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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洁晧:希望有双超越时空的眼睛,见证罪恶和悲痛

对寻求复原的幸存者,一个曾有类似遭遇的人就像一面镜子,让自己看到自己的过去。

陈洁晧

刊登于 2016-06-15

#读书时间

孩子在岩石上玩耍。
孩子在岩石上玩耍。

【编者按】任何身心伤害最终得以痊愈,都需要表达感受、他人的陪伴、帮助,接纳自我。羞耻感是性侵一类伤害发生后,对受害者影响最深远的二次伤害。人们很容易诉说一般的暴力,情绪也更容易释放出来,而社会文化的种种禁忌和所谓对受害者的保护,让性侵成了不能说的秘密。儿童受到性侵,由于年纪小,更难以表达。

台湾艺术家陈洁晧,童年时期曾遭遇性侵。童年时的倾诉对象是一只牧羊犬。长大后,他用艺术、文字表达自己的感受,终于走出了生命中的暗角。不是每个人都会遭遇这样极端的伤害,他所分享的一切也远不止于此。每一个曾经跌入深渊,渴望重获新生的人;每一个希求理解,被爱的人都可以有所借鉴的。感受、表达、陪伴、接纳,找到生命的修复力。以下选摘自陈洁皓的书《不再沉默》第五章 写给在复原路上的你/妳,获出版社宝瓶文化授权刊出。

《不再沉默》

出版时间:2016年5月
出版社:宝瓶文化
作者:陈洁晧

感觉

感觉是我们在知识与其他能力尚未建立之前,就已经充分存在的能力。透过感官,我们产生各种感觉,以及留下这些感觉的回忆。我们随时在生产感觉,这可以说是我们人生中最珍贵,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产物。而像我这样经历童年性侵与虐待的幸存者而言,我留下了许多痛苦的感觉。

一般人很难想像,一个身体与心灵尚在成长的儿童,要怎么度过残酷的虐待,并且活下来。确实有些人活下来了,但有些儿童活不下来,这也是我们这个社会必须积极保护儿童的原因。

我在成长的过程里,必须以各种极端的策略,带著勇气与智慧,去克服生存的威胁,并且慢慢远离那些让我感到危险的情境。

幸存者会带著许多痛苦,以及许多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感觉活著。由于虐待常在成长中伴随著孤立、忽视与歧视等现象,所以我常学会去压抑、隐藏那些痛苦的感觉与回忆,而有些人则进一步去否定、伪装、遗忘这些感觉与回忆。

压抑、隐藏这些痛苦的感觉,是我们在成长中孤立无援时所衍生的生存策略,那是非常时期所使用的非常方法。但一个正常的感觉,是应该得到释放的。例如悲伤时我们需要流泪、愤怒时需要发泄、痛苦时需要陪伴。

但必须再说一次,一般人很难理解一个受虐的儿童在成长历程是没有这些帮助的,很多受虐的儿童甚至会因为表达情绪而遭受更多的虐待,所以一个幸存者对表达感觉与情绪是和危险的回忆紧密相连的。

许多的受虐者必须等到他/她真的感到安全时,才能将这些感觉与回忆慢慢说出来。有时是成年以后,十几年之后,我则是三十年后才能说清楚,每个人条件差异很大。但受虐者若能越早得到帮助,则能越早开始处理这些令人痛苦的感觉与回忆。

压抑

许多的文化与教养,常强调压抑、转移或忽略小孩子的感觉,也就是让小孩独自面对许多无所适从的感觉,但小孩却学不会处理感觉的方法,这只是一般的状况。而受虐的小孩必须忍受许多非人性的对待,并且常常处在被遗弃、忽略与受侵害的痛苦之中。

一个幸存者,必须重新学习不再压抑感觉,并且学会表达感觉。一步步,让感觉像水一样,从身体里流溢出来。

在这个过程里,妳/你会感到非常不适与不安,因为,过去这些感觉一直都是与危险画上等号。引用《哭泣的小王子》里的一句话:“感觉不会杀死人,但没有感觉,却让人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

复原的其中一个历程,就是取回能自然感受的能力。

幸存者必须学会寻找让自己感到安全的环境,去释放感觉,更好的话,则能有朋友的陪伴与支持。但没有朋友会读心术,你/妳必须说出自己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与感受,并且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帮助与陪伴。

