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編周記:端編輯部的MBTI到底是甚麼?

先說明,這篇文的標題很可能是個click bait。
2017年1月12日,德國漢諾威動物園一隻貓頭鷹的眼睛。攝:Julian Stratenschulte / dpa / AFP via Getty Images
總編周記

看了我的文章比較久的讀者,應該記得我在五年前寫的「這時代的愛與希望」系列。首先我當時果然還是年紀小(畫外音:沒有多小),居然給系列改了這麼一個日本熱血動漫的名字,但那時候我讀了許多共產波蘭和捷克的抗爭史,加上香港發生的一切,本就莫名容易感動,加上評論編輯雨欣不時冒出來說「來一篇」的約稿神技,所以就有了這個系列,也有了這個名字。

可能有人說整個系列的軸心就是拒絕集體主義,但我會說那只是一個「順便」的事情;我想說的還是人如何能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哈維爾批評西方將捷克和蘇聯內部抗爭者臉譜化,以為他們都是反共產反極權的「民主鬥士」,但其實「異見者」「不過是在實踐生命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跟權力槓上的人而已。他們是醫生﹑社會學家﹑音樂家﹑作家——各行各業的普通人。」人的獨特性是對抗謊言和集體主義的根本(不贅,大家有興趣可以重讀,看看五年後這幾篇文章還有沒有長尾,或者我還可以寫個續篇)。

哈維爾連各種「主義」都不愛講,覺得死板的「主義」困住了活生生的人,更不可能愛講星座,如果讓他知道有MBTI(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可能會氣得在土裡翻身。70億人70億種生活,怎可能硬生生分成16種?我其實也是這麼想的,但無奈MBTI話題實在鋪天蓋地,不止在Threads和Instagram上有大量MBTI內容,如果你近年有去過韓國的話,你會發現街上有各種MBTI戀愛﹑職業﹑理財諮詢,MBTI儼然全面取代了此前的星座,成為了(好像沒那麼神秘)的人類分類學。韓國有個關於「T人」(即傾向理性的人)的段子,是說如果朋友跟你說「今天很不開心,所以我去買了個麵包」,然後T人就會問「買了甚麼麵包」,而不是問朋友為甚麼感到不快,所以T人就是個沒有感情的人。但其實會這麼問根本和T人不T人無關,基本就是個不會和人相處的爛朋友吧?

哈維爾(Vaclav Havel)《反詩》(Antikódy)中的一幅。密密麻麻的數字構成一個嚴密的方框,唯有「člověk」(捷語:人)被困於其中——對體制如何將人歸檔、化約為數字的諷刺。

近年也不是沒有人批評MBTI。早在2004年,Annie Murphy Paul就寫出了The Cult of Personality一書,將MBTI放在歷史上的「人類分類學」脈絡中,例如19 世紀的顱相學(phrenology)到 20 世紀的羅夏墨漬測驗(Rorschach)、主題統覺測驗(TAT)等。而起源的美國社會特別容易接受這些人格測試,原因其實和任何宗教的崛起有點類似,在完全的「自由」裡,理論上一個人拿自己的人生來幹甚麼都可以,但你一旦失敗,資本主義社會又會說失敗是你個人的問題。所以選擇愈多,焦慮愈大,人格測試就好像一張「地圖」,至少你知道作為一個「INTP」(我就是INTP),自己對知識與研究特別有興趣,也能發展成專長,那走的冤枉路可能就少一點(雖然我自小就知道自己喜歡知識與學習,不知為甚麼要等MBTI告訴我)。

而二戰後,美國進入大公司、軍隊﹑官僚管理時代,管理層需要快速「分配人力」,人格測試就成為了快速簡單而好用的工具。而MBTI的語言又特別正面,每個人格都那麼獨一無二,例如對INFP說「你富有同情心和想像力」,這樣誰不愛?但作者Annie Murphy Paul也警告我們,這些好用好玩的人格測試未必那麼人畜無害:人格測驗為個體提供了一種看似穩固的自我想像:它賦予人一套身份認同、一幅成功的藍圖,甚至在失敗時也能成為一種合理化的藉口。但這種分類也將人的可能性收窄於狹隘的框架之中,尤其用於育兒的時候,往往會在孩子的自我尚在生成之際,過早地加以限制,從而製造出自我實現的困境。

