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里约奥运

奥运期间,我走入了里约三座贫民窟深处

在距离主会场马尔卡纳球场最近的贫民窟山顶,居民们能够遥遥望见开幕式的璀璨烟火。

特约撰稿人 刘冉 发自里约热内卢

刊登于 2016-08-12

#巴西#奥运#2016里约奥运

奥运会主场馆马尔卡纳球场附近的贫民窟山顶,居民能够遥望开幕式的烟火。
奥运会主场馆马尔卡纳球场附近的贫民窟山顶,居民能够遥望开幕式的烟火。

里约近四分之一的人口居住在贫民窟中。

在葡萄牙语中,贫民窟被称为 Favela, 是一种对皮肤有刺激性的植物。746座贫民窟遍布整个里约,有些距离富人区仅有一步之遥。超过140万人以贫民窟为家,生活在被飞速发展的都市遗忘的角落。

让里约的贫民窟为世界所知的,正是今年奥运会开幕式的导演费尔南多·梅里尔斯。他2002年的作品《上帝之城》将贫民窟的故事血淋淋地呈现在大屏幕上,为贫民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却也带来了挥之不去的刻板印象:贫民窟意味着毒品与暴力,是里约的难言之隐,难解之痒。

14年后,在费尔南多·梅里尔斯执导的奥运会开幕式中,40名来自贫民窟的儿童合唱了奥运会会歌。而在距离主会场马尔卡纳球场最近的贫民窟山顶,居民们能够遥遥望见开幕式的璀璨烟火。

可是除此之外,奥运会对贫民窟还意味着什么?

罗西尼亚:黑帮与冲锋枪少年

“我第一次见到‘闪电’那年,他九岁。” 我的向导帕特里克回忆道,“当时,他两手紧握着一把枪。”

“闪电”是我们在罗西尼亚逼仄的巷道中遇到的黑人男孩,今年十六岁。他穿着红色的T恤,肩挎一把冲锋枪,冲帕特里克打了个招呼,然后有些警惕地打量着我。我用葡萄牙语说了一句 “你好”,他的目光柔和了一些,略显局促地回应了一句 “你好”。

罗西尼亚(Rocinha意为“小农场” )是里约人口最多最密集的贫民窟。它位于科科瓦多山与大西洋之间一座陡峭的山峰之上,俯瞰仅有一公里之遥的南部海滩和加维亚(Gávea)富人区,面积不到两平方公里。

政府并不清楚这里到底居住了多少人——2010年的人口普查显示为7万居民,但实际上,这里有大量未登记也不愿接受调查的灰色人口。当地人估计,罗西尼亚至少有15万居民,最多甚至可能居住了30万人。

由山脚下抬头望去,罗西尼亚的房屋仿佛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目力所及之处几乎不见缝隙,很难想象道路藏身何处。人们在任何可能的空间里亲手修建容身之所,毫无设计和规划,大部分房屋也没有地基;一旦发生倒塌,周边房屋也会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倒下。这是里约贫民窟的典型形态;此类事故,早年间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然而真正进入罗西尼亚之后我才发现,与大部分人对贫民窟的想象不同,如今的罗西尼亚与现代生活的距离并不远。这里大部分房屋都是砖石和水泥建成,有基本的电力、供水与排水设施,不少家庭还接入了电视和网络。在这个庞大的社区里,你能够找到银行、药店、超市、餐厅和理发店等几乎所有日常生活所需的商铺。走在巷道中,手机能够轻松搜到不少无线网信号;这里甚至有自己的无线网提供商 NetRocinha, 拥有1500名高速网络用户,费用大约是每个月26美元。

当然,这些基本的公共设施,并不像一般社区一样整齐有序:狭窄的巷道上空密密麻麻地缠绕着蜘蛛网一般的电线,过滤了原本便不太充裕的阳光,时常需要弯腰钻过;水渠沿着房屋之间的缝隙艰难前行,污水、垃圾与粪便四溢,经常让人无处落脚。对电力、电视和网络等服务,许多人是不付钱的,居民将此称为“喵 (Meow)”—— 要是有人问:“你家有喵吗?” 意思就是:“你家偷到电视和网络信号了吗?”

