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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興:中國國民黨在台灣,還有未來嗎?

两次大败选之后,国民党还有继续在台湾政治存在的正当性吗?

刊登于 2017-04-06

没有经历过党国体制的威权统治,一出生后的成长环境就是逐渐走向自由的开放社的“解严世代”,他们不重视物质享受,更重视自我发展与理想价值。
没有经历过党国体制的威权统治,一出生后的成长环境就是逐渐走向自由的开放社会的“解严世代”,他们不重视物质享受,更重视自我发展与理想价值。

从大陆到台湾,从清末到民国一零六年,这个党走过两轮甲子,失去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国民党当前面对的不只是两次地方与中央选举的败选,或者党产的清算,更直指核心的问题是,国民党还有继续在台湾政治空间中存在的正当性吗?

国民党在2014年九合一地方选举与2016年总统暨立委大选连续二次败选后,元气大伤,对内深陷党权路线纷争、在外面临民进党政府的党产会清算,至今看不到振衰起敝的希望。在连续三位领导人(马、朱、洪)的带领下持续败选,这可能已经不是执政失灵、领袖特质、人才断层、不懂宣传、缺乏与年轻世代连结等技术因素可以解释,有论者认为是党的政策路线问题,但有一个更根本的结构性问题是:国民党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

在台湾,这个起源于中国大陆的革命及威权政党在历经六十八年的在地扎根与转型后,再次走到存亡之秋。

“我看不到国民党的历史正当性”,一位曾在国民党资深立法委员身边担任助理的媒体工作者说。他的一针见血触动了长年萦绕在笔者心头的疑问:“中国国民党与中华民国,这个根源于中国大陆的党国体系如何在来台超过一甲子之后继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在不彻底失根的同时,还能让台湾人民接受?”

有国民党人认为:2014年的国民党,和2006年的国民党比起来,并没有比较保守、颟顸、黑金、腐败。事实是,抛开当时台湾社会对扁家与民进党执政的不满这个外在因素,2008年的国民党能够成功大胜,主因并不是因为国民党真的透过自我革新取得社会信任,很大程度上是依赖清廉、改革形象的马英九个人光环作为包装才得以重返执政。国民党保守僵化的体制文化、盘根错节的派系利益结构在其光环下被掩盖,时至今日几乎没有太大改变。

马英九在任时虽有意大刀阔斧改革,包括被外界认为大砍党内黑金势力与“不好的地方派系”等作为。不过,这也导致国民党内的保守势力反弹,弱化了国民党的执政基础,导致最后至多只能清瘀,无法撼动坏死的结构。“穿着西装改西装”虽是不得不然,但改革者在“革党”与“兴国”之间动辄得咎,最终孤君无力可回天,功败垂成。

以国民党的最高权力机关中常委来说,近年来的相关新闻不外乎是诸侯与实力派对之兴趣缺缺、边缘化沦为谈话会,甚至买票选风败坏更是时有耳闻,现实的派系与选举利益盖过专业与信念,使党内素有良好政治形象或社会名望者多敬而远之。

而在党外,社会对于国民党的“黑金”印象依然深植人心。在注重清廉的马英九领导国民党后,整体印象相较1990年代来说已经淡薄不少。然而随着林益世、赖素如、李朝卿等案陆续爆发,即使当时党中央明快从严处理,却也使国民党复杂的利益结构与贪腐文化再次浮上台面。

最大的原因,就是国民党已逐渐不再单纯是“志同道合”的人所组成,由于选举现实与维持政治势力的需要,国民党党内更多充斥“利同益合”的气氛,自然也就没有了主义与思想。上上下下除个别人独善其身之外,整体早已失去核心价值。党不成党,党员的支持自然瓦解。更不用提社会舆论的认同。国民党还有多少未来,则要看它是否还有能力给台湾人民未来。

国民党在台湾的光谱定位

国民党除了变成“极右急统”以外,有没有可能提出更高的价值?

