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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兆昌:节目监制是否欠崔健一个道歉

某才子抽水擦边球的举动,不值得崔健朋友来回应;我们要问的是,主张用流行曲来麻醉人民、在制度里掌握剪接权杖的人:节目监制,是否欠崔健一个道歉。

刊登于 2015-12-05

图为前年11月13日,意大利罗马电影节,崔健出席其执导电影《蓝色骨头》宣传。摄:Vittorio Zunino Celotto/GETTY
图为前年11月13日,意大利罗马电影节,崔健出席其执导电影《蓝色骨头》宣传。

我成长于八九十年代,在我对音乐有记忆的那个童年,听着林子祥长大,家父当年的货van车头摆放的卡式带,就是林子祥《活色生香》。那时,我当然不知道林子祥那个阶段的流行曲原来都有改编自外国民谣与舞曲,只会在他歌中敲打出来的每个粤音,找到跳跳唱唱的乐趣。直到四大天王与浪子王杰生产花生:王说四大天王这称号是来自佛家(哦),要尊重,不应挪用。其时我身为张学友歌迷会会员,在单腔走天涯的王杰与在传说中拥有双声带的张学友之间,当然站在张学友的一边。小学升中,这些花生还是长派长有,夹杂恶搞明星改词的《YES!!》杂志争议,苏永康与黄凯芹成为我在《夏日倾情》与天地线的高帅富形象包围下的另类选择。

循例“利申”:远亲在广东,祖父母战时逃难回乡;和平后,在粉岭扎根。农历新年回乡的那些日子,在祖家附近常常播放80年代广东歌,那家卡式带小店只有约50平方呎大小,卖的都是盗版,店主倒选得不错──文青的共识是:从事这行业的人,品味总是有保证的。每年回乡才数天,他对香港流行曲的选择,却一直影响着我,及后还会对香港乱播歌乱捧人的文化嗤之以鼻。后来,我真的差点要光顾这家小店了,却发现店主用心地在空白卡式带提供的封套上,密密麻麻地写上许多难以辨认的字迹,最后还是放弃没买,去了附近超市式商店买了一套盗版金庸来消磨时间。

看到崔健上综艺歌唱节目,片段中评价唱《怎么舍得你》的许志安,观众表演出色,还是一贯很受感动的,都是女生,双手从面颊到鼻子掩着,依旧快要流泪、霞姨没有提供饭盒的那种演技,崔健旁边有本是童颜却上浓妆的林忆莲,整件事在本质上千差万错的感觉就是:一代西北摇滚歌手坐在黄金档节目象征权力核心的大椅,一个在香港一直在唱流行曲、至今仍坚持“流泪行胜利道”的男歌手,还有一位香港不老歌手与崔健同坐评判列的席上,整个画面到底在搞什么?到崔健说了一番(后来大家都强调被剪接过的)话,乍看就是关于语言与文化的差异,我们置身港中矛盾借题发挥的文化里,还是希望能顺着旗向抓住它不放,也谈谈看法了。

我的香港流行曲品味训练是从乡下那家盗版店而来──他一首蔡枫桦也不选,谭校长歌曲也只选两三首,大部分就是林子祥,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香港音乐在大陆视野里的品味坐标。卡式带没落,黑胶式微,镭射光盘兴起,唱K风气初盛,大家在香港主权移交的当下沉醉一个所谓可以由歌迷投票的音乐颁奖礼有没有颁给自己心爱的歌手。自从那场所谓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前后,气氛确曾改变了,可惜音乐的力量没有维持多久,《一无所有》就只沦为K房可点唱的歌。从“群星大合唱”到避谈政治的香港乐坛百态,在我这种从唱K可选的粤曲唱到尹光都识唱的写作人看来,善于演绎流行曲的歌手简直是香港犬儒的最佳代表。他们不思进取,乐于被驯养,活在自己的那个歌迷投币许愿但求有歌代言的年代,根本是在拉着香港的后腿。