超过140万人居住在里约746座贫民窟内。
超过140万人居住在里约746座贫民窟内。

罗西尼亚并不是一个人人赤贫的世界:这里也有阶级分野。与其他许多城市相反,这里住得越高,就越是贫困,也越是危险。在相对和平的区域,许多人开始与政府配合为房屋登记,以便将来能够进行买卖。而为了获得合法文件,就需要保证社区安全有序,并有足够的公共服务。因此,部分区域的生活也在慢慢改善。

事实上,由于地理位置优越,罗西尼亚的许多居民并不是真正的“贫民”,而是在富人区或旅游区有固定工作的司机、清洁工、导游、商贩等。之所以住在罗西尼亚,主要是因为这里交通方便、租金低廉,还方便逃避税费。这其中许多考虑,听上去与中国大城市的“蚁族”们颇为相近。许多居民都在拼命存钱,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贫民窟的生活。

而愈是进入罗西尼亚深处,就愈是可能踏入毒品帮派的地盘。

遇到“闪电”时,我已经彻底迷失方向。罗西尼亚的门牌散乱无章,78号旁边是34号,再隔壁是8号,中间夹着数栋没有门牌的房子。这是为了阻碍警察的突袭——如果对这里不够熟悉,很容易就会在迷宫般的山路中错失方向,而熟门熟路的毒贩却能轻而易举地脱逃。

罗西尼亚有三个毒品帮派,时常为争抢地盘发生火并。“警察与毒贩之间的冲突最多持续几个小时,而毒贩与毒贩之间的冲突可以持续几个月。” 帕特里克指着墙上随处可见的弹孔告诉我。许多建筑上的涂鸦其实是帮派用来标记各自地盘的暗号。有些墙壁上,旧的涂鸦被划掉或是被新的涂鸦盖住,从中可以看出帮派火并的历史。

就在这时,“闪电” 出现了,他肩头的冲锋枪让我不禁有些紧张。“他们并不会为难访客,” 互相问候之后,帕特里克让我放心,“带枪主要是为了保护帮派地盘,当然有时与警察发生冲突也会派上用场。” 他接着警告,“如果你在这里拍照,麻烦就会找上门来:他们可不愿意自己的脸被拍到。你说你是游客,可万一你是警察卧底呢?或者如果你到处乱贴照片呢?”

我这才发现“闪电” 一直盯着我的手机,于是立刻收进包里。他向我竖起大拇指——巴西人最喜欢用这个手势来表示任何正面的感情。

帕特里克并不是罗西尼亚的居民。他出生在里约一个较为优渥的中产阶级家庭,讲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大学毕业之后,他进入一家旅行社工作,开始为当时刚起步的贫民窟探访项目做向导。如今,这份工作已经做了七年,他终于与当地居民和帮派建立起良好的信任关系,才能时常带着游客来去无阻。

但中间也曾惹过麻烦。“早些时候,这里还是可以拍照的,但后来有一次,我带来的人把照片和录像公开发在网上,给帮派惹了麻烦,害得我被请去跟头目喝茶。我不得不保证以后小心。现在,哪怕看起来四下无人,也很可能有眼线。只要你有可能拍到帮派成员,立刻就会有人出来制止。” 我顺着他的手势抬头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看到另一个端着AK47的赤膊青年正无所事事地蹲在屋顶望着我们。

罗西尼亚(Rocinha)贫民窟内青年在闲坐著。
罗西尼亚(Rocinha)贫民窟内青年在闲坐著。

贩毒帮派在这里如同一个等级森严、分工明确的连锁公司。“就像麦当劳一样无处不在,并且是标准化的。各种毒品应有尽有:海洛因、可卡因、大麻……所有人都很清楚在哪里能拿到什么货。” 如同“闪电” 一样,许多未成年人被卷入毒品交易,充当跑腿或眼线,因为未成年人无法被判刑。“现在,警方和政府正努力想把入狱年龄降低到16岁。”

“闪电”个头不高,不爱说话,但好像带着几分好奇。在我和帕特里克停留的时候,先后有四个挎着冲锋枪的青年与我们擦肩而过,却只有“闪电”停下了脚步。

“奥运会有没有给这里带来什么变化?” 我问帕特里克。

他沉吟了一会儿,“奥运会是好事。虽然没有为贫民窟带来什么直接的好处,但至少它让世界开始关注里约存在的问题。以前,里约人对许多问题习以为常、视而不见。我们都认为存在贫民窟很正常;在这里长大的孩子,看到毒贩端着AK47走来走去也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现在,由于奥运会,人们开始认识到这是一个问题,也开始想要解决它。”

