kim Joo Il),是伦敦唯一一家面向朝鲜人的报社“Free NK”的创始人。
脱北者金周日(Kim Joo Il),是伦敦唯一一家面向朝鲜人的报社“Free NK”的创始人。

伦敦西南部新莫尔登区(New Malden),街头的亚洲招牌和面孔多起来。这里是伦敦亚裔人口聚居区之一,东亚人占比达20%到25%,以韩国人居多。新莫尔登区周围拥有欧洲最大的海外韩国人社区。据不完全统计,这里生活着2万到3万名韩裔和侨居在外的韩国人,也被认为可能是“韩国以外最大的韩国人社区”。

鲜为人知的是,新莫尔登区还聚居着欧洲最大的朝鲜人群体。在一家大型韩国食品超市二楼,一名“脱北者”正在整理当地朝鲜人信息。他叫金周日(Kim Joo Il),创立了伦敦唯一一家面向朝鲜人的报社“Free NK”(自由朝鲜)。更特别的是,金周日曾经是朝鲜人民军军官。

“脱北入英”

2005年金周日在东北部吉州郡(Kilju County)丰溪里核试验基地(Punggye-riNuclear Test Site)附近执勤。出于任务需要,军队人员有机会获得全国范围的通关文牒,到朝韩边境或中朝边境上去。

一个阴天的晚上,正在咸镜北道(North HamgyongProvince)中朝边境执行任务的金周日来到图们江附近。他决定借着夜色游过图们江。金周日利用军官制服带来的便利,骗过层层守卫来到江边。根据他的回忆,自己选了一处隐蔽性好、河水不算湍急的地方下水,用了4小时游过图们江,逃到了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区。

抵达中国后,金周日声称收到中方给的一笔钱,随后往东南亚去了。

金周日没有提及海外逃亡的具体细节和路线图,只说两年以后,在人权组织帮助下到了英国。

英语通常称“脱北者”为“defector”,这个词除了有“逃亡”之义,还有“投诚”和“变节”的意思。金周日认为,“脱北”和“defect”的内涵并不完全对应。他不愿意被称作“defector”,即叛国者意义上的“脱北者”,而强调是难民意义上的“脱北者”——区别在于,他明确反对朝鲜当局,但不认为自己背叛祖国。跟其他一些脱北者不同,金周日并不期待朝鲜半岛统一。

2007年,金周日迁往伦敦新莫尔登区──一个以韩国人为主导的亚裔社区,韩国移民从上世纪70年代起陆续来到新莫尔登区。在讲述到自己和韩国人的关系时,金周日表示很喜欢和韩国人生活在同一社区,因为这里有他熟悉的语言和食物。除此之外,初来乍到的他和大多数韩国人并无太多共同话题。“当然,我是一个朝鲜人,别人问起我的时候我会这么说。”“脱北”,这一源于韩国政府的术语让金周日感觉受到了冒犯。

他一方面对韩朝分裂多年的历史表示遗憾,另一方面又完全接纳这一结果,对他而言“朝鲜有一个民主、自由的政府”比半岛统一更加重要。公民身份没有带给金周日法定权利之外更多的东西,也没有褪掉他身上的民族性。

他既明确反对现在的朝鲜当局,又拒绝使用背叛性质的字眼描述自己的身份,担心自己失去朝鲜的民族性。

强烈的乡愁和对朝鲜当局的负面情绪驱使下,金周日完全将国家和民族分离开来,政府成为可以被单独背叛的对象。而最后,“难民”倒是凡寻找不到确切政治身份的人都可以借用它。

金周日的观念反映出20世纪以来政治难民的普遍特征,即否定母国政府的同时,强调政党政治中的朝鲜和民族文化中朝鲜的区别。

采访中,金周日屡次用蹩脚的英文说出自己是“难民”(refugee),而非变节者。这番言说别有味道,大概也道出不少“脱北者”身份认同之困局。

金周日来英国没多久就创立了Free NK报社,办公室里的摆设和装饰还是朝鲜风格。他说,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能够自由地出入祖国。

金周日“脱北”是因他目睹士兵受到虐待、普通人吃不饱饭后,明白自己国家并非如教科书上所写,因此决定离开朝鲜。图为小孩于朝鲜咸兴火车站乞讨食物。
金周日“脱北”是因他目睹士兵受到虐待、普通人吃不饱饭后,明白自己国家并非如教科书上所写,因此决定离开朝鲜。图为小孩于朝鲜咸兴火车站乞讨食物。

朝鲜出现“市场一代”

谈及“脱北”的初因,金周日说,他目睹因饥饿逃跑的士兵受到虐待、普通人吃不饱饭,就明白了自己的国家并非如教科书上所写,因此决定离开。除此之外,他并不愿意多谈。后来,对话中他也谈到自己从军时有机会收听“敌台”,受到启发。

