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美国阿拉巴马州(Alabama)举行了参议员补选,这个空缺是因为赛申斯(Jeff Sessions)担任司法部长而出现的。民主党候选人琼斯(Doug Jones)以微小的优势,战胜共和党候选人穆尔(Roy Moore),震动整个美国政坛。
民主党的颓势
特朗普上任以来,民主党发起声势浩大的“抵抗运动”,自由派媒体对特朗普也事事挑剔,特朗普民望一直低落。于是民主党对接下来几次补选都报以厚望。其中尤以2017年4月11日的堪萨斯州第四选区众议员补选,与6月20日佐治亚州第六选区众议员补选为最。在这两个原先共和党占优的选区,民主党都发现民调极为接近,于是投下大量资源以求一举拿下。可是事与愿违,这些补选都以共和党有惊无险获胜告终。特朗普得意洋洋地宣称自己支持的人“不可战胜”。民主党面临信心危机。
直到11月初,民主党才在新泽西州与弗吉尼亚州州长选举中获胜而止住颓势;同日的纽约市市长选举中,白思豪也打破民主党市长无法连任的魔咒。然而,民主党内部对胜利的含金量心中有数:一来,传统上在总统、参议员与州长选举中,党派影响因素依次从大到小,个人特质在州长选举中更重要,作为中期选举的指标并不可靠。民主党之所以能重夺新泽西州州长,主要还是现任共和党州长克里斯蒂(Chris Christie)在过去数年被新泽西—纽约过海大桥案丑闻搞得声名狼藉之故。守住已经变蓝已久的弗吉尼亚州与左派大本营纽约市也谈不上意外。
换言之,民主党只是保住了基本盘,谈不上突破。民主党的选举颓势何时才到底,民主党人实在心中无底。民主党要实现中期选举重夺议会的目标,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提高士气,打破“特朗普选举必胜”的神话。但阿拉巴马州看上去不是一个理想的战场。
阿拉巴马在美国南部,宗教保守气氛极浓厚,在政治光谱上是深红州。过去25年来从未有民主党人赢得参议员职位。过去15年的州长也由共和党人担任。去年总统大选中,特朗普以62:34战胜希拉里,优势极大。加上原先的席位就是共和党人赛申斯空出来的,只要共和党推出稍微像样的候选人,几乎就是“躺着赢”。
共和党初选的意外
共和党对此空缺志在必得。因此一开始,竞选焦点反而在共和党初选。初选分两轮:第一轮从十个参选人中选出头两名(没人过半数),再进行第二轮初选。声势最高的原是斯特兰奇(Luther Strange),他是州长指定的暂代参议员,不但获得州内共和党建制派的支持,也获得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的支持。特朗普犹豫一番也支持他,其理由是其“可选举性”(electability)更高,赢得初选等于共和党“稳赢”了。但以白人民族主义精神领袖、白宫前策略顾问班农为首的“民粹派”却支持前法官穆尔。
穆尔是极具争议的人物。他是“死硬”福音派,政治立场甚至比班农还极端。他反同性恋(认为在世界范围内推动平权的美国是个“邪恶帝国”)、反穆斯林(认为伊斯兰教是“错误的宗教”,主张禁止穆斯林成为国会议员)、反堕胎(主张从受孕的一刻开始就不能堕胎)、反民权(主张废除宪法修正案第10条之后的所有修正案,即包括废奴与妇女选举权等修正案)、支持“阴谋论”(包括奥巴马出生证),甚至认为基督教的教法应该指导社会运作,简直算得上一个“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他曾经担任阿拉巴马最高法院首席法官(这个职务是竞选得来的),其间在州最高法院前竖立写有“十诫”的石碑。上级联邦法院命令他移除石碑,他不肯遵从而被撤职。共和党建制派都对他意见甚大。
但班农恰恰看中了他的极端与“民粹性”。班农出走白宫主因就是与共和党建制派不和。在他看来,共和党建制派也是“华盛顿沼泽”(swamp)的一部分,而特朗普手下掌管大权的女儿与女婿更是“自由派的卧底”,就连特朗普也随时有“背叛革命”的危险。因此,班农宁愿支持一个“可选举性”没有这么强的民粹派,反正即便穆尔“可选举性”稍弱,在这个深红州胜出的机会仍然相当大。
班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特朗普惊讶地看到,自己选举时的核心支持者这次都不站在自己一边,卡森(Ben Carson)、佩林(Sarah Palin)、汉尼提(Sean Hannity)、英格拉汉姆(Laura Ingraham)等都为穆尔站台。
