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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二恶英,大闸蟹如何成为人类欲望之虫?

爱蟹者众,口腹和生财之欲皆由此而来。大闸蟹由此,也成了被人类深刻改变的“欲望之虫”,二恶英污染,是冰山一角。

特约撰稿人 翟明磊

刊登于 2016-11-18

二恶英之后是什么?被人类欲望深刻改变的大闸蟹。
二恶英之后是什么?被人类欲望深刻改变的大闸蟹。

秋风起,湖蟹肥,正是一年一度啖蟹旺季,香港食物安全中心却在11月的第一天发出公告,称来自江苏两个水产养殖场的太湖大闸蟹,共约12公斤的5个大闸蟹抽检样本中,有2个样本的二恶英(dioxin,台译戴奥辛)和二恶英样多氯联苯总含量超标,中心决定暂停这两个养殖场的大闸蟹进口和在港出售,呼吁市民停止食用相关产品,并通报内地有关当局。

二恶英和二恶英样多氯联苯属剧毒物质,可以导致生殖和发育问题,损害免疫系统,甚至导致癌症,食安中心的公告在香港市面引起一阵恐慌,也引起了中国大陆传媒和环保团体的关注。

一向关注太湖生态污染的环保人士对鱼虾蟹肉内检测出致癌化学物并不惊讶,当但让他们惊讶的是二恶英,这种并不溶于水的剧毒物曾出现在鸡、牛、猪肉中,但出现在大闸蟹身上却是首次,而且是标准最高的育蟹基地东太湖。

是水污染吗?不溶于水的二恶英又如何通过水进入蟹肉?有环保人士猜测,这一次污染源可能是来自把蟹肚子洗白的洗涤剂,也可能来自喂饲给太湖蟹的小鱼小虾。有表面活性剂专家解释,生产洗涤剂,尤其是低劣洗涤剂的过程中可能产生二恶英,这一次香港食安中心检测出的二恶英样多氯联苯则是常见的染料中间剂。

爱蟹者众,但古人不知其为甲壳类节肢动物,误以为螃蟹是一种昆虫,没有肠脏,还给它一个雅号“无肠公子”,名医李时珍曾特别解释:“蟹,水虫也,故字从虫”。口腹和生财之欲皆由喜好而来。大闸蟹由此,也成了被人类深刻改变的“欲望之虫”,它的动物特性往往成为商家不择手段牟利的关键。二恶英污染,是冰山一角。

大闸蟹的三个“秘密”

自然界里,大闸蟹在江河与海水交界处产卵,幼蟹洄游到江河湖泊,长大后又回到入海口交配。70年代,中国大陆大兴水利,大闸蟹无法再爬过重重水闸。80年代,人们疯狂地在入海口捕捞天然蟹苗,自然界的蟹苗因此灭绝了。上亿年来大闸蟹自然洄游的路线,在短短30年间消失。

1988年,大陆成功发明人工培育蟹苗。今天我们在市场上所食所见的所有蟹,都是坐着卡车,人工完成洄游的。

大闸蟹上市前最后一个月食用什么,它在饭桌上就会是什么味道。如喂小鱼,肉味便甜美,喂玉米,则有玉米味,蟹黄强硬。有一年,还闹了个笑话:苏州蟹农发现蚕蛹便宜,蛋白质不错,蟹也爱吃,喂吧!结果那一年的蟹食之一股蚕蛹味, 没法入口。

这导致什么呢?其它地方的螃蟹只要在阳澄湖放上两个月,同样喂小鱼,两个月后上市时,它就和正宗阳澄湖蟹颜色一样,味道一样。阳澄湖大闸蟹每年只能生产2000吨,而中国年产大闸蟹65万吨,阳澄湖只占千分之三。但市场上却有上万吨蟹自称是阳澄湖的,其中多少李鬼充李逵?有一年南京高淳的固城湖大旱,却因引发阳澄湖蟹价格大涨,个中原因,不言自明。