我请帕特里克向“闪电”询问同样的问题。他先是露出困惑的神情,而后想了半天,用英文说了一个词:“学校。”

最近几年,政府在这里先后建立了两家免费公立学校。虽然学校设施与教学质量仍然远远比不上昂贵的私立学校,但大部分贫民窟里的孩子也开始上学了。此外,许多非政府组织开始关注和尝试进入罗西尼亚;它们与当地社区合作,成立了日托中心与桑巴学校,并吸引国外志愿者前来服务。

而“闪电”没有上过学。他从7岁开始为贩毒帮派跑腿,遇到帕特里克那一年,他险些给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属于贫民窟的可疑陌生人来上一枪。如今,他遇到帕特里克时显得很高兴,还时不时会要求他教自己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

帕特里克补充道,除学校外,罗西尼亚的其他基础设施近年来也有所改善:这里新建了三家公立医院和一个综合体育活动中心,最重要的是,山脚下还设立了一个地铁站。“政府还想要修缆车,但许多居民并不欢迎——毕竟,这里有将近3000名‘摩的’司机,他们还是要吃饭的。” 帕特里克说。此外,随着关注贫民窟的人越来越多,有几家旅行社也与当地社区合作,开发了贫民窟探访项目,其中一部分收入会用来回馈社区的公共设施。

然而警察始终无法真正控制罗西尼亚。在多次充斥暴力和流血的尝试之后,这里的大部分区域仍然是毒品帮派的天下。

“你看奥运会开幕式了吗?” 我问“闪电”。他摇摇头。“那么,你会看比赛吗?” 他点点头,突然咧嘴笑起来,双手竖起大拇指,兴奋地大喊:“佛朗明哥!”

佛朗明哥是里约最受欢迎的足球队。这一刻,他终于看起来像是一个少年。

德国村:在毒品与警察的夹缝之间

我来到奥西尔(Osir)家的杂货店时,这家人正在看电视上直播的游泳比赛。“我喜欢菲尔普斯,”女儿伊丽莎白兴奋地说,“非常厉害,好像什么都能赢。”

奥西尔家住在德国村 (Complexo do Alemão) 的山顶。德国村里并没有德国人;它是位于里约北部的一个贫民窟群,占地约3平方公里,居民近7万人。奥西尔家的刚刚盖起来不久,还没有来得及铺好屋顶,与山顶的小广场之间的路也没有修好,只能从土坡上滑下来。

带我来这里的,是在里约居住了17年的西班牙人贾维尔。“罗西尼亚并不能代表里约的贫民窟,” 他说,“你需要到没有旅行社项目的地方看看。”

巴西人将所有金发白人称为德国人。所谓德国村,实际上是因为这片土地在一战后曾经被一个波兰人买下。1920年代之后,这里很快发展为里约的一个工业中心,吸引了大批低收入工人来此定居。波兰人随后将土地平分出售,在接下来几十年里,这里逐渐发展为里约面积最大的贫民窟群,也成为几个大型贩毒团伙的主要窝点。

2007年6月,里约警方与军方合作,试图从毒贩手中夺下德国村的控制权。在激烈的冲突中,19名居民死亡,其中11人并无证据表明与毒贩有任何关联。在那一年的泛美运动会结束之前,整个德国村一直被警方包围。之后披露的文件显示,警方在此过程中很可能未经审判处死过被捕毒贩。

而大部分人印象更深的,应该是2010年里约的那场危机。当时,随着世界杯和奥运会临近,里约政府加大了对贫民窟毒贩团伙的打击力度,引发了毒贩对警方的一系列报复行动,几乎在整个城市范围内酿成骚乱。随后,警方与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合作,对包括德国村在内的两个贫民窟进行了为期一周的重点包围与清剿,整个过程中40余人死亡,200余人被捕,但大部分毒贩头目逃脱了。

自此之后,警方和军队终于掌握了德国村的控制权,并开始长期驻守,直到2012年军队撤离,这里建立了被称为“和平警察部队(UPP)” 的特殊武装警察部门。如今,德国村区域大约有1800名常驻“和平警察”。在许多街口,都能够看到三人一组、身着防弹衣、佩戴手枪或冲锋枪的警察在巡逻。

身着防弹衣、手持枪械的和平警察部队(UPP)在贫民窟内巡逻。
身着防弹衣、手持枪械的和平警察部队(UPP)在贫民窟内巡逻。

然而毒贩并未被斩草除根,这里仍然不时会发生毒贩与警方的枪战;毒贩会用冲锋枪和手榴弹重点攻击警察局建筑以及巡逻中的警车。“大约四五个月一次吧,”贾维尔告诉我,“不过不用担心,那时缆车会停驶。”