最后,虽然麦康奈尔等建制派帮助斯特兰奇投下了近千万美元的竞选经费,在9月26日的第二轮初选中,穆尔还是大胜(55:45)。这被广泛视为班农的胜利。特朗普于是转而支持穆尔,为此还把自己支持斯特兰奇的推特删掉了。其他建制派虽然不满意,但也没有理由反对穆尔。
MeToo大潮毁了穆尔
穆尔本来对阵民主党对手也胜券在握。民主党候选人琼斯是选举素人,第一次参加选举,其支持堕胎权的立场在保守的阿拉巴马是一个“死穴”。没想到,穆尔却被“不当性侵扰事件”当头一棒。
10月初,韦恩斯坦性侵案掀起了#MeToo大潮。一开始,极右派非常高兴,因为揭露了“好莱坞左翼分子的虚伪”。但很快,#MeToo大潮就烧到穆尔头上。总共九名女子控告他以前曾对她们不当性侵扰。穆尔是“萝莉控”,大多数女子在几十年前被“不当性侵扰”时都只有十几岁,其中一名女子Leigh Corfman当时更只有14岁。侵犯14岁的幼女已经是犯罪行为了。
控告者有人证有物证,更亲身在电视台敍述整个过程。穆尔在当法官时也在性侵案中时常倾向被告方,令指控更可信。于是在多个民调中,他从遥遥领先琼斯到小幅落后,形势岌岌可危。不但民主党以此大作文章,多名资深的共和党人,包括参议员麦凯恩、参议员葛兰姆(Lindsey Graham)、总统前候选人罗姆尼、众议院议长莱恩(Paul Ryan)、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都呼吁穆尔主动退出竞选。但在班农的支持下,穆尔坚持不退。民主党一下子看到希望,总共投入4100万美元的竞选资金,奥巴马与拜登都帮忙助选。
穆尔阵营使出四招对抗。第一是否认,穆尔承认曾与一些超过16岁的女孩子“交往”,但不承认性骚扰女性,更坚决否认侵犯那位14岁的女子。他指责这些女子都是政敌与媒体政治抹黑的手段,又或是敲诈勒索,证据都是“伪造的”。其中一名女子Beverly Young Nelson指控穆尔在1977年(她时年16岁)企图在车上强奸自己,她出示了一本Yearbook,上面有(疑似)穆尔写下追求自己的留言与签名,更成为穆尔阵营的攻击对象。因为该女子在穆尔签名后面加上了标记(说明留言者的身份与留言的日期),于是被攻击整个签名都是伪造的,尽管有笔迹专家鉴定认为那些留言确实是穆尔的手迹。
其次是“无间道”。极右翼阵营派出一名女子,向《华盛顿邮报》谎称自己被穆尔性骚扰,企图待邮报报导出来后,再反过来指责“假新闻”,从而打击“自由派媒体”攻击穆尔的可信性。可是这名女子向记者陈述时漏洞百出,让记者一开始就心生怀疑,最后在继续接触该女子时抽丝剥茧,反而查证到是极右翼的安排。媒体不但没有摆乌龙,反而报导了此阴谋,让此前的报导更可信。
第三,是“比烂”。就在穆尔被围攻之际,民主党也“后院起火”,明尼苏达参议员弗兰肯(Al Franken)的一张照片被公开:在一次劳军演出的飞机旅途上,他双手疑似按在一名正在睡觉的女演员(Leeann Tweeden)的胸上。他道歉时解释,自己没有真的按在上面,拍下照片是因为觉得“好玩”。但随即又有其他妇女指控他曾经不当性侵扰她们。与弗兰肯同样火爆的是11月20日爆出,最资深的民主党众议员,88岁的科尼尔斯(John Conyers),也被指控不当性侵扰一名女职员,并在早前以2.7万美元达成和解。
穆尔阵营于是大力攻击民主党的“双重标准”。这时民主党面临严峻的抉择:是保住这两名议员,还是要站在道德高位。最后,经过激烈斗争,科尼尔斯宣布退休,弗兰肯宣布辞职。民主党重新站在道德高位,对穆尔的压力更大了。
第四,到投票前最后几天,“比烂”牌失效之后,穆尔一度回勇的民调又岌岌可危。穆尔打出最后一张牌,主打堕胎问题。竞选策略变为,即便穆尔真的这么不堪,“也比民主党候选人好”。这被广泛视为最后的胜负手。
这时特朗普的态度很重要。特朗普一直对是否支持穆尔半心半意,直到12月4日才打电话给穆尔表示自己全力支持。即便如此还有所保留,选前两天才为他录制电话录音。女儿伊凡卡则发挥“卧底”本色,表示地狱早为性侵儿童的人留下特别的位置。这被民主党在最后阶段广为宣传,成为压倒穆尔的最后一根稻草。
民主党和共和党建制派均是赢家
穆尔的失利完全与共和党选民对其背弃相关。这次投票中,琼斯获得的票数相当于2016年大选中投票给希拉里的票数的92%,而穆尔只获得特朗普票数的49%。可见民主党已经充分动员,而共和党则因为穆尔本人的不堪,选择不投票。投票选民中还有1.7%临时填了其他候选人,表示对穆尔的不满。
可以断言,穆尔失利最主要的因素就是#MeToo。其实美国政坛类似的指控丑闻不少,在竞选期更是多有发生。马克吐温《竞选州长》描述的情景现在还适用。但相应地,美国人对此的“抵抗力”也不小,这类指控并非轻易能扳倒候选人的。如去年大选,特朗普在巴士上涉侮辱女性的录音泄露,就未能扳倒他。如果这次不是#MeToo已经成为一股社会潮流,指控极不可能击倒穆尔。
