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

《香港三年》,定义下一个三十年的民主路?

1984年,罗永生收到赵紫阳对于“民主治港,理所当然”的承诺;三十年后,学联找出这句话,要求北京兑现承诺。

端传媒实习记者 赵安平 发自台北

刊登于 2016-10-31

《香港三年》在高雄三余书店的发表会。
《香港三年》在高雄三余书店的发表会。

2016到17年,说是香港的“政治年”也不为过。

立法会换届选举在2016年9月初落幕,选民将多位主张“本土自决”的政治新人送入议会;接着是几位非建制派议员当选人的宣誓风波;纷争还没落幕,退休大法官胡国兴宣布参选特区行政首长,牵动有志者纷纷松口,特首选举前哨战提前开打。

事实上2016到17这个“政治年”,延续的是从2013到16这三年香港政治风起云涌的变化:从香港大学教授戴耀廷倡议“非暴力不合作的占中运动”开始,到2016年初旺角警民冲突事件为止。

努力打破政治天花板

在这三年里,香港政府总部旁的添马公园无疑是最好的舞台:

2014年8月31日,北京发布后来被称作“8.31决定”的香港特首普选框架,等于全面否决占中酝酿期的普选方案,占中三子在添马公园竖起“抗命”二字,发起集会、宣布启动公民抗命。

2014年9月,香港专上学生联会(学联)再度聚集于添马公园,大背板已由“抗命”换作“命运自主”,象征他们不仅不接受北京的安排,还要自己决定香港未来。

2016年8月5日,由于多位立法会议员参选人被控主张“香港独立”而被取消参选资格,香港民族党号召3000人于添马公园集会,高呼“香港独立”。不久之后,抗议人士再度集结。此时,背板已变为“香港__”,以噤声表达对当局政治审查的强烈不满。

或近距离观察,或索性参与其中。在梳理这一段历史之后,端传媒总编辑张洁平和记者钟耀华逐渐浮现了“香港三年”的概念与脉络。他们进一步探索:曾经或正处于浪头上的人们,有着什么样的生命经验?他们对于反对运动又有什么样的理解?香港的未来,又该航向何方?这三年,和香港过去三十年的民主运动相比,究竟是往前进了一步,或者是过去三十年历史的又一次轮回?

端传媒总编辑张洁平和记者钟耀华在桃园读字书店发表会后进行签书。
端传媒总编辑张洁平和记者钟耀华在桃园读字书店发表会后进行签书。

《香港三年》这本书于焉诞生。10月12日到17日,端传媒在台湾举办五场发表会,从桃园、高雄、台中再到台北,一方面与读者分享香港民主运动的经验,一方面也希望为读者带来更多港台两地对照之下的思考。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尚未完成民主化之前,香港不可能出现民主政治亚体制。”

张洁平引用研究民主转型学者林茨(Juan J. Linz)的陈述。但她说,正是因为今日的香港人并不相信这套论述,这几年才会持续抗争,努力反抗这样的“宿命”,希望突破这个政治天花板。

钟耀华说,伞运期间,“三十年对话之路已尽,全面抗争必然发生”的论述不绝于耳,运动过后,主张菁英议会路线的民主回归派在新进的几次选举中各自交棒,泛民出现世代更替。

在《香港三年》里,钟耀华的角色和位置是多变的:在“雨伞运动”中,他被名列“学联五子”之一,也就是运动决策的核心人士;在伞运过后,他加入端传媒担任记者,他说希望藉此“赎罪”,清偿在运动中累积的资产与人脉,为社会做出贡献;另一方面希望回到历史脉络,找寻香港未来的出路。

做记者的半年里,钟耀华访谈即将告别议会或步入议会的两代人,看一代人从议会经验中传承对香港未来的想像,新生代又要如何摆脱旧有路线,走出新的议会政治。而后钟耀华也回首七十年代,盼能从社运风生水起的火红年代,启发香港当下的困境。

为了用文字记录下这场运动的参与者,钟耀华采访过去的战友岑敖晖。两人从运动期间互相支援的伙伴关系,转为采访者与受访者,他们一起回到雨伞运动时的占领区金钟,回忆三年多来,岑敖晖如何从一位“不懂社运为何”的大学生、到当选学生会干部,在参与运动后回归校园所面临的失落与困局。这一次,钟耀华不再只是陪伴者,更是聆听者与记录者,也因为这层关系,让他能将昔日战友描写得深刻而立体。