不要对妳/你的伙伴要求太高。一般人不容易理解我们的经历,但他/她们还是会给予很大的帮助与陪伴。

有时,某种策略或相处无法成功。没关系,就再试另外一种,一样一样慢慢尝试,你/妳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探索所有的感觉,但前提是你/妳要有意愿去完成这艰困的任务。

陪伴者也许可以记在心里的是,妳/你陪伴的朋友曾经经历危险的处境,并且留下创伤,但他/她以勇气与意志活了下来。再度揭露这些感觉与回忆,幸存者会感到极端不适与不安全。

但这是复原的历程,有妳/你的接纳、陪伴与理解,他/她会复原得更快、更好。至于要做什么,或该怎么做,你/妳们必须有耐心,慢慢理解与探索。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幸存者是最了解自己需求的人(有疑惑,就提出来与朋友讨论),而陪伴者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发挥了有效的疗愈功能,见证、陪伴幸存者经历复原,最主要的还是耐心、理解与接纳。

察觉创伤

在许多错误的教养概念里,强调以恐惧、操纵或忽视幼儿的感受,以符合成年人的意志与愿望,这类为控制儿童而产生的教养行为,会造成儿童必须强迫压抑、扭曲自我的感觉,去适应生存所遭遇的残酷。儿童被迫与自己的真实情感隔绝,并在成长中,深深为自己失落的感觉感到痛苦。

遭受虐待的孩子成长遭遇到分裂的必然:真实的感受与残酷现实分裂的必然。当孩子在恐惧、受辱、受创的环境之中,学会以压抑的方式回应现实。

他/她便将自己划分成分裂的自我:一个是不允许被感受、被看见的真实自我;另一个,则是要求“控制”、“长大”、“符合(成人)期待”的自我。

儿童本能地寻求希望与爱的依附,却被迫在这些受虐的条件中,寻求正向的希望与意义,而将成人扭曲的价值与行为与自我紧密地结合。

长年扭曲教养下的结果,这种心灵内在分裂的状态,便不知不觉被带到成年,并以各种身心困难的症状、样貌呈现。

童年受虐的成人,就像是情感上被禁止成长的小孩。

童年受虐的成人,就像是情感上被禁止成长的小孩。所有的情绪、反应,依然停留在幼儿时受创的阶段。即使他们能在理智和语言上认知各种情感和价值的存在,但却时常受困于儿时受创的情节当中,而无法真实理解和感受这些情感的意义。

有人小时候时常被爸爸用香烟烫。治疗师说:“你被虐待。”那人感到很讶异,因为他即使到了成人,也不认为自己曾被虐待过。

治疗师便以另一个角度,问他:“如果你看到一个小孩被香烟烫,你会不会认为他受到虐待?”那人才恍然大悟,他曾经遭受虐待。

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一个受虐者无法理解自己的处遇,因为我们在常识和价值建立起来之前,我们就在接受虐待。

有时长期被虐待的儿童,无法理解为何事情是这样发生的,且施虐者常孤立受虐者。受虐者在成长时期得不到其他资讯,在没有选择的状况之下,便会产生即使到了成年,只会觉得自己哪里“怪怪的”,却说不出原因的状况。

无论是治疗师、互助团体、社会资源的介入,若受虐者或旁观者能越早察觉到受虐的征兆与情境,便越有机会,让受虐者提早离开受虐的环境与感受。

对一个寻求复原的幸存者而言,一个关怀或曾有类似遭遇的人就像一面镜子,提供另一种看待自己的方式,让自己看到自己的过去。

写作也是一种方式,让我们有机会以第三人称的角度,记录并再次体验自己的处遇。

任何一种形式的分享,都是珍贵的。施虐者控制受虐者的策略,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就是孤立,而透过分享,看到人生处遇的相似性或差异性,开启我们再次看到自己的机会。

混淆

除了之前提过幸存者会有无法感觉的困难以外,幸存者在某些状况下,还会有感觉混淆的问题。尤其是当性侵加害者是这个社会认可的主要照顾者:父母、师长、保母、亲友、熟识的长者等,受侵害的儿童可能会得到错误的资讯,也就是爱与虐待之间是无法分离的。

经历过侵害的儿童,无法不去对照顾者感到恐惧。他/她既是施虐者,同时也是照顾者。在得到照顾者的“爱”时,无法不去恐惧,下一刻,他/她就会进行性侵、殴打或言语上的攻击。

