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逃犯条例

728清场记者手记:当20秒一发的催泪弹成为香港日常

几个朋友来问我:香港要走去哪里?要回答的人,又到底在哪里?

2019年7月28日,警方向聚集于上环西港城外的示威者多次发射催泪弹。

2019年7月28日,警方向聚集于上环西港城外的示威者多次发射催泪弹。摄:Stanley Leung/端传媒

端传媒记者 杨子琪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9-07-29

#逃犯条例#香港

关于催泪弹,近日最新观察是:首先,吸入者有机会好像我这样,造成窒息的严重效果;其次,当掷落人群之中,多人无法透气,会制造极度恐慌情绪;最后,这样程度的武力,在近两个月,已成香港“日常”。

关于昨日7月28日晚,警方在上环一带清场,我当时在现场做纪录,希望与大家分享一点观察。

高频率高密度催泪弹射向记者群旁

28日夜晚约九点,在干诺道中、信德中心对出,正遇上警方与示威者对峙、密集发射催泪弹之际。当时我与一众传媒记者在马路两边的安全岛上做直播,前面警方与我们相距100米左右,后面示威者与我们相隔100米左右,即警民之间至少200米距离。而旁边是急庇利街,那里亦有示威者聚集,他们尝试以铁马、雨伞、工地搭棚的竹竿筑防线。

接下来,警方在3分钟内,向记者群两边发射多枚催泪弹。催泪弹就落在我身旁,我所在记者群的两旁马路都冒起了浓烈白烟。

我马上想离开,却发现自己被困于路中间,周围都是催泪烟。我当时full gear(全套防护装备包括头盔、眼罩、口罩),口罩是防毒那种,有滤嘴。我一边继续直播,一边单手压紧眼罩及口罩,然而仍吸入了催泪烟。

我双眼、喉咙、气管、面部皮肤,顿时感到极度刺痛,并且开始剧烈咳嗽、干呕,马上失去行动力、倒地。我感觉有人用手搭住我肩膀,当时视线已经模糊,无法分辨出原来是同事。

很快,我开始窒息、完全无法呼吸,大力咳嗽、喘气,身体感受几乎同溺水无二。只能摘下面罩,眼镜跌了,原来早已涕泗横流。我拿出矿泉水洗眼、饮用以清洗喉咙,却因干呕而几乎喝不进去。因为催泪烟令气管收缩,我感到窒息,处于极度惊恐之中,无法大叫,但我记得要求救,于是拼命发出微弱声音:“我需要急救”。

周围一片混乱,听见人们大叫想送我出去,均发现无路可去。我又听见警方继续“砰砰砰”开枪,高频率发射多枚催泪弹,我当时想法是,我可能出不去了。我需要叫自己停止惊恐,屏气、强行灌水,当我勉强恢复一点视线时,同事扶我到路旁,我才知道原来是她。

示威者以雨伞和消防喉作掩护,预备抵挡警察下一波的催泪弹。
示威者以雨伞和消防喉作掩护,预备抵挡警察下一波的催泪弹。

几乎20秒一发催泪弹

此时,我视线开始清晰起来,见到周围示威者正慌忙撤退,有如我一般吸入催泪烟者被人扶著,需要救护。我耳边仍听到警方继续开枪、发射催泪弹,我计算了一下,频率高到几乎20秒左右就一发。

我和同事站在一家店铺前,眼前的马路多处炸开白烟,警方的催泪弹是发射到人群当中。人们一片混乱,向中环方向撤退,当时人数极多,人们挤逼、极为恐慌,是有机会发生人踩人。

人们已经在撤退,而警方继续发射催泪弹到人群中,只会让人继续吸入、失去行动力、陷入恐慌,无法迅速撤离。

29日凌晨两点,警方召开记者会,会上madam多次重复称,警方使用的是“最低武力”。

我当时产生许多疑惑:为何警方要继续高频率高密度发射催泪弹?为何警方要发射催泪弹至记者群两旁?这就是“最低武力”吗?标准是什么?

我和同事手牵手往撤退方向跑,身后是警察继续“砰砰砰”的枪声,白烟四起。直跑到永安中心,上天桥,我差不多恢复好,继续与同事一齐做现场直播。

当时是晚上9:30左右,从我们直播画面可见,警方继续高密度、高频率、从不同方向发射催泪弹到示威者人群之中,包括从永安中心对面停车场高层及人行天桥,从高位向下发射。而示威者当时基本退至干诺道中连威大厦前的位置,这个位置距离警方防线至少500到800米以上;以及退至林士街。两个方向目测均有200名左右示威者。而当时还有不少示威者已经散去、离开现场。

这些示威者看起来情绪愤怒,不时有人敲击物件、发出“bang bang bang”的声响,用以震慑警方不要前进;亦有一些示威者以绿色、蓝色射灯照射天桥上及干诺道那边的防暴警员,防暴警员亦同时以多束白色强光照射回去。

