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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来函:罗兴亚灾难,一则好莱坞式的古典叙事

古典叙事电影模式主宰了一般人观看世界的方式。大众预期著完美的英雄人物,预期黑白分明的社会现实,预期一个指向邪不胜正的故事终点。

2017年9月8日,罗兴亚难民越过缅甸边界,往孟加拉的途上。

2017年9月8日,罗兴亚难民越过缅甸边界,往孟加拉的途上。摄:Danish Siddiqui / Reuters

曾涵生

刊登于 2017-09-13

自从8月25日罗兴亚武装分子攻击缅甸军哨站,继而引发双方武装冲突并导致大规模人道危机以来,罗兴亚人的处境再次备受举世瞩目。西方主流媒体竭力将矛头指向昂山素季(台译翁山苏姬),谴责她放任军队屠杀罗兴亚人,并漠视缅甸长久以来剥夺罗兴亚人公民权的歧视政策。

或许大家仍记忆犹新,在昂山素季于2015年接掌政权以前,她一直深受西方媒体爱戴,广受吹捧为民主英雄、人权斗士。才不过短短几年,她的英雄光环不仅消褪无形,甚而沦为千夫所指的人权杀手。这一套剧本,活脱脱是好莱坞电影的翻版,充斥著跌宕起伏的戏剧性(事实上,以上说法并非一种比喻性修辞而已,卢贝松确实在2011年拍出了一部由杨紫琼主演的昂山素季传记电影《The Lady》)。

观众习惯正反派角色设定

深受商业电影制约的现代观众,已经下意识的习惯了黑白分明的正反派角色设定,以及一套“制造冲突—解决冲突”的叙事逻辑。过去,军政府与昂山素季各占黑白一方,前者暴虐无道,后者多年卧薪尝胆,终究取得最后胜利。如今角色异位,昂山素季沦为大反派,另一方罗兴亚人则因受害者光环一跃成为主角——观众义愤填膺,正义必须降临。

现代人的思维深受电影媒介影响而不自觉。商业电影在二十世纪初期即已发展出极为成熟的剪辑策略,利用高潮迭起的情节堆砌来吸引观众全神投入,从而蛊惑其持续掏钱进场。至于缓慢、故事不明、情绪平淡的电影,即使深具艺术性或政治、社会批判意识,也因无利可图而被排除在商业机制之外。

资本主义电影体制近百年来持续高速膨胀,在其推波助澜下,古典叙事电影模式主宰了一般人观看世界的方式。大众预期著完美的英雄人物,预期黑白分明的社会现实,预期一个指向邪不胜正的故事终点——更有甚者,对于第三世界亚洲,西方观众意识中还潜藏著一种东方主义式的、去政治化的浪漫想像。

在这样的好莱坞式叙事逻辑中,加害者与被害者的形象必须持续加以巩固与深化。于是我们见到:有人开始主张昂山素季的诺贝尔奖桂冠必须加以剥夺;网路大量流传著罗兴亚人被屠杀的造假照片;媒体一面倒报导穆斯林的惨状,同为难民的南亚裔印度教徒与若开族佛教徒却乏人问津。同时,不令人意外的,拥护另一方的说法也开始浮现台面,罗兴亚人被集体描述为叛国者、恐怖分子、ISIS同路人。

民选领袖必然反映主流意志

为什么我们总是无法抗拒这种镶嵌著激情、戏剧性、简化道德逻辑的好莱坞式故事?原因恐怕是,现实总是难解,甚或难堪,令世人难以承受。

例如,事实是昂山素季将不会以正义之姿出手拯救罗兴亚人。为什么?她是一名民选政府的领袖,必然反映并执行主流选民的意志。正如同德国默克尔(梅克尔)不得不有限度接纳中东难民,或如英国特雷莎·梅(梅伊)必须进行脱欧一般,昂山素季也必然将延续缅甸对于罗兴亚人的歧视与压迫。缅甸主流民意已经把罗兴亚人定性为烧杀掳掠、强奸民妇的邪恶群体,即便一般民众素来对国军强烈反感,也不可能支持昂山素季对执行镇压的军队唱反调。

缅甸的族群和解需要漫长的对话,并仰赖一个强健的公民社会为其基础。这个痛苦而缓慢的过程需要的绝非激情、戏剧性、英雄人物,而是耐心、反思与批判性思维。 同样需要耐心、反思、批判性思维的是我们接收影像的态度。电影理论家巴赞的写实主义,导演高达的政治性电影实践,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批评家与电影工作者们,已经为我们铺上一条引道,剩下的必须由我们自己走上。

(缅甸NGO工作者、台南艺术大学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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