我听过一个长期受害的幸存者说:“爱,就是伤害。”这让我感觉非常心碎。因为一个已脱离虐待情境的幸存者,即使已没有受害的因素存在,他/她依然无法区分好的感觉与坏的感觉、被爱的感觉与被伤害的感觉,或是快乐的感觉与痛苦的感觉。

因为在我们成长的过程里,它们是伴随而来、密不可分的,甚至有些侵害者会刻意扭曲侵害的行为,告诉受害的儿童,这是爱的一部分。

童年受虐的幸存者因为成长时期资讯的缺乏,在这些有限的资讯中,得到错误的结论,例如被爱就无法避免被伤害,或进一步认为,爱就是伤害。

幸存者只有得到新的观点及视野,才有机会突破这些错误感觉之间的连结,所以从阅读及朋友的帮助中,得到新的想法是重要的。幸存者会因为新的观点而感到疑惑或矛盾,当进一步提出来讨论时,就会有出现转变的机会。

完美主义

童年因为性侵受虐的幸存者,会有严重的自尊损害与不真实的自我形象。如果你/妳看过战争片里俘虏营的描述,就大概能理解长期处在虐待的情况下,很难保有自尊与自我形象。

对长期受虐的儿童而言,我们很清楚我们无法控制虐待事件的发生。我们必须学会察言观色,因为我们随时处于威胁与恐惧之中。

再小的幼儿,都清楚何谓生命的威胁,也清楚我们没有任何机会抵抗施虐者,所以我们必须学会屈服。

在屈服与求生的挣扎里,没有任何资讯参考的儿童很容易认为自己是自卑而无能的,而这个信念若没得到察觉,就会带到成人幸存者的生活里。

因为无力保护自己,所以持续受虐。在这种情况下,受虐的儿童常会出现极端的思考,意即只有完美的人才有可能免于伤害,但我们又十分清楚我们不可能是完美的人。

所以幸存者身上会出现两种极端现象:一是在焦虑中,永远无法满足的完美主义者;二是认定自己不可能是完美的人,所以必然是全然无用的人。

这种完美主义存在于潜意识里,很多幸存者甚至不知道为何要为自己订定如此严苛而不可及的标准。一旦达不到,就会感到羞愧与自我厌恶,但即使真的达到之后,也只有更多焦虑与不安全感。因为我们永远可以发现更完美的存在,而如果我们不是完美的存在,儿时虐待的阴影就会再现。

这种想法,基本上对幸存者是一种严重的精神折磨。幸存者必须学会何谓合理的自我形象,并了解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

生活中,真实的样貌不是只有成功和失败,人的价值,也不是建立在绝对的力量之上。幸存者必须透过接触更多样的想法及观点,来打破童年时严峻的条件下所衍生的信念。

接纳情绪

我们处在一个以情绪为耻的现代文明里。我们可以从不同文化对儿童情绪的想法看见,当儿童出现痛苦、难过、生气等情绪时,成人会以压抑(例如“再生气就打你/妳”、“再哭就让你/妳哭个够”)、转移(“买冰淇淋给你/妳吃,不要难过了”、“不哭就带你/妳去游乐园玩”)、忽略(“进房间去,等你/妳不生气再出来”),或羞辱(“这么大了还哭”、“爱哭不是男生”)等方式,强迫儿童接受成人不接纳负面情绪的观点。

儿童此时会收到一个明确的讯息:“负面的情绪是不被接纳的,我们必须隐藏起来,自己处理。”然而,情绪处理是学习的过程。如果儿童的负面情绪长期不被接纳,会造成他/她未来对情绪的自我调节出现困难。

如果儿童的负面情绪长期不被接纳,会造成他/她未来对情绪的自我调节出现困难。

很可惜,无论是学校、家庭,还是社会,少有成人能鼓励儿童面对负面的情绪,部分也是因为成人自身不懂得如何处理自身的情绪。

至于现代的文化鼓励怎么面对情绪呢?转移注意,也就是快速地娱乐与回应。透过大量的讯息和物质,来抑制或减弱情绪本身的反应,无论是网路、药物、购物或工作,都是转移注意力的强大工具。

那么,转移注意力对我们有什么帮助?例如,感觉到痛的时候,我们难道不应该吃止痛药吗?其实,应该视情况而定,痛的时候,应该找到伤口的来源,并给予适当的治疗。

止痛药只是其中一种手段,它可以抑制痛苦,却无法解决痛苦的来源,所以当知道有人正为用药成瘾或特定的成瘾行为而困扰时,我会理解为他/她并非为成瘾行为而困扰,而是他/她内心有太大的痛苦难以处理。这些痛苦在没有得到接纳前,他/她得依赖某个方式去抑制痛苦。