大闸蟹是顶级的脱壳艺术家,它可以留下完整的壳,包括胃,与其它内脏的壳。蟹最喜欢吃自己的同类,因此脱壳是它最危险的时候,它必须选择最安静的凌晨,最隐蔽的环境。为了观察蟹脱壳,我曾和《大闸蟹》一书的编辑团队一同养了二十天蟹,但最后还是在水产铺观察到了。脱壳时,它是腿归腿脱,内脏归内脏脱,上壳归上壳,最后像变形金刚一样组合起来。

对于人类来说,大闸蟹的脱壳非常重要,因为蟹最后一次脱壳代表性成熟,也决定了它最后的大小,这意味着:价格。

蟹脱壳的决定因素是水中的矿物质。以前野生环境中,一亩水面生长100只蟹,现在阳澄湖一亩水面养400只,塘养一亩要养800只,自然环境中的矿物质完全不够用,怎么办?只有用蜕壳素。有良心的蜕壳素只有矿物质,没良心的则加各种类固醇激素,这样蟹脱壳后长得大,价格高。如果大闸蟹个头过大,那是很可疑的。

最好吃的不是阳澄湖蟹了

虽然受捧多年,并成为种种骗术的中心,但现在最好吃的大闸蟹不是阳澄湖蟹了。

曾经,阳澄湖蟹得天独厚,是因为阳澄湖浅,阳光足,湖湾多,水草丰美。更因为离海近,湖水没能完全淡化,微咸。阳澄湖蟹煮熟后,会转成微甜味道。清末民初思想家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曾说:“不是阳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苏州?”后世一直传为佳话。

当年香港进口大闸蟹,苏州人挑蟹,要架起一块玻璃,与地面呈30度角,在高的一头点灯,蟹趋光往上爬,只有阳澄湖蟹能爬过去。因为阳澄湖是硬底湖,蟹爬动有力。

阳澄湖的硬底,原因之一是湖边有大量农田,农民每年从湖底刮蟹粪与湖泥肥田。这几十年,因为蟹利润高,农民们几乎全部弃田育蟹了。没有人挖泥,现在阳澄湖底积下了三十厘米厚的蟹粪泥,阳澄湖没有了硬底,蟹也不如当年强劲。加之湖边相城工业区的污染,影响了蟹质量。

阳澄湖蟹不再是最好吃的大闸蟹。在2012年内地“王宝和杯”全国蟹评比中,阳澄湖蟹仅排在第38位。今年年初去世的中国大闸蟹权威王武教授,在2013年受访时曾表示,最好的蟹还是在东太湖,2012年的评比中,无论是最佳口感奖、金蟹奖、最佳组织奖,都是东太湖的代表拿下。

苏州的太湖蟹,特别是东太湖蟹,是后来居上的市场新宠。

东太湖蟹与阳澄湖蟹有一个共同特点:因为两湖皆水清,泥硬,蟹肚皮都很白。结果,不良商人为了用塘蟹冒充两湖名蟹,就用洗剂药水洗白塘蟹肚皮。2006年,苏州有郁氏公司在南门水产市场购池塘蟹用药水洗白肚皮后冒充阳澄湖大闸蟹出售,被有关部门罚款80万。这次在香港被检出二恶英和二恶英样多氯联苯总含量超标的大闸蟹,环保专家也怀疑与洗涤剂有关,也来自养殖基地在东太湖的水产公司。

蟹的生产链条,也是欲望链条。在这个链条上的大闸蟹,早已不是它洄游在自然界中的样子。

11月11日,香港食安中心公布大闸蟹最新测试结果,被抽验的6个样本,二恶英和二恶英样多氯联苯总含量未超标。在大陆,江苏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展开调查,对涉事两家企业的大闸蟹全部禁售,但到目前为止尚未公布调查进度或结果。二恶英和二恶英样多氯联苯是在大闸蟹的什么部位被检出超标、可能与什么化学物质有关、如何进入大闸蟹体内......等等问题,现在还无从推考。

翟明磊,台湾《汉声》杂志编辑,曾共同调查采访出版《中国水生动物——大闸蟹》,为汉声出版社苏州风物志系列三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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