而我唱K兼擅每种曲风的演绎,每次与文友K聚都要把所有人吓一跳、缺德地占领米高锋,都因为香港主流媒体乱播的结果。它们的低门槛,既可成就每个有点音乐感的人唱K自娱,亦可在膜拜明星的同时被充权──参与每一首听来很难演绎却原来容易唱完的歌。崔健对这种由下而上的共醉状况有何意见?大约就在张晓舟为他在文化认知与差异里寻回的完整话语中看得出来:他认真地看待这种音乐秀的选曲与人选。这种认真,令他对这个节目的准则充满疑惑。在查问之际,夹杂着他对音乐秀制度的不满意,也夹杂着他对香港某一时空的歌曲和歌手的意见。

没问清楚就答应出席,是谁的责任?

我们都很认同崔健(后来才曝光的)点出的制度问题。身为一个童年曾根据大陆视野来审定香港音乐并有丰富唱K经验兼对许志安没多大感想的人,想问的倒是:为什么在参与评审前,没有好好问问监制?因何一边要问节目选人与选曲问题,一边要坐上评审的椅子?这种要资深歌手出席的音乐秀不是有了共识,就是由参与者自行选曲吗?选,从人到曲,这制度是由节目来定的;崔健是嘉宾,却没有(机会?)问清楚就上阵点评,这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问清楚就答应出席,到底是谁的责任?

崔健不应问林忆莲,而应该问问节目监制。节目播出后,能穿梭港中的各种人物都有表白,更有质疑崔健上主流节目的初衷如何(自然有人提出他也是这类比赛出身),似乎未有人问的是:一个就是要用流行曲来占据人民生活的节目,崔健能带着摇滚的反战、叛逆与自由表达的精神,在评审香港歌手时,谈谈政治吗?不能也,非不为也;崔健能带着结他上台摇两首新歌吗?不能也,非不为也;崔健能与林忆莲交流一下《破晓》的寓意(填词人写的是六四)吗?不能也,非不为也。那么,崔健何必在节目录影时,问一些自己如何摇滚也改变不到的现实?崔健在充满消音器的国度参与流行工业的机械操作,却只带着嘴巴而不带着结他进场,谁还可以问谁什么。

香港音乐就是烂,烂在亚太区最受欢迎的一度是林峯和金曲《爱不疚》,崔健能与我们一起反电视霸权吗?香港音乐就是烂,烂在陈百祥坚持自己唱歌很在行,崔健能批评一下这种安逸犬儒培养出来的狂妄自大吗?香港音乐就是烂,烂在《雪狼湖》音乐剧歌曲竟曾在香港风靡一时,烂在许志安以为自己很会掌握这首歌的演绎,烂在没太多会批评音乐的人评价这种歌曲难入殿堂的原因,崔健能为我们把脉应诊吗?如果可以,你能为香港音乐提出些看法吗?你的看法能在大陆土地上表达出来吗?

应该问的是在制度里掌握剪接权杖的人

既然参与了广义的建制游戏,一个因《一无所有》的六四悬念至今不灭的歌手,可以问问节目监制,为什么要找许志安给你来评吗?今天,你来问一个有选歌自由的歌手因何节目会找上你,去问评审林忆莲这节目是什么一回事,难道不觉太迟了吗?香港人从来没有问崔健因何避谈六四,而且尊重每次现场演出的崔健都能在界线里,找到发声的机会。可是,一个创作歌手要发声,为什么不去凭歌寄意,而花时间上这种节目问一个明显不会回应你问题的两个香港歌手?

某才子抽水擦边球的举动,不值得崔健朋友来回应;我们要问的是,主张用流行曲来麻醉人民、在制度里掌握剪接权杖的人:节目监制,是否欠崔健一个道歉。香港任何一个人,从来都不欠崔健一句道歉;敢作一首支持香港维持言论自由的歌,用你的摇滚来淘汰旧且烂的香港歌,香港人在404 not found立即like你!

(袁兆昌,香港人,有时写字,有时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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