感受与接纳情绪,才是处理情绪最根本的方法。

聆听与接纳他人或自我的情绪是一门学问,它必须透过学习和操作,才能循序渐进地接纳情绪的发生与结束,尤其当情绪能量庞大时,保持理性和细腻的态度,给予自己或他人安抚,是件有相当难度的事情。

有些人会认为只有心理治疗师才有这类知识。事实上,我认为最能接受情绪能量的不光是心理治疗师,也包括我们身边具有情感基础的人,也就是家人和朋友。(当然,不要找会拒绝或扭曲你/妳情绪的朋友或家人倾诉,妳/你只会情感再次受创。)他们是最理解你/妳困难的人,也是最能给予你/妳支持的人。

如果他们无法理解,那也不用急。先找愿意理解的人谈谈,总会找到方法述说那个难过的感觉。

陪伴与聆听

童年遭受性侵的受害者,因长期处在受害情境中,并被身边的加害人与成人持续地忽略、扭曲其受害的情况,使年幼的受害人可能会觉得说出自身受害的处遇与感受,是不被接纳且会成为被排斥的对象。

受害者会进一步封锁自己,并再次确认处于沉默与被害的位置才是安全的。受害的儿童常会选择独自承受,直到无法负荷为止。

在这种条件之下,受害的儿童身上会出现特殊的处境:说出自己受害的情况,似乎比起受害本身更为致命、更令人害怕。相反地,只要保持沉默或持续被侵害的情况,就不会使身边的人感到不安或反感。

受害的儿童会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带著一颗炸弹,必须小心翼翼,才不会被当作灾害的来源。但发生在他/她们身上的,是成人施加在他/她们身上极端残酷且扭曲的行为。

这些行为所带给他/她们的痛苦感受,被禁止表达、释放,并常会被加害者孤立、忽略或意图扭曲为正常,或扭曲为这是受害儿童应得的待遇。

儿童在这种严苛的生存环境里,会将这些非人性的对待,混淆为自己的一部分,将成人的错误归咎于自己的错误,并带著这种信念长大、成人。

在帮助一个儿童虐待下的幸存者时,理解及全然地接纳他/她们的处境,是最重要的事情。一般人在谈论性或痛苦的感受时,会自动产生回避或转移注意的反应,或被述说者的情绪所感染,而出现否定或恐惧的情绪。

述说的幸存者会唤起过去受害当下,遭受忽视与扭曲的回忆,而再次回到受害的感觉里,并再度肯定这一切是自己引起的。这是受害者会遭遇的其中一种主要困境。事实上,聆听者并不一定要做出什么反应,光是陪伴与聆听就会发挥疗愈的效果。

另一种困境是,无论是童年的受害者或成年后的幸存者,都会感觉到说出自己真实遭受性侵的处遇及感受,会造成家庭的混乱、不和谐,似乎会背叛了家庭或家庭的象征与价值。

但无论是受害者或幸存者,你/妳都应该知道:你/妳并没有背叛任何人或价值。说出自己真实的遭遇和感受不是背叛,真正背叛人性的,是那些施加虐待于你/妳身上的加害者及意图掩盖、忽略事实的成人。他们才是真正疯狂的人,而不是你/妳。

说出事实与感受,就是在扑灭那曾经伤害过你/妳的火焰,而你/妳并不是那火焰,你/妳是被火焰伤害的人。

一个长期忽略保护儿童的家庭,就像一个著火的家庭,而那火焰长期在伤害家庭里的每一个人。说出事实与感受,就是在扑灭那曾经伤害过你/妳的火焰,而你/妳并不是那火焰,你/妳是被火焰伤害的人。你/妳有勇气打破沉默,终结受害的循环。你/妳有权利得到理解与重视。

打破秘密

所有的加害者都希望你/妳保守“秘密”,因为只有在秘密的状态下,他们才可以继续加害或不受追究。而有些非加害者的知情者,选择对儿童的受害保持沉默,以维护自身或加害者的利益,这是对受害者另一种更深远的伤害。