回到当前的困境,如果国民党还能有未来、或还想创造未来,笔者认为它需要处理下列五个问题:光谱定位、两岸政策、文化土壤、世代交替与议题路线。这五个问题的脉络与解方,也同时互相交缠,环环相扣。而这五个问题的挑战,不但来自国内外复杂的政经因素,更是来自下文将会言明的一群人——“解严世代”。

首先,就光谱定位而言,国民党正腹背受敌。台湾政治的特殊性,在于其主要政治分野轴线不是经济与社会层面的左与右,而落在两岸问题的统与独;更进一步说,则是政治层面的国家认同分裂。

在台湾,虽然传统印象上普遍认为民进党偏向左派/草根民众、国民党偏向右派/财团及军公教,但两党都需要争取中间选民以求得胜选。在历经三次的政党轮替后,蓝绿两党的许多价值光谱与政策路线实际上已经难以区别。2010年,蔡英文长年的文胆姚人多曾说过

“以前有人‘误会’民进党是个左派政党,跟工人、农民站在一起。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他其实是一个彻底的右派政党!2000年以前党内曾经想把他调成中间偏左的政党,但两千年后阿扁跟财团走更近,就不可能了。”

近年来在国民党内少有有意义的左右路线论争,但其实并不是没有年轻世代曾经触及这个议题。曾任国民党青年团执行长的李正皓在《国民党存在台湾利大于弊》一文当中,就从“国际参与”及“施政方向”两个角度切入,清楚地将国民党定位为“追求自由经济的中间偏右政党”。

民进党长期以来以中间偏左的价值为号召,与台湾社会之间存有某种价值上的信任关系与政治上的契约关系。重返执政后,却在包括能源议题(在扁政府时的核四续建、蔡政府口头上支持非核家园,却可能让核一厂延役)、居住正义议题(旗山大沟顶老街案与南铁东移案),还有近日关乎劳工权益的一例一休修法上偏离中间偏左价值,表现出将经济发展优先、或不亚于人权、社会正义的施政态度;除了导致许多公民团体的不满抗争,也已引发民进党本身与台湾长远发展的价值路线危机。

许多人戏称:“台湾只有选举前有左派,选后只有右派”。然而在马政府执政的过去八年,国民党虽然也曾推出多项具有偏左及扶弱色彩的政策,包括打房、奢侈税、证交税、放宽低收入户认定、修订劳工三法等,但由于处处牵动既得利益,党内也并非真心信仰偏左价值,不愿大力支持而功败垂成。国民党在野后,其立院党团在一些法案上的立场与之前执政时相对转向,除了少数是反映委员个人价值,更多却是遭到外界质疑“换了位置才愿意换脑袋”。显示这样的政策转向并不是基于党的整体价值信仰与路线变更,而更可能是下野换位的情势使然,因而难以赢取外界信任。许多深耕进步议题的公民团体与年轻世代未必会因此转向投给国民党,因为他们还有其他选择。

以往的政治光谱,民进党因为长年在野,相对站在进步价值的一边,国民党的形象则是保守威权,因此公民团体与年轻世代较为支持民进党。然而在本土思潮兴起的情况下,民进党即便保守化、“国民党化”,也依旧可以用“本土的右派保守党”的形象出现,剩下的进步价值光谱则由时代力量等“本土的进步小党”瓜分。

民间机构“台湾民意基金会”在去年七月发布的民调指出,在政党喜好度方面:“时代力量的政党喜好度达14.9%,已接近国民党的16%”,更不用提还有绿党与社会民主党等在进步议题上立场鲜明、青年支持度颇高的小党,有着相当清楚的议程设定,积极准备在2018进一步扩大政治版图。国民党如果无法顺利转型,在赢取与维持本土认同的同时踩住进步价值的议题立场,可能将因不再有存在意义而被挤出政治光谱,成为极端小党,永远失去执政机会。

摊开来看,如果时代力量是“偏左急独”,民进党是“偏右缓独”,国民党除了变成“极右急统”以外,有没有别的可能,或是有能力跳出这样的光谱框架,提出更高的价值?

两岸政策“极端化”,国民党的泡沫危机

两岸统一议题并不是当前国民党气虚体弱、家计萧条之下最该急着开展的议程。

如果从统独光谱的移动观察国民党未来的转型,2016总统大选时,洪秀柱主席率领的国民党中央通过了“和平政纲”。但由于其中发生“拿掉‘一中各表’”文字的争议,再次于党内掀起不小的波澜,除反映了党内对洪两岸政策路线的担忧普遍未解外,也牵动今年党主席选举的权力之争。

跳脱国民党路线之争的茶壶风暴,升高到台湾政局整体发展的高度来看,蔡英文所领导的民进党在两岸政策方面则提出了“维持现状”的论述,侵占了原属国民党的光谱中间地带。根据政大的长期追踪,2016年12月台湾民意最新的趋向认同“偏向独立”者来到有史以来最高的18%,而偏向维持现状再决定者则微幅下降,意味着更多人从中间往倾向独立移动。在台湾本土意识高涨的情况下,国民党应该坚守“党魂”朝光谱的另一边移动,还是也同时积极思考争取中间选民的认同?

