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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麟:中国与香港民主化的三点思考

曾几何时,香港人期望内地有了民主,香港便会民主;又期望香港有了民主,便能隔开内地的影响。这些想法是否实际呢?

刊登于 2015-08-19

刘绍麟:即使中国有民主,仍要想方设法,确保香港不会落入她信不过的人手中。
摄:Alex Ogle / AFP
刘绍麟:即使中国有民主,仍要想方设法,确保香港不会落入她信不过的人手中。 摄:Alex Ogle / AFP

曾几何时,香港人期望内地有了民主,香港便会民主;又期望香港有了民主,便能隔开内地的影响。这些想法是否实际呢?笔者的看法是悲观的。问题的根源是,强邻在侧,实力悬殊,香港只能在夹隙中寻找空间。

思考一:内地有民主,香港就有民主?

不一定。首先要明白,内地要对香港的民主设限,不只是因为共产党天性不爱民主、担心香港的民主派对内地政权造成冲击,这固然是重要原因,但同样重要的是,担心香港会受到不为内地政府信任的力量主导,为中国政府带来麻烦。这种“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思考方式,在孔子的年代(见《论语.季氏篇》)及现代的国家领导人也要严肃处理。美国人信不过卡斯特罗,于是半世纪与之为敌;苏联担心当时新成立的阿富汗政府对苏不利,直接出兵将之打掉。我曾跟朋友开玩笑说,如果香港独立了,将会视境内的“大中华派”为心腹大患,要想法子对付。基于这种思维模式,不管中国有没有民主,仍会担心香港出了个不听话的领袖,仍会出手控制香港特首产生方式。

笔者不认为这种思维模式是哪位领导加强控制的结果,早在前途谈判时已是有这类想法,至六四后成了一个实在的议题。六四后中国政府看到香港对内地构成的政治影响,意识到不能让其不信任的力量存在管治体系中,因此才产生1990年代初要筛走司徒华、李柱铭的立法会“直通车验票”问题。2003年后,这种“香港要作反”的担忧越来越强,于是更主动介入香港事务。其担忧是,如果香港落入他们信不过的人手上,例如说由何俊仁当选,他会否让王丹入境,会否容许保钓船出境?会否如台湾民进党般,推动有利泛民长期执政的政策?在现今很多香港人不愿向内地“恭顺”的情况下,这就被内地视为威胁。

好了,如果中国有民主,情况会怎样呢?当然,俄罗斯也有民主,印度也有民主,俄式与英式民主便有很大分别。说中国有民主,是个很笼统的讲法,让笼统继续下去,即使一个民主化程度较现在高的中国,仍有不少国家利益需要保护,“卧榻之旁”的考虑仍然是存在的。美军重返太平洋,日本、越南、菲律宾似有包围中国之势,不管中国有没有民主,仍会小心在意这个事情,担心一个不听话的香港政府会是个祸胎、一个亲西方的领袖会成为不安全的因素。即使中国有民主,仍要想方设法,确保香港不会落入她信不过的人手中,香港的民主不能超过中国的国家利益,仍只会是鸟笼内的民主。

思考二:香港在经济上对内地重要,内地越要香港在掌握之中

最大人民币离岸中心、协助人民币国际化、帮助中国经济走向世界,凡此种种,说明香港在内地经济发展仍有一定价值,暂时仍是中国与海外的重要中介站。1949年时新成立的中国政府已看到当时香港的“现状”对内地有利,暂不解放香港;80年代前途谈判,同样是认识到如果解放香港,将使香港失去这个中介角色,对中国经济展不利。可以说,这个经济角色保护了香港。

但事情的另一面是,这增加了中国对香港的担心,这就是香港的两难局面。如果香港对内地相当重要,有重大利益在香港,就不能忍受香港落入他信不过的人手中。到得香港在经济上不再重要,就会容许香港更大程度的自由吗?经济上不重要,但只要政治上会可能带来负面影响,则这种考虑仍会存在。而且经济上不再重要,内地大手整治香港也无后顾之忧了。

思考三:香港民主足以成为制度区间阻止中国影响吗?

政治制度是表层,底层是综合力量。只要香港的版图没有移到其他地区、香港走下坡的趋势没有逆转、两地经贸往来仍然频繁,香港仍会受到内地的影响,不管香港有没有民主。

日本在20世纪30年代,军力是相当强的,部分人还真以为日本可以不理英美而独立行事,但国力比起美国差了一大截,硬碰之下还是要输。20年前,中国在钓鱼岛问题上只能忍气吞声,时至今日,实力此消彼长,情况变了对中国有利。英国人在80年代初的时候,在香港有政府有军队,但也深明论实力还是斗不过中国的,内地真要硬来,香港也守不住。新加坡区内算是经济水平相当高的国家,但面对人口与面积比她大得多的印尼和马来西亚,仍要因应两国的状况而行事,甚至是尽可能不要惹怒她们。要和别人较劲,实力最重要;有意志、有决心也是好的,但要将意志决心化成实力才有用。

香港作为一个小地方,人口只有大陆二百分之一,面积就更小;粮食、食水,以至经济,也是靠内地。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对方有牌在手,香港也是受制于人,不管民主与否,这个限制也会存在。例如选出了某民主派领袖任特首,遇有不听话的电视台,硬要在黄金时段播映嘲讽内地人的节目,他要怎办?类似事情曾在80年代的香港发生,当时香港政府禁止了嘲笑大陆的电影《假如我是真的》在戏院上演;美国的电视连续剧很好看,但对伊斯兰的描述也是小心在意,避免惹怒了他们。如果民选特首容许这些节目播出,将受到内地巨大压力;如果他公开或枱底罢平,将被指为对内地软弱而受攻击。两难之间,他要怎么办?

我们都希望不要被人压着,有出头天,但现实却是强邻在侧,不管怎样愤怒,这个格局仍会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引申问题就是,即使香港独立了,仍受制于内地大香港小的困局,新而独立的香港国也难以完全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以现时的气氛而言,他将受到“对内地软弱”的指控而举步维艰。同样困难的是,如果香港独立了,与内地的关系一定不会好,中国政府连门面工夫也可省掉,就来重手对付香港。

我们都希望不要被人压着,有出头天,但现实却是强邻在侧,不管怎样愤怒,这个格局仍会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作为个人,不少人也萌生去意;但作为一个群体,却是想要逃也逃不了。一个不大恰当的比喻是,就当内地是条大暴龙(虽然笔者认为不能简单将中国视为暴龙),我们就住在暴龙身边,面对这个处境,要怎样的策略才算是合适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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