近年我很喜歡的非虛構作者和學者Merve Emre也寫了一本叫The Personality Brokers的書,以傳記筆法勾勒出 MBTI 的母女創始人 Katharine Briggs 與 Isabel Myers 的生命史。Katharine 早年沉迷榮格的類型學,甚至將家居化為「嬰兒訓練的宇宙實驗室」;Isabel 則在二戰期間將母親的興趣發展為一套人格分類工具,並推銷予企業與政府機構,用以維持秩序與分配勞動。Emre強調 MBTI 的流行並非基於科學可靠性,而是因為它提供了「雙贏」的敘事:每一種類型都有獨特優勢,若能配對合適的工作與角色,員工自然不會反抗。這種說法既滿足了管理階層的需要,也迎合了個體在現代社會中對自我理解與定位的渴望。

2001年8月15日,一名遊客在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參觀人類基因組的數位模型。攝:Mario Tama/Getty Images

但Emre 並未將 MBTI 一味貶斥為社會控制的工具,而是展示其矛盾性:一方面,它簡化並商品化了人的複雜性;另一方面,它也為人們提供了語言去理解自我與他人,它說故事的能力(narrative power)是不容置疑的。有一次我在一個行業會議中,因為受不了不著邊際的寒喧而半途落跑,自己回到酒店打開Netflix「煲劇」吃外送。有新認識的人問我的同事,怎麼她這就不見了?同事不慌不忙地說,哦,因為她是個超級I人。這好像就解釋了一切:陳婉容就是個超級內向的人,所以她不愛交際。萍水相逢,別人也不需要知道我其實在聊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時滔滔不絕,和喜歡的朋友在一起時非常吵而且經常過度分享(講太多),或者其實我在文字裡有比其他人都要高非常多的表達欲,絕對不「內向」。但別人一聽到是I人就不會怪我落跑,因為「I人就是這樣」。

所以,也可能因為年紀愈長就愈沒那麼愛爭辯,我現在問人MBTI都不會學究地加上一句「但其實我係唔信架」(但其實我是不信的)。而作為管理層,我也承認知道同事們的MBTI有點好處,或多或少也彌補了沒法和同事在同一地方面對面一起工作的問題。之前編輯室常常說要做MBTI題目,我也趁機收集了一輪同事的MBTI,最後在此公佈一下:我們的編輯部最多的是「富有同情心與想像力」的INFP和「看透人心且有使命感」的INFJ,像我這樣的「善於分析與追尋原理」的INTP其實是少數。不知讀者看了有甚麼感想,或者這個結果有沒有讓你們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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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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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會驚訝,INFP表示感到鼓舞 XDD
    這篇的標題真的蠻Clickbait,但可以接受哈

  2. 我們對自己的選擇與行為,真的有我們以為的那麼多主導權嗎?
    以下連結是「BBC中文網」於2025/07/25 一篇關於「同卵雙胞胎」的文章。
    由於內容有點嚇人,所以我在網上查證過研究人員身份,及其研究個案,應該屬實。
    https://www.bbc.com/zhongwen/articles/c75r51e0d2eo/trad

  3. “但其實會這麼問根本和T人不T人無關,基本就是個不會和人相處的爛朋友吧?”笑死,开始反省我是不是在用MBTI来说服自己忍受这些“烂朋友”

  4. MBTI的二分法底層邏輯沒有如OCEAN這些人格測試運用的Spectrum概念多元與平滑過渡,但人們就是喜歡能清晰區分我與others的東西,而非「含混不清」「沒有明確界線」的工具,新聞媒體製作這些年也慢慢變得如此😢

  5. 哈哈哈 I人大集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