民主党无疑是穆尔失利的得益者。首先,它阻止了共和党在国会补选中的胜势,打破了“特朗普不可战胜”的神话;尤其在深红州取胜,极大鼓动了赢取中期选举的士气。其次,在参议院中,民主党对共和党的劣势只剩下两票,如果把常年的特朗普反对者麦凯恩与格拉汉姆算进来,反特朗普的势力就已经达到51票,这还没有算上最近与特朗普彻底闹翻、已经没有连任包袱的亚利桑那州参议员弗莱克(Jeff Flake)。于是民主党在往后一年,“抵抗”特朗普议程上将轻松不少。
另一方面,补选胜利也有助民主党中期选举胜选。在补选中能动员出相当于大选时的投票人数,充分证明了民主党的动员能力。民主党的隐忧,在于这次胜利还是依靠“对方的失误”而行负面选战,自己提不出新的愿景。这将影响中期选举,更是下次总统选举中的致命弱点。
吊诡的是,共和党建制派也成为大赢家。不少共和党人得知穆尔败选之后都松了一口气。确实,近几年共和党内部分裂越来越严重,2012年上台的一批茶党人士已经令共和党右倾,但与穆尔之类的民粹派相比,当年的茶党只是小巫见大巫。况且,新保守主义为主流的建制派注重道德形象,茶党派至少在道德上都过硬。要与穆尔这种人“道德败坏”的人为伍,建制派感到形象有亏,会长期拖累共和党。万一穆尔胜选,极右翼之风越刮愈盛,中期选举时建制派阵营两头受敌,在初选中因民粹崛起可能输给民粹派,大选中因名声拖累而可能输给民主党。现在这个结果是建制派最希望见到的。
班农主导的民粹派是最大的输家。从去年大选后开始,特朗普还是班农,才是民粹运动真正的领导人,一直被热议。穆尔在初选中击败特朗普支持的斯特兰奇、极右翼众星站在穆尔背后而没有给特朗普面子,都令班农声势日盛。穆尔败选, 班农当然大受打击。不过,班农一直自视与被视为挑战者,挫败对其阵营的影响没有媒体渲染的大。
特朗普的烦恼
特朗普在选后第一时间与穆尔切割,除了恭喜琼斯外,还在推特说:早就知道穆尔会输,所以原先才支持斯特兰奇,结果证明“自己是对的”。随后又敦促穆尔认输。这种姿态自然是为了维持自己“战无不胜”的神话,贬低民主党的胜利,又宣扬自己而不是班农才是民粹运动真正最重要的人。但特朗普毕竟支持过穆尔,无法完全撇清关系。
当然,目前对特朗普影响最大的,首先还是通俄案调查。前国家安全顾问弗林与“通俄案”的特别检控官穆勒合作,在法庭上认罪,承认就去年12月与俄罗斯外长通话的问题上对FBI撒谎。通俄案进入新阶段。弗林还供认,当初指使他联系俄罗斯人的正是库什纳。此前认罪的竞选团队外交顾问帕帕佐普洛斯(George Papadopoulos)的未婚妻,又誓言知道他不是特朗普所说的无关重要的人,与团队高层有接触。调查显然已触及“通俄案”的核心人物,相信穆勒还能挖出更多的材料。如果特朗普身边所有重要人物都与俄罗斯有不正常的联系,那么他自己“全然无关”的机会有多大?现在白宫的策略已经转移到质疑穆勒获取证据的合法性上,也有传闻特朗普准备强行炒掉穆勒,万一如此,则难免掀起激烈弹劾战。这时民主党赢得的这一票就成为心头大患。
其次是#MeToo的大潮也再次打到特朗普头上。在去年控诉特朗普“咸猪手”的三名女子继续控诉特朗普。纽约州参议员吉尔布兰德(Kirsten Gillibrand)要求特朗普像法兰肯一样辞职。特朗普则发出一封推特,指吉尔布兰德是国会少数派领袖舒默尔的“奴才”(total flunky for Chuck Schumer),这当即遭到“性别歧视”的指控。虽然这不太可能真的让特朗普辞职,但借助#MeToo的东风,会进一步降低特朗普的声望。最近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调查显示特朗普支持率跌到史无前例的32%,就是一个警号。
(黎蜗藤,旅美历史学者,哲学博士,近年专注东海与南海史、国际法与东亚国际关系)
美国有这些恶人在就永远不可能真正自由,民权运动其实也就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深南的垃圾人却仍然怀念着种族和宗教暴政的年代
“上級聯邦法院命令他移除石碑,他不肯遵從而被撤職。”这个说法似乎有瑕疵,联邦法院不是阿拉巴馬最高法院的上级吧?事件的具体过程可参考:https://en.wikipedia.org/wiki/Roy_Moore#Protests_and_monument_removal
说他是萝莉控这个说法让人很不舒服,萝莉控就是喜欢年幼的小女孩的意思,而这个人是被指称性侵幼女。喜欢小女孩的人未见得会性侵幼女,性侵幼女的人也未见得是恋童癖,非要把性侵幼女同喜欢小女孩放在一起说让我觉得是在避重就轻,让人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