德国村的缆车有着比大部分旅游景点的缆车更美的风景。从四壁透明的车厢向四周俯瞰,整个德国村背靠陡峭的山峰呈放射状铺开,以砖红色为主体的房屋中点缀着若干其他色彩。“要判断一个地方是贫民窟还是普通的低收入社区,一般看墙壁就知道了:如果大部分房子能够看到砖头,那么就很可能是贫民窟。普通社区的房子,一般都会经过粉刷的。”贾维尔告诉我。

缆车并非为游客而建,而是为了方便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它从2011年开始运行,共有六站,从山脚抵达山顶仅需16分钟,对当地居民免费。山顶最后一站出来,便能看到和平警察的驻地。附近是一个小广场,周围有不少摊档,但在我访问期间大部分没有开门。只有一个名叫罗萨妮 (Rosani)的女孩在贩卖印有缆车照片的T恤,下摆剪成一条条的。“是我自己设计的,” 她有点害羞地说。

“一开始来过一些游客,” 罗萨妮告诉我,“后来因为发生了几次枪战,人就越来越少。你看,现在是奥运会期间的周末,都完全没有人来了。”

“这很可惜,” 贾维尔说,“因为这里很美,而且平时其实是安全的。” 一开始是一个非政府组织的朋友带贾维尔来到这里,后来他大约每个月会带朋友来两三次,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问题。

贾维尔认为,德国村的大部分居民都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由于毒贩势力已经式微,只要不卷入毒贩与警察的冲突,哪怕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只身来此也不会惹上麻烦。但是,德国村的青少年里,还是有不小的比例沾染了毒瘾。“就算有警察在,他们总有办法搞到毒品,” 贾维尔叹了口气,“而且他们喜欢用的不是大麻,而是‘快客’ (注:可卡因毒品的一种)——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

奥西尔一家正是贾维尔所说的“老实人”。18岁的伊丽莎白在山下的店铺打工,一个月的收入大约是200美元,这也是德国村居民的平均月收入。她的哥哥在山下一家名叫“澳大利亚的士”的公司做摩的司机,收入稍微高一些。现在,他们期望新开张的杂货店和奥运期间的游客能够带来一些额外的收入。

“开幕式很棒是不是?”谈到奥运会,伊丽莎白热切地期待我的反应。“我很喜欢!” 我说,她立刻扑上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不过,她并没有看过其他任何一届奥运会的开幕式。“如果不是在里约,也就不会想到去看。” 伊丽莎白解释说,“有时候可能根本忘记了有奥运会这回事。”

除了警察的入驻,奥运会给德国村带来了其他变化吗?

贾维尔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完全没有。奥运会是一场给世界看的秀,而穷人们不在其中。”

伊丽莎白则说:“我不知道跟奥运会有没有关系,不过现在还是安全了一些。” 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但是,警察开枪也是很厉害的,我们平时要更小心,一听到响声就要卧倒。” 然后她指着我,说:“如果能有更多外国人来就好了,我们可以开更多店。”

我将开幕式中表现都市化的一段截图拿出来问伊丽莎白,“这一段有表现贫民窟的元素,你觉得真实吗?”

“我觉得这并不是贫民窟,”伊丽莎白皱着眉头说,“楼太高了,也太整齐了,你看,德国村完全不是这样的。”

“不过,这还是很好看。” 她笑了起来。

圣玛尔塔:迈克尔·杰克逊带来的转机

在海伦娜的纪念品商店里,我观看了迈克尔杰克逊(MJ)1996年的歌曲《他们不在乎我们》(They don't care about us) 的MV。影片开始后不久,海伦娜兴奋地指着一个场景中向MJ挥手的人群说:“看到了吗?这个是我!”