然而要谈“香港三年”,又怎么能够只看2013到16这三年? 钟耀华说,伞运期间,“三十年对话之路已尽,全面抗争必然发生”的论述不绝于耳,运动过后,主张菁英议会路线的民主回归派在新进的几次选举中各自交棒,泛民出现世代更替。

从1983年中英谈判、1989年天安门事件,再到1997年主权正式移交、2003年七一游行提出普选诉求,以及往后中共人大几次对香港普选的回应,《香港三年》不但讲述反对运动的这三年,更溯及香港三十年来的历史。从所经历的时代中,试着爬梳香港未来要往何处去。

罗永生教授出席《香港三年》在阅乐书店的发表会。
罗永生教授出席《香港三年》在阅乐书店的发表会。

两代香港人要求民主治港

和钟耀华一同在台北出席发表会的岭南大学教授罗永生,与钟耀华恰好代表争取民主的两代香港人。1984年,时任香港中文大学学生会会长的罗永生,收到赵紫阳对于“民主治港,理所当然”的承诺;三十年后,学联找出这句话,要求北京兑现承诺。

在漫长的民主运动中,于两代人而言,又是如何理解“群众”与“组织”的呢?

钟耀华认为,群众之于老泛民,就是民主派的选票,是可受管控的;但对于学生来说,必须让群众参与抗争,才能从中产生主体性,形成政治意识。他也坦承,学联过去在组织学生群体时并不理想,而正是因为社区组织力不够,无法转化为全面抗争的资源,让群众自发参与。

罗永生归结出香港在伞运后典范转移(Paradigm shift)的三个方向:政治目的由“民主回归”转向“独立、自决”;抗争手法由“和理非非(和平、理性、非暴力、非粗口)”转向“勇武抗争”;组织方式则由“菁英政治”转向“去组织化”。然而,在体制层面却尚未完成转移。

对于部分人指老泛民“留下烂摊子”的责备,罗永生承认过去路线在某种意义上的失败,“但仔细分析,现在的抗争有没有超越当年?而在意识到困境之后,又提出克服问题的出路了吗?”他说,并不是老泛民太天真、不够聪明,而是“有些问题,再聪明的人也解决不了”。

面对当前的议会新政,有走出新的路线吗?钟耀华说,就算现在本土自决派的出现,看似产生新的“独立”路线,但却忽略了阶级、性别、空间议题的讨论,“那这样与三十年前的路线又有何异?”

而这两代人也都同意,在当下的困境里,香港需要被放到更大的历史脉络中,才能寻找未来出路。

今年9月的立法会选举,无法归为泛民或建制的新世代议员共取得38万张选票,得到将近五分之一选民的支持。张洁平分析,这只能代表选民不满意旧的,并不表示他们认同新的政治力量。

回到今年9月的立法会选举,无法归为泛民或建制的新世代议员共取得38万张选票,得到将近五分之一选民的支持。张洁平分析,这只能代表选民不满意旧的,并不表示他们认同新的政治力量;钟耀华也认为,选民想让主张民主自决或本土的人试试看,至于后续如何,仍有待观察。

民众于发表会后进行提问。
民众于发表会后进行提问。

罗永生对此次选举的观察,除了世代交替与泛民内部的更新之外,也是对雨伞运动“非暴力抗争”路线的重新确认,更是对香港认同问题的转换:从暧昧不明的民主回归框架里走出来,而且不会回头。

在台湾的新书发表会中,无论是“今日香港,明日台湾”,抑或是“今日台湾,明日香港”,近年来的变化总让人习惯于两地的相互参照。

一位香港听众在会后发表感想:“香港人不能忘记想要得到民主的想法,很多人认为只要生活安定就好。在香港的教育下,我们对历史的理解其实是很少的。”台湾听众也回应:“台湾人的小确幸是建立在我们不知道自己的历史上。台湾人要更了解自己,才能知道我们现在的自由有多可贵。”

另外,也有听众提出疑问:“香港最近崛起的本土派,是不是借镜过去台湾民进党的抗争路线?”罗永生答覆道,台港本土派之间的互动确实密切,但都流于形式,“从台湾拿回来的经验实际上真能运作吗?我想唯有双方深度交心,才能打开真正的对话。”钟耀华与张洁平也认为,除了经验学习之外,更重要的是“回到历史脉络”反思自身,才能有所启发,并足以检视两地的经验能否有效运作。

在中共极权政治之下,似乎也串连起两岸三地的人,忽远又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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