台湾媒体人顾尔德曾在〈国民党快成了两岸花瓶党〉一文,以民进党修订“台独党纲”的历史作为对照,指出国民党在当前台湾民意往维持现状与倾向独立移动的情况下,还持续往极端光谱移动的作为并不明智。

在两岸路线的立场上,国民党为了不失根,当然可以持守以“中华民国统一对岸”的立场,但为了顾及自身面对中共的主体尊严以及台湾民众的价值信仰,至少应该阐明:这样的统一是“两岸在民主、自由、均富、法治、人权等方面走到相近程度的情况下,达成一种新的政治秩序,且前提是能够永久保留台湾的生活方式、价值观与民主制度不受影响。”

今年3月5日,前总统马英九在美国波士顿麻省理工学院(MIT)与学生座谈时中提出“若条件成熟,可谈和平、民主统一”,则是国民党领导层近来少有大胆地对两岸统一议题提出较为具体的表态,但也并未超越当年《国统纲领》中重视“民主”与“渐进”的精神。马英九前总统在其任内也曾经提过“两岸和平协议”的构想,在当年社会氛围对国民党尚不如今日恶劣、协议条件审议依旧严苛以求台湾社会安心的情况下,依然未能被人民接受。

即便“两岸统一”是国民党的基本立场,在谈论与执行上也应该拿捏时机,并取得足够的两岸人民支持,并不是当前国民党气虚体弱、家计萧条之下最该急着开展的议程。即使是当年的《国统纲领》,都尚有近、中、远程的规划,其战略目的在半永久地维持台湾民主自由的价值观与生活方式,以待日后变局。今天的台湾在心理上与条件上,恐怕都没有准备好立即面临两岸政治谈判。

在过去一年国民党本土派全台串连反洪、党内知识菁英疏离及出走的情况下,如果洪秀柱主席在其任内无法顺利解决党内的两岸路线之争、弥补本土派/非本土派及各山头与党中央的裂痕,在党内逐渐失去理性讨论空间下,最后的办法,唯有让意见分歧的各方透过今年的党主席选举一分高下,使得这场改选很有可能成为国民党迁台以来厮杀最惨烈的一场党主席选战。

5月20号的党主席选举后无论谁胜谁败,国民党都可能再度严重分裂,甚至造成其中一方的彻底出走,使国民党在台湾政治光谱与社会基础上遭遇双重的彻底崩盘,从此失去存在意义,消失于历史舞台。

“解严世代”的文化土壤:“第二共和”

国民党在堪称核心价值的“自由民主/保守威权”品牌阵地,呈现无力的状态。

回到台湾的选民世代变迁。国民党迁台以来最大的挑战与党国体制存亡的转折点,在于1987年的解除戒严,以及其后开启的一连串民主化工程。国民党在这段期间曾历经了维系政权、失去政权、重返执政,最后于今年再度大败的阶段。前面几次的得失都有其时空背景与个别因素,但国民党最后一次的大败,其因果依然可以追溯到解严,而且恐怕再也难以逆转。因为那几年间出生的婴儿,包括笔者自己,多是在2012、2016年投下自己人生的第一张总统与政党选票,他们是大陆所谓的“90后”、台湾的“七年级”后段班,但在政治上,我更愿意称呼他们为“解严世代”。

根据中央选举委员会公布的资料,2016年总统选举的选民总数约有1881万人,其中满20岁还未投过总统选举的“首投族”约有129万人,比2012总统大选多了将近10万人。这群将近300万的年轻世代,出生在日本学者若林正丈为解释“中华民国台湾化”而提出的“第二共和”时期:“解严世代”没有经历过党国体制的威权统治、没有上过“三民主义”、没有历经过退出联合国、中美断交及创造经济奇迹的风雨年代;一出生后的成长环境就是逐渐走向自由、民主、充满冲突与活力的开放社会。在政治思维与文化价值观上,和他们父母的世代差距不再是年岁上“量”的差距,而是思维上的“质”变。

这群“解严世代”和在艰苦经济环境中打拼过来的父母辈不同,由于出生时环境相对富裕,他们拥抱的是“后物质主义”(post-materialist) 价值观,不将物质享受视为唯一,更重视自我发展与理想价值,重视社会正义大于经济发展。用文化评论人张铁志的话说,他们是“热爱小确幸、珍惜小日子的这一代”。以教育改革为例,小到解除发禁、服装自由,大到课纲修订、教官退出校园等议题,都可看到世代之间教育思维,甚至政治价值观的冲突。