对受害者而言,受到性侵就好像得到污名般的黑死病一样,受害的人不敢说,其他人也不想面对,好像说出来,就会被受害者“传染”一样。

长期处于受虐情况下的受害儿童,在长期得不到资源与帮助的情况下,保持沉默一直是受害者的生存策略,以避免受到加害者生存上的威胁,所以在许多受害者必须在远离加害的时空非常久远之后,才能感到自己是安全的,也才会进一步考虑打破沉默。

理解受害者各种可能的困境,有助于帮助受害者跨出打破沉默的第一步。打破沉默并非终点,而是持续的过程。

很多受害者,包括我自己,在成长过程中,都试图说出自己受害的状况,但受害者的生存条件,很多时候是异常严苛的。

有时,他们被迫与加害者一起成长。加害者当然不可能考虑受害者的利益,受害者只会受到更多的威胁与扭曲。

有时,他们有冷漠的父母,认为这些事实只会让家庭蒙羞,所以要求受害儿童保持沉默,让受害儿童处于更深的无助里面。

所以,当我们在谈论一个让受害者公开讨论的环境时,除了考虑他们原有的困境之外,还必须建构一套支持的系统或人际网络。在他们公开之后,知道自己是可以持续得到帮助与支持。

幸存者必须持续主动地去寻找、追求这些支持,在这过程中,重新学习与理解互信的可能性,才能打破过去受加害者孤立的固有模式。

要受害者打破沉默的第一步是非常困难的,这种无法打破沉默的困境来自各种因素。

每个受害者的脉络差异很大,但同样的是,我们都在挣扎寻找更好的出口,以脱离过去的伤害。

在这个过程里,去观察团体的动力与态度,试图寻找可信任的个人或团体是很重要的,但却无法一蹴可几。对童年曾经遭受性侵的受害者而言(尤其是来自家庭、师长信任关系的性侵害),受害儿童对人的信任是被严重破坏的。这种安全感与信任感的严重伤害,即使到了成年,也无法自然复原。

在复原的第一步,说出来是听来简单的行为,但对性侵害的幸存者而言,却必须面对长期的沟通与失败经验的累积,才有机会找到自己感到需要的资源与信任感。

这种长期的失败与无助,来自各种原因。有时是来自加害者的控制,有时是来自社会的冷漠或文化因素。

看到、理解这些令幸存者孤立的因素,我们就有机会思考,打破孤立,寻求盟友的机会。

无形的见证者

爱丽丝‧米勒有所谓“协助见证者”的概念,意指在受虐儿童的成长过程中,给予帮助与心理支持的人。

我生命中最早的“协助见证者”是只牧羊犬,牠叫“吉米”,是我威胁奶爸、奶妈要公开他们的恶行之后,他们带回家里安抚我情绪的狗。

一开始我很怕牠,但很快地,我和牠便建立起情感。从牠身上,我学会爱与同情。我的情感有交流的对象。一切的痛苦,也显得比较没那么痛苦。吉米让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善意的存在。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刻,爱与信任仍存在于我身边。

爱丽丝‧米勒提出另一个概念,为受虐者成人之后,生命出现的“知情见证者”,意指知晓儿童受虐或缺乏照顾之后果的人。他/她会帮助这些有受创经验的人,协助他们更加了解由于受创经历所造成的伤害,让已成人的受虐者,能感到更完整与自由。

我生命中第一个“知情见证者”是我太太。她协助我,厘清我混乱而痛苦的感受。每个漫长而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回忆,她都会慢慢听我一句句说完,并且表达她的同情和同理。然后告诉我:“你不应该经历这些事。没有一个小孩应该经历这些事!”

因为她的支持,我有勇气揭开一段又一段漫长的孤独与哀伤的历史,并全然地去体会成长时所无法承受的哀伤。有太太的陪伴,我诚心地开始进行这一段哀悼与埋葬残酷童年的漫长旅程。

写这本书时,我完成了内心深处一个难以实现的愿望。

当幼年的我,在痛苦难以承受,或受到伤害,感到委屈,无法平复时,我希望这宇宙之间有双超越时空的眼睛,记录下恶人的恶行,见证无辜者的悲痛。那无形的见证者,为我感到哀伤,为我流泪。告诉我,那些伤害我的人是错的。告诉我,我的泪水是真的,伤害孩子的成人是虚伪的。

阅读这本书的你/妳,就如同无形的见证者。虽然,我们不能改变过去痛苦的回忆,但未来你我再见证另一个正在受苦的孩子与成人时,请不要转头。请看著他/她的双眼,告诉他/她,这世界上仍有善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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