一群约20到30名的示威者,一度停留在警方防线前面一百米处。警方连续发射至少10枚以上催泪弹到他们附近。这群示威者当时蹲在地上,压低身体,似是以此想躲避烟雾;在催泪烟四起之下,他们纹丝不动,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停留、不撤退。

2019年7月28日,警方清去于上环一带聚集的示威者时,有示威者倒地。
2019年7月28日,警方清去于上环一带聚集的示威者时,有示威者倒地。

他们如何可能在多达十发以上催泪弹当中,完全不动不撤?若记者吃了催泪烟一会已经窒息求救,他们当时身处什么环境之中?又为了什么而坚持不动?记者无法前去询问。

随后警方推进防线,示威者再度撤退。当警方驻守在永安中心楼下时,上方桥上突然有人向下面几位持长盾防暴警员扔下路牌、枝状物件,警员举起长盾防护。警方顿时高叫要求示威者离开,我们所处的人行天桥上,警员集结,气氛极度紧张。警方随后从人行天桥上、永安中心对出马路上、永安中心对面停车场高层位置等,向林士街及干诺道中另一边连威大厦前的示威者群,高频率、高密度发射多枚催泪弹,无法统计。警方至今未给出数字。

警员上前挑衅记者

到了晚上约11点,我和同事在永安中心天桥上,坐在花槽边休息。一名警员突然走过来,向我们二人发问,语气挑衅,我们发现这名警员制服上并无警员编号,亦不愿出示委任证。

警员:系咪话紧畀出面啲人知警察做乜呀?(是不是在告诉外面的人,警察在做什么呀?)

端传媒记者:请问你警员编号几多?(请问你警员编号是多少?)

警员:系咪话紧畀人知警察做乜?来呀,跟我来呀,跟过来。(是不是在告诉别人警察在做什么?来呀,跟我来呀,跟过来。)

端传媒记者:请问警员编号系几多?点解咁样问我哋?(请问警员编号是多少?为何这样问我们?)

同事开始举起手机进行录影,该名警员继续朝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跟过去,语气极具挑衅性。他身边的其他警察都没有说话。

警方以强光照射致使记者无法拍摄

警方妨碍记者采访工作,连月来多间媒体均有报道。就在前天7月27日元朗游行后,警方以多枚催泪弹强力清场,至晚上9:45,在香港元朗西铁站对出朗日路位置,当时示威者已经基本从西铁站撤退。

警方当时以多束强光照射前方,并高频闪烁,此时警方防线前面只有媒体记者,示威者已基本撤退。在强光照射之下,记者完全无法拍摄警方当时的样貌及行动。

警方以强光照射、事实上致使记者无法拍摄的情况,并非首次。此前多次夜晚发生的清场行动中,警方亦曾采用该做法。从7月21日夜晚中区警署附近清场开始,强光照射的程度似乎愈见加剧。在7月21日晚23:40左右,信德中心对出位置,警方亦以多束强光向前照射,致使现场记者无法对警方进行拍摄。

警察在干诺道中推进,期间以强光照射四周。
警察在干诺道中推进,期间以强光照射四周。

7月26日,2014年占领运动所发生的“七警暗角打人”案件上诉得直,上诉理由是质疑作为主要证据的新闻片段的真确性。7名警员涉嫌于2014年占领运动期间,在金钟添马公园暗角殴打前公民党成员曾健超。7人于2017年被裁定罪成,判囚2年。他们就裁决和判刑提出上诉,质疑原审法官裁定从网上下载的新闻片段属真确,并以此片段去辨认各人。上诉庭最终裁定7警中的5警上诉失败,而警员刘兴沛及黄伟豪则上诉得直,两人获撤销罪名及判刑,余下5警亦申请减刑成功,刑期减至15至18月。

就两名获撤销罪名的警员刘兴沛及黄伟豪的上诉,上诉庭法官认为,和其他上诉人不同之处,刘和黄从未被任何证人在涉案影片和相片中被认出。

由此案可见,新闻片段的清晰度、真确性,有机会影响法庭对警方是否滥权的判断。警方近日以强光照射致使传媒记者无法对其进行拍摄,此一手法,将影响传媒、公众乃至法庭获得对警方行动的清晰影像。

无法回答

如果以6月9日百万人大游行为计算期点,香港反对《逃犯条例》修订的运动已经进行了50天。快两个月过去了,香港市民仍在继续每周一次以上的集会、游行等示威行动。在警方记者会上,madam就728清场发言,重复称警方“使用最低武力”。

两个月来,政府、警方从最初6月9日只需回应“撤回条例”,到今日社会舆论开始关注警权、议会、选举机制、行政会议制度、官员问责制等等。几个朋友来问我:香港要走去哪里?

要回答的人,又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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