金周日的介绍,也印证了外界猜测——朝鲜社会结构正在变化,或许将带来更大的政治生态改变。

据他说,2002年以前,朝鲜只有“精英”和“普通人”两种人。2002年,朝鲜首次出现市场经济,允许私人有限地从事食品和日化用品买卖,同时逐步废除对这两类商品的配给。

少部分人通过做小生意率先和其他人拉开收入差距,不仅在平壤,在今天的朝鲜全境都生活着因此脱贫的“新中产阶级”,称为“市场一代”(market
generation)。

这一阶层有能力购买来自中国、俄罗斯和日本的合法商品,相当于市场机制让购买进口货的特权从精英阶层自然“下放”了。但“新中产阶级”的口味不限于此,他们开始涉足朝鲜的“地下市场”。他们能从黑市上购得国外DVD、外汇和毒品,有人甚至在“地下社会”传播基督教。近15年富起来的新阶层为黑市提供了强大的购买力,黑市也成为沟通朝鲜内外的重要媒介。

越来越多的朝鲜居民需要同海外沟通,海外很有可能生活着他们的“脱北”亲人。

在朝鲜高压的政治环境里,依旧存在一定的漏洞和孔隙。在普通朝鲜人与流亡海外者之间,“地下社会”在朝鲜产生了,成为沟通外与内、可见与不可见、合法与非法之间的桥梁,“脱北者生意”应运而生。“中间人”游走在这些裂缝中,两头收费,帮打点上下关系,为金周日和他在朝鲜的兄妹建立电话联系。据金周日介绍,大多数留家人在朝鲜的“脱北者”会把自己在海外的收入拿出一部分换成美元,请“中间人”汇回朝鲜,并在安全收到钱后给“中间人”一笔高额佣金。

金周日认为只有手持权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有机会安全地离开朝鲜。图为朝鲜平壤。
金周日认为只有手持权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有机会安全地离开朝鲜。图为朝鲜平壤。

遥远的朝鲜

“手持权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更有机会安全地离开朝鲜。”金周日的断言不免让人联想起1997年借机“叛逃韩国”的朝鲜劳动党中央书记黄长烨。但他同时表示,“安全”只是相较于那些试图“脱北”的普通人而言,有更多获得好处的途径。

2007年,初到英国的金周日被安排落脚在利物浦。尔后以难民身份来到新莫尔登区,官方身份也从难民一步步变成永久居民、公民,和另一名先到英国的朝鲜人成了家。他坦言,学生时代最想去中国和苏联,没想到来了地球的另一端。

在英国,像金周日这样的朝鲜人有700多名,其中400多人住在新莫尔登区。出人意料的是,英国的“脱北者”数量排名世界第二,仅次于韩国,比美国和日本都要多。这些“脱北者”中70%已经获得英国的永久居留权,工作集中在家政、后勤、餐饮等行业。

尽管数量较多,但历史较短,社群内部联结并不紧密,在英朝鲜人尚未形成如美国“脱北者”互相帮扶开水果店这样在某一产业集中发迹的局面。

朝鲜人逃亡英国的历史只有15年。2002至2007年间,英国境内只住着一两户朝鲜家庭。朝鲜人逃亡英国的高潮出现在2007年,正是这一年,国际人权组织密切参与“脱北”事务,使得包括金周日在内的大批“脱北者”有机会辗转老挝、越南等地前来英国。

有消息指,在美国的一批“脱北者”计划成立反金正恩政权的流亡政府,进而推动朝鲜政权的更迭。不过,金周日否定英国“脱北者”中存在这样的组织。虽然在英“脱北者”人数上升,但关系并不紧密,暂时构不成组建流亡政党的条件。

目前他做的,是在自己的媒体平台上,组建海外朝鲜人非政府组织,承担团结和宣传的职责。

天气好的时候,金周日会安排在韩国的内应,向边境朝鲜一侧,放飞捆有报纸的气球,每月一次。他寄希望于此种方式,向国内听不起“敌台”的普通人,宣传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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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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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配图我说咋这么眼熟,原来在知乎上看过~~

  2. 這種人在脫北者中是很罕見的,至於朝鮮國內不清楚,但在朝鮮那種形式的當局下恐怕只能更加罕見.
    所以我以為他的觀點並沒有代表性,而且從文中看他更傾向於國家認同而非民族認同.

  3. 笑死我了,朝版理客中

  4. 看来随着分离时间的拉长,有一部分朝鲜人已经逐渐形成区别于韩国的朝鲜民族认同,这有点像台湾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