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台湾街头为何不美?从教科书开始的美感养成

一本教科书,真的能够带来这么巨大的影响吗?这份充满理想的实验性教材,有没有可能走入体制,影响下一个世代?

端传媒记者 王维玲 发自台北

刊登于 2017-02-15

美感教科书的用意在于满足了教学的功能之外,还能够多给孩子一点空间。
美感教科书的用意在于满足了教学的功能之外,还能够多给孩子一点空间。

为什么台湾明明拥有许多优秀的设计师,台湾的街头却仍如此丑陋?自2014年开始发起“教科书再造计划”的美感细胞团队认为,关键在于社会中95%的大众并不关心美及设计,因为无感,所以漠不关心;而人们的无感,往往来自于没有经过比较及刺激。

于是张柏韦、陈慕天、林宗谚、赖政宇等人共同组成美感细胞团队,在过去两年间邀集30多位设计师及插画家,重新设计编排国小教科书,并免费发放给近两千位学生使用,“就像是把美术馆搬进课本一样,在潜移默化中让孩子们看见更多美的可能。”张柏韦说。

有趣的是,团队中没有人是设计相关背景,过去在台湾的生活中,他们也不是特别重视生活美感的人。但是当他们分别到荷兰、瑞典、丹麦等国家交换留学时,才赫然发现即使不需要特意追求,一张街头传单,超市中随处可见的商品包装,街道上的建筑,美就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几个大男生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们以为台湾没什么不好,有了对比之后,才发现台湾的美感素养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林宗谚点出环境的重要性。

既然环境如此重要,他们决定一起做些什么来改变大家都不喜欢的环境,“但建筑、广告这些都超乎我们的能力,后来我们想到了教科书。”

美感细胞团队发起人张柏韦、陈慕天、林宗谚、赖政宇。
美感细胞团队发起人张柏韦、陈慕天、林宗谚、赖政宇。

从教科书着手,可以说是非常台湾式的解决方案。除了教科书是目前最普及也最为公平的媒介,也因为在现行升学考试为主轴的教育体制中,不论是老师、父母、学生都投注了大量时间在念书上面,不管是否情愿,教科书的确是影响孩子们最为深远的读物之一。美感团队的目标便是将不同风格的设计美学、互动性、创造空间埋藏在僵硬的教科书之中,进而潜移默化影响孩子们的思维。

另辟蹊径的思考方式,让美感细胞团队获得许多社会关注。近来他们开始推动美感教科书第二季的募资计划,这次团队成员的企图心更大,这次他们与台湾教科书市场龙头康轩及南一合作,从原本的国语单科扩大至国、英、数、自、社等五个科目,预计发放给三千位学生。此外,第二季也邀请王艾莉、方序中、陈永基、冯宇及图文不符五位拥有高知名度的设计师一同加入计划,20天内募资金额便逼近300万台币。

松绑心灵的教科书

严格说来,美感教科书的用意并非设计出一本最美丽的课本,也并未试图定义什么是美,而是希望在满足教学功能之外,还能够多给孩子一点空间,自由地去创造、想像、延伸。美感细胞团队试图在课本中放入各种风格的设计、插画、材质及色彩,同时也加入提高互动性的设计,以及让孩子能够自主创作的留白空间。

“我们以刺激者的角度思考,让大家看到课本原来还可以这样设计。”负责设计数学科课本的方序中及团队成员吕玮嘉以“认识扇形”单元为例,他们设计了一个由圆形构成的几何图形,孩子们可以从中找出扇形并涂色,“每个孩子看到的扇形和涂色都会不同,让他们可以借由视觉的方式学会逻辑思考。”

此外,方序中也特别设计了一个附件页,除了练习题型之外,留出让孩子们自由涂鸦创作的空间,用意是希望孩子们在课堂上并非只有单向接收知识,也能引发他们的兴趣,实际动手创造。

“现在的课本不管是用色或插画都已经非常活泼,但这些设计并不是针对教学,比较像是点缀、装饰的素材,我一直在思考,这些东西真的对学习有帮助吗?”第一季便参与计划的设计师冯宇认为,一般人常误解设计只是做出美丽的排版,其实设计的目的是找到问题并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从这个角度来看,现行的课本还有不少可调整的空间,例如在第一季的国语科课本加入折页设计,让孩子们可以在上课时迅速翻到指定的页数,根据老师的回馈,这个看似简单的设计可以省下5至10%的时间。