此外,“解严世代”也更具备“本土”意识,无论是缺乏与中国大陆血缘、乡愁连结的外省家庭第三代,或是本就不易吸收完整党国意识形态教育的本省家庭;这一代的年轻人一出生、长大就是在台湾这块岛屿,至多就是“台澎金马”,也因此形成蔡英文口中的“天然独”。尽管这辈的年轻人具备“本土/台湾意识”,并不一定代表就“支持台湾独立”。

历史的讽刺在于,“解严世代”成长过程中所面对的“中国”,已从原本父母当年那个“落后的对岸”,继之“崛起”而成为财大气粗,在政治上处处打压台湾的“强国”;两者都难以让台湾年轻人产生好感。加上这些年几起社会重大争议事件的发生,背后都难免与反对人士口中的“中国因素”扯上关系,加上台湾本地因应国际局势变迁的政经因素,使得台湾年轻人集体成为张铁志口中“愤怒的一代”;而他们投射愤怒的对象,正是集代表了“中国”的连结与上一代保守价值观于一身,且长期“完全执政”,所以更必须“完全负责”的国民党。

然而,国民党过去除了在“外来/本土”这个战场上无法止血以外,在堪称核心价值的“自由民主/保守威权”品牌阵地更是呈现无力的状态。

这是国民党过去近三十年以来最大的败笔,笔者认为甚至比“外来/本土”的分野还要严重。国民党会输给民进党/反国民党阵营,其中一个关键就是,尽管国民党推动解严,开放党禁、报禁,依然撕不掉保守、威权的标签,无限期承担一党威权专制的原罪与政治负债。推动解严与民主化工程的“功劳”,多只留存于蒋经国与李登辉因其“英明”或者“本土”的个人形象上,并没有增添于国民党的功劳簿。也有一些声音认为,推动民主化连偿还国民党以前的政治负债都嫌不够,怎还敢侈言居功。

国民党在上述某些议题上并非没有人努力过,但当面对一个更自由、开放、进步的竞争对手,国民党整体在政治光谱上反而依然被定位为那个相对保守僵化的“Grand Old Party”。当代表国民党出现在媒体上说话的,尽是一些活在党国时代、不知台湾社会脉动与青年想法的老人,口出“能捞就捞、能混就混”、“挺同婚会葬送国民党”这种荒谬绝伦的言谈之时,这个党的形象就更加崩解、难以令人期待。

国民党内的世代交替

在党内资深政治人物各有计划的同时,国民党内的青年世代并不是所有人都坐等自己的命运被决定。

长久以来,国民党虽然以传统儒家中华文化的继承者与卫道者自居,但同时也传承了中国宫廷政治中最为人诟病的缺点,包括形式主义、行礼如仪、论资排辈、权谋斗争以及嘴巴上说不要其实我很想选的“虚伪”文化等。对于政经变局的到来,国民党看似后知后觉,但不是所有人都坐以待毙。

面临网路世代崛起与社会媒体阅读习惯改变的冲击,曾有年轻党工提案规划设计国民党的手机App,那时正是德国海盗党兴起、美国总统欧巴马利用社群网路与行动科技轻松打赢连任选战之后的一年,更是台湾的选战市场尚未流行应用“大数据”分析与脸书行销的时代,就连一向最跟得上潮流脉动的民进党也未推出手机app。然而,这样的提案因为成本过高、短时间难以看到未来效益、缺乏技术人才等理由遭到否决。

少了一个手机app,不一定是国民党输掉网路世代的主要原因,但缺乏看得懂网路世代思维、新科技对选举模式与政治生态冲击的决策脑袋,以及相应的开放文化,才是国民党被年轻世代放生的致命关键。国民党难道完全对这股新浪潮一无所知,或是党内没有年轻人?

