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很多外地人搭建的房屋上都有褪色的「拆」字。對於很多居民來說,與其說是一個臨近的威脅,更多像是一個個假火警。但今年小雪節氣的幾天,這些火警彷彿同時起了作用,上百萬人在北京的生活很可能戛然而止,餘下的是一個個災區似的城市角落。與此同時,大量打工子弟學校、幼兒園都再次面臨攔腰截斷的命運。一場史無前例的「清理」和「驅逐」,令三十年來不斷纏繞外地務工群體的噩夢終於發生,讓北京的寒冬格外銘心刻骨。
學界研究移民問題的都知道,2008年被稱為「城市化分水嶺」(the urbanization divide)——不僅全球城市居住人口超過鄉村,跨國界移民活動也史無前例地增多。那一年,我是康奈爾大學社會系的博士生,回中國做關於城市貧困的田野調查。在中國,到2008年為止,大約兩億多人從農村遷入城市,社會的組織結構產生了急劇的變化,而戶籍制度因為被其他制度性的尋租和政治政策依附着,無法被廢止,這就是中國的情況。儘管人類社會存在着各樣的歧視,但是在當下,很顯然戶籍制度自己創造出了一個場域,直接提供了人們身份歧視和不平等的基礎。
在中國社會最大的轉型和變革中,可以用馬克思一句話很好的概括,「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一切神聖的東西都被褻瀆了,人們終於不得不冷靜地直面他們生活的真實狀況和他們的相互關係。」曾經,提供人們身份和社會關係的地緣和業緣、單位制,在20年前都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整個社會處於一種流動的狀態,卻並沒有提供給底層的勞動者一個歸宿。拆遷不斷,不變的是繼續往北京外環擴展的外地打工者聚集區,和層出不窮的尋租手段。
2008年夏天,我曾與一位資深NGO人士馬姐訪問北京劉娘府附近的民工聚集區。馬姐屬於很早的一批移民,1981年就從安徽進京做保姆,後來在外地民工聚集區創辦了一個打工妹之家,開展一些婦女和兒童的社區活動,讓原本封閉在家中帶孩子的媽媽們有個去處。馬姐說,她從1982年到北京之後,搬了一百多次家。我記得和她一起站在社區的一堆拆遷瓦礫面前,她無奈地感嘆說,「這裏曾經生活過這麼多人,但多少年之後,哎,誰會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