2017年美感教科书:国语科课本封面,冯宇设计。
2017年美感教科书:国语科课本封面,冯宇设计。
2017年美感教科书:英语科课本封面,陈永基设计。
2017年美感教科书:英语科课本封面,陈永基设计。
2017年美感教科书:数学科课本封面,方序中设计。
2017年美感教科书:数学科课本封面,方序中设计。
2017年美感教科书:自然科课本封面,王艾莉设计。
2017年美感教科书:自然科课本封面,王艾莉设计。
2017年美感教科书:社会科课本封面,图文不符设计。
2017年美感教科书:社会科课本封面,图文不符设计。
冯宇的设计将课本封面创作权还给孩子。
冯宇的设计将课本封面创作权还给孩子。
美感教科书第二版内页。
美感教科书第二版内页。
美感教科书第二版内页。
美感教科书第二版内页。

谁说课本只能千篇一律,孩子们可不可以创造属于他独一无二的课本?冯宇将课本的封面创作权还给孩子,他设计了一张拼贴文字笔划的贴纸,学生可以自由地拼贴组合,不只让学生更能了解文字的结构与组成,也能够在互动的游戏中自然吸收知识。

对于图文不符共同创办人张志祺而言,教育的用意在于协助推动社会往更理想的方向前进,在图文不符设计的社会科课本中,运用通用设计的概念,让色盲、色弱的孩子们也能清楚辨识,孩子们也可以自然学会同理更多人。图文不符也考虑使用再生纸及环保油墨印刷,“这些小小的差异都是老师可以跟学生沟通的切口,看似微小,却可能造成巨大的改变。”

为了满足课本的教学功能性,设计师们无法天马行空地挥洒创意与想像,每一个设计及调整背后都必须经过精密的计算,最终的成品也许不会一眼就让人觉得光彩夺目,孩子们能够感受到这些用心吗?

“绝对可以!”张柏韦斩钉截铁地说,“孩子们的感受力其实比我们想像中更敏锐。”当设计师改变了生字排列的方式,居然有个五年级的学生认为这个调整是“为了让思考更自由,空间更开放”,看似超龄的回答,却是孩子最真实的反应及回馈。

没有人是想要阻碍教科书进步的大魔王

在采访过程中,美感细胞团队正因募资进度不如预期而有些焦虑,因为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2017年是107年12年国教实施的前一年,为了因应接下来的教改,市面上的教科书会重新编辑以配合新课纲。在这个教科书必定要重新设计的时间点,团队成员希望一直以来的努力可以达到一定规模的影响力,让出版社、教育部及更多相关方都能认知到教科书再造的重要性。

南一出版社发言人颜世枋很清楚这个计划的价值,“我们都非常期待这次的成果,希望可以在现有的设计之外,加入外部的观点来参考改善教科书。”他希望在第二季教科书发放时,尽可能收集教师、学生与家长的回馈意见,作为日后双方进一步合作的依据,让美感教科书能够真正进入体制。

美感细胞团队与老师进行访谈,收集回馈意见。
美感细胞团队与老师进行访谈,收集回馈意见。

在近三年的运作中,张柏韦等人也从一开始只是想做出一本更美的教科书,逐渐看见结构与体制的限制。在教科书审查及种种限制下,教科书出版商即使有心改变,也常常必须妥协;而教育部的审查小组也必须面对来自家长、老师的意见,在审查过程中尽力排除可能的争议与风险,无形中限制了设计的可能性。

推动体制改变可以有非常多途径,美感细胞团队试图创造一个互相协作的生态链,“没有人是想要阻碍教科书进步的大魔王,只是一层层扣起来,教科书的空间就愈来愈小。”张柏韦认为,美感细胞团队可以从体制外去突破,从外部的观点一一调整、润滑每个环环相扣的单位,在缺漏的部分想办法连结各方资源,例如让设计界的意见领袖与人脉得以和出版社合作,或是帮助不擅长和外界沟通的国家教育研究院做好行销。

在这个过程中,团队也培养出深厚的教科书设计、儿童心理学、色彩学知识,“我们要做的很简单,不是成立出版社去发行教科书,而是成立一个色彩研究基金会,每年发展最新的儿童色彩心理学趋势、整理出新的纸材及印刷方式,或是累积图文风格know-how,担任出版社的顾问,也可以媒合设计师。”美感细胞团队希望过这种方式让镶嵌进现有体制,并从中发挥影响力。

“我们都只是一般人,如果连我们都可以做些什么去改变环境,还有谁不行?”张柏韦说,“关键在于现在就去做,持续去做,唤起更多人对这个议题的重视度,进而从自己的角度做出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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