事实上,过去曾经有一段时间,在国民党中央党部的地下室聚集了一群年轻主管与新生代,针对这些年轻世代关心的新兴议题举办过不少场次的议题读书会,甚至公开活动。如果把这些海报上的国民党 Logo 遮住,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以为主办方是公民团体或议题NGO。

这些议题深耕未能在党内开花结果,除了因后续党内高层人事更迭,容许这样“实验”性质的空间不再具备外,国民党内掌权或在公职岗位上服务的政治人物,因世代、价值观的差距,对这些议题不是不了解就是持保守立场,或对此类无法经营动员、没有组织选票的“小清新”作风嗤之以鼻。即便有青年代表对外发声,也难以被党内外视为足以代表国民党的立场而得到认真对待。

以“婚姻平权”的议题为例,当时(2014年底)党内的青年干部在幕后曾与推动婚姻平权的公民团体有许多联络与交流,双方有一定的共识,也有多名国民党青年代表以个人或团体的名义公开表态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然而,当时立法院国民党团的立场,则是与反对同性婚姻的宗教团体站在一起,并说出“我们是一伙的”坚定表态。也有反对同性婚姻修法的国民党籍立委发表“人兽交”的失焦谈话,彻底激怒了同志团体,也加深国民党与普遍支持同性婚姻的年轻世代之间的对立。归根究底,除了国民党的价值观偏向保守、主要票源多来自中产阶级家庭以外,在宗教界,与蒋家及外省族群颇有渊源的国语教会系统也多是国民党的重要票仓。

在培训青年方面,即便国民党严峻的生存情势与以往予人没有家世背景不易出头的印象,从2014年九合一败选以来,也有一股青年力量开始在国民党内涌现。他们的理由大多包括:看见国民党竟然败这么惨,我要来贡献一份心力、民进党完全执政需要在野党制衡、敬佩洪秀柱率真的态度与勇气、国民党现在气衰,正是年轻人较有舞台发挥的时候等等。而今年以来,还有心要在国民党内发展的青年大多都面临同样的选择:面对即将来临的2018地方选战、2017党主席选战,我该到哪里发展?

由于国民党中央近年人事更迭频繁,青年事务由谁主管、用什么方式经营,每个长官都有不同的想法,即便用对方法,也难以持续,导致国民党的品牌在外难以吸引三十岁以下年轻世代的同时,缺乏稳定性的党中央在青年人才培育方面也已几乎失去功能,导致学青系统的青年团难以持续累积产出。反倒是各地自主运作的社青系统“青工会”,由于更多地与地方政治连结、较少受到党中央异动影响,除保持了一定的组织动能外,成员也大多积极投入中常委、中央委员到党代表各阶层的党内选举。

加上国民党即将失去党产,在威权文化尚未完全去除的情况下,国民党台面上也暂时失去足以一人号令全党的政治强人,这几个条件决定了接下来谁能够独立提供越多打选战及培训年轻人的粮草资源,为自己招兵买马,谁就有可能在接下来百废待兴的国民党新权力生态中扩大影响力。除了洪秀柱的国民党中央提出“孙文学院”及“武林计划”,准备培育投入县市议员选战的青年战将外,副主席郝龙斌则成立“新未来”办公室及市政资料库,宣示将提供国民党台北市长及市议员候选人火力支援。曾参选台北市长的连胜文也运用其所主持的“青年发展基金会”,提供资源给有意参选双北地区的年轻人举办活动,默默经营青年族群。

党内曾有人分析:由于失去党产的缘故,今年党中央无论由谁作主,号令权威都将不比以往。党内山头人物必须要舍得拿出资源、各凭本事招兵买马,朝民进党扁平式组织灵活的运作方向迈进。然而,这种中央权威弱化、诸侯山头兴起的态势,是否将永久改变国民党的政治文化与权力生态,仍然有待观察。

在党内高层及资深政治人物各有计划的同时,国民党内的青年世代并不是所有人都坐等自己的命运被决定。经过两次地方与中央败选,许多国民党年轻人深知不能再等待“被栽培”或“给位子”,决定依靠自身主张与专业闯出属于自己的政治路;包括在各地经营读书会、成立次级团体、经营议题NGO、善用社群媒体传播议题主张等等。他们除了模仿民进党与小党过去的经营与选战模式之外,也试着将这种方式与国民党产生连结。更重要的是,他们逐渐打破了国民党以往上对下那种阶级分明的文化,脱离了“附庸”的位置,找到了青年在国民党内发展的主体性。

对于党内的新世代来说,很多国民党过去的包袱对他们来说更早已不是问题。笔者就遇过一位相当有代表性的青年,出身于父母双方都是外省人的军公教家庭,具备高学历与国外选举与国内中央部会的政治幕僚经验,是旁人一望即知为“外省挂”的青年菁英。但在去年初党主席补选时,他却投身本土派阵营担任幕僚工作。当时他曾对笔者说:

“省籍根本不是问题,你要记住,我们是大党,我们有一天要重返执政,一定要走中间温和路线,我们绝对不能泡沫化、变成小党。”

这段话的意义在于,省籍问题对于即使是外省家庭出身的党内青年菁英,也已不再重要;以往影响国民党选举配置的省籍因素将逐渐淡去。外界炒作、观察党主席选举的所谓“黄复兴对决本土派”的肤浅二元分析,将无法应用在这群新世代身上。面对当前党内的分裂与困境,一位曾担任国民党青年工作要职的青年在脸书上写道:

“政党存在的意义,应该在于致力解决当前社会的困境。一直争论名词解释、搞偶像崇拜和缅怀过往盛世,似乎比较像狂热的宗教,而非应经世济民的政党。”

他们对国民党的认同,不只来自对中华民国的国家认同,更来自于他们内在的思维,认同国民党是一个负责且有能力处理两岸、外交、能源等国家大事的稳重执政党。只要能够让这个党重返执政、使政事重回他们心中的“正轨”,他们不会在乎传统的党内规矩与标签,谁都可能成为支持的对象。

重塑国民党的议题路线

国民党必须和年轻人站在一起,用议题立场传递政党价值。

面对新世代的声音,国民党内对政策上不同的立场或意见虽然相当包容,却缺乏可以有效汇整政策声音与立场的平台或机制。除了导致政策发声的权力与外界媒体关注,大多集中在拥有党公职光环的资深政治人物身上外;在政策制定与决策的过程当中,也较难以顾及党内不同群体的声音。因此,在许多进步议题上,外界较难看见与了解国民党内的不同意见,故容易形成单一的刻板印象,殊为可惜。

国民党如今既然已经在野,如何盘点议题战场,开拓进步议程,透过与公民团体的交流了解各个议题,进而探询成为共同推动进步议程的盟友,是重振旗鼓的必要动作。然而,这并不只是扩大青年部门、重用青年干部或带人出现在抗议现场就能解决。国民党如何让这些公民团体相信,自己现在与这些团体站在一起,是因为有着共同的理念共鸣,着眼于长远推动共同价值,而不单纯只是为攫取短期政治利益才结盟而已?

国民党内,也有这么一群“解严世代”的青年党工,即便蓝绿立场有别,他们心中对许多进步议题的看法,却与台湾社会的广大年轻世代相差无几。他们在表态支持这些进步立场时,甚至还要面临党内批判“立场不坚”、“舔绿”的压力。过去面对青年支持度低迷的情况,党内时常有声音惯于认为应该检讨加强青年部门。但事实上,当挂着国民党籍的政治人物不断出包、失言,与年轻世代为敌,网路上形成“国民党不意外”的舆论气氛时,不但打击青年党工的士气,更是再多文宣或青年优惠政策都难以挽回的世代民心。国民党不如先听听这些在第一线打仗的青年党工的心声,真正放手让他们制定国民党的进步议程。

观察近半年来的国民党表现,无论是对于“九二共识”内涵的两岸政策争论,或对于民进党政府进口日本核食的反制分歧,都笼罩着党内路线之争的阴影,并持续加深今年党主席选举将面对的撕裂程度。短期内可预见,国民党很难有效吸收反对民进党的民气与发挥制衡功能,而将暂时陷于内争的泥淖当中。

然而,我们在最绝望的时候也看见了希望。以往保守的国民党,在上个会期开始有立委领衔提案支持婚姻平权,并取得包括王金平前院长在内的11位党籍立委连署,其中有5名是新科的不分区立委。更有年轻世代的立委大声疾呼,并意外地在以往国民党不熟悉也不占优势的战场上,取得了社会与年轻世代的肯定。这股声音是否可能成为国民党议题经营的先驱典范,进一步启动国民党的价值转型,值得我们继续观察。

“让人追随,才是主义”。在解严(后)世代逐渐成长的台湾社会,国民党必须站在浪头的前端引领潮流,才能避免被后浪吞噬的命运。和年轻人站在一起,用议题立场传递政党价值,才能让台湾社会看见,国民党有被期待的价值,这才是国民党目前最该做的事情。而无论国民党如何选择、选出什么样的新任党主席,这群党内外的“解严世代”都不会停下脚步,他们将是左右国民党与台湾未来最重要的力量。

(林家兴,台湾大学国家发展研究所大陆组硕士三年级,曾任国民党青年团总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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