屏幕上的MJ正愤怒地冲着一脸麻木的警察唱道:“我是警察暴力的受害者……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

这里是圣玛尔塔(Santa Marta),正是二十年前这个MV的拍摄地,也是位于里约市中心地带的小型贫民窟。它大约有8000名居民,分布在高约1000米的山坡上,是里约地势最陡峭的贫民窟之一;房屋中仍有五分之一保留了最原始的木制结构,但许多新的砖房正在兴建。山路上的阶梯安装了扶手,电力和供水设施也在升级;有清洁工固定清扫和回收垃圾,还有非常方便的轨道缆车系统通往山顶。

如同里约大部分贫民窟一样,圣玛尔塔也曾经毒贩横行,甚至曾经是最臭名昭著的暴力地带。但2008年底以来,这里已经完全被警方控制,里约人称之为“和平化”。如今,毒品交易在圣玛尔塔已经绝迹,这里也成为里约最安全的贫民窟之一。

圣玛尔塔是第一座被和平化的贫民窟。现在,里约有36座贫民窟被和平化,占贫民窟总数不到二十分之一。

里约政府正在大力将这里推广为旅游景点:山脚下不仅有旅游信息点,还有一张巨大的地图,将原本迷宫般的贫民窟内部道路展现无遗。在这里,我遇到了埃利亚斯(Jose Elias Pereira Duarte) 。他是圣玛尔塔的居民,刚刚考下导游证,正在努力学习英语。“游客还是不多,” 他告诉我,“有时候一天也没有人来问一个问题。” 百无聊赖的他主动要求带我上山去。

圣玛尔塔也是里约色彩最丰富的贫民窟,我们对里约贫民窟的许多印象也许正来源于这里。几年前,两名荷兰艺术家循MJ足迹而来,将圣玛尔塔朝向市中心入口处的34栋房屋正面涂上了浅蓝、粉红、鹅黄、草绿等糖果色斜纹,远看有一种小清新式的醒目。此外,圣玛尔塔几乎所有大块的立面上都有着艺术家喷绘的极富想象力的壁画,其中一些是当地儿童和居民参与完成的。埃利亚斯指了指一幅碎玻璃拼成的马赛克壁画,“这里面也有我放下的一块。”

比较容易抵达的房屋,许多都开成了小商铺,还有两家纪念品店,海伦娜的店就是其中之一。靠近山脚的一栋四层楼侧面,画上了五环旗。

在另一幅壁画前,埃利亚斯停下脚步,指给我看上面明显的弹孔:这是当年警方与毒贩的冲突中留下的。

大部分新修建的房屋内部都很整洁,也有良好的供电和供水系统。然而在明亮的色彩之间,仍然存在最原始的木制简陋窝棚。埃利亚斯告诉我,“这里最早的一批房子,现在还有人住着。特别是老人,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多改变。”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警察。一名外号叫“大头”的居民住在接近山脚的房子里,距离警察驻点很近。“我很怕警察。我没有做错什么事,但看到他们,我会绕开。” 他说,“警察一直呆在这里,但他们不是圣玛尔塔的一分子。” 几年前,也有居民声称看到过警察无故殴打儿童。

圣马尔塔的居民崇拜MJ。半山腰处的小广场上有一座MJ的等身雕像,他张开双臂,拥抱着山下熙熙攘攘的里约。“大家都很感谢MJ, ” 埃利亚斯说,“他让全世界人都看到了圣玛尔塔。”

圣玛尔塔(Santa Marta)贫民窟一个小广场上的MJ雕像。
圣玛尔塔(Santa Marta)贫民窟一个小广场上的MJ雕像。

“MJ 很伟大,”海伦娜也说,“他来过之后,开始有很多人关注这里,也有不少其他名人来过,还拍了电影。” 她为每一个来到这里的访客播放MV, 并乐此不疲地指出自己出镜的场景。

那么奥运会呢?“我喜欢奥运会,”埃利亚斯说,“很多好的事情都在发生。我想也会有越来越多游客来到这里。”

这也许只是他的期望——一家经营圣玛尔塔游览项目的旅行社告诉我,奥运会开始以来,他们两人成团、每天出发的项目还从来没有成团过。

海伦娜也如此相信。她让我写了一幅中文的“欢迎光临”,贴在门上,“也许会有更多中国游客来的,” 她满怀希冀地说。

圣玛尔塔也许是幸运的,它经历了两次转机:二十年前,从天而降的迈克尔杰克逊为这里带来了微茫的希望与关注;八年前,警方的“和平化”为这里带来了较为长久的安全与宁静。而如今,里约奥运似乎并未能带来居民们期待已久的人潮。

“过去,人们以来自贫民窟为耻。”埃利亚斯说, “至少现在,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我来自圣玛尔塔。”

(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本刊载内容版权为端传媒或相关单位所有,未经端传媒编辑部授权,请勿转载或复制,否则即为侵权。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