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夏天,中国大陆极端气候肆虐,政治气候也风云变幻。8月2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公布了《共青团中央改革方案》,可以看作连续政治过程中的一个节点──过去几年围绕团系的政治斗争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也算是今年北戴河会议期间,一个看得见的成果。
网媒年代,共青团的社运化
围绕团系的政治角逐,交缠在令计划、薄熙来、周永康集团的派系斗争中。他们,甚至包括仍在位的更高层,被习斥为“一小撮野心家和阴谋家”,也是今年秋天“十八届六中全会”即将全力解决的对象。中纪委对共青团中央的批评也空前严厉,称其“贵族化、官僚化”,这给共青团和团系干部的政治地位和前景带来极大困扰,却也是共青团近来加速转型的动因。其结果,便是《改革方案》的出台。
纵观该方案,除了因为“党团关系改造”而明确向习近平效忠的政治要求,最明显的是让共青团重新回归青年运动的改造路线——既包括组织结构,也包括团与青年的关系。
具体来说,整个方案有两个亮点,分别印证着共青团的“社运化改造”。一是去官僚化设计:团中央开始精简编制,增加挂职干部和基层干部比重,并且不再要求职务等级和工作匹配。这等于既去掉了团派官僚升迁的棘轮,破坏了团系干部的上升通道,又以一种变相的“内部干部下放”形式对团系整体贬黜。共青团的快速升迁本来是团系政治力量的内生机制,如此一来,团系作为一个独立政治力量的威胁,就此瓦解。
经此改造,在未来的中国政治舞台上,一个更效忠习个人、更活跃、也更具政治进攻性的青年运动组织俨然形成,也就是一个建制化的“小粉红”军团。如此判断,既是基于过去几年,在共青团主导下“小粉红”的出现,也是基于更宏大的时代背景:互联网新媒体的出现,深刻改变了社会和经济,也改变了政治形态。
以奥巴马2008年的总统选举为标志,此种新媒体政治改造了传统政党,使政党也变得社运化了。所谓政党社运化,是内地政治学者吴强博士最早注意并概念化的(见诸《中国社会科学(内部文稿)》,2014年第2期)。其指因新媒体的引入,传统政党的组织结构和动员方式越来越接近社会运动中的“去组织化”和“网络化”,呈现出一种新民粹主义的极化政治。这一趋势对无论民主体制下的政党竞选,还是威权体制下的民意操纵都有影响。传统政党越来越多地采取新媒体策略、并且更多将党组织建立在新媒体上。
这种趋势在共青团的改造中同样可见。中共更为积极主动、更彻底地进行新媒体的社运化改造。如此转型,已经不仅仅是令计划案后,共青团高层急于解决对团进行“无害化处理”,或许还透露出团系统强烈的自救意识,仿佛共青团面临危机的一次集体创业,努力向最高层表忠心、甘当马前卒,而不再扮演从前在最高政治格局中分一杯羹的竞争性角色。这样的转型,无疑会影响深远。
共青团与互联网的深度融合
另一个最重要的趋势是“互联网+共青团”的模式,强调网团的深度融合。这是第一次以互联网结构为主导,改造党团-官僚组织的尝试。《方案》要求团组织走出办公室和文山会海,进入社会;也要求团干部主动联系青年,直接动员青年;大力实施“网上共青团”工程,推动团员转为社会志愿者。
如此成建制的、社会运动式的转型,可以回溯到2008奥运会,共青团工作向社会志愿者的转型。那时,团组织事实上发挥着 NGO 的功能,向党和政府部门提供有组织的青年志愿服务,而团中央正是在赛后志愿工作总结的基础上开始了转型。
另一方面,在此基础上,“网上共青团”工程则直接孕育了“小粉红”。团中央建立了统一的“未来网”,各级地方团组织直接建立微博账号、接收各类网络平台,在政务微博中规模最大,也能够从百度贴吧(BBS)中直接动员,并组织黑客攻击,酷似俄罗斯的“纳什”运动。
然而,在这些表面工作的背后,却另存两条暗线,其政治指向异常明确。
一条线,是2016年7月13日团中央联合发改委和央行发布的《青年信用体系建设规划(2016-2020)》,算是《方案》的先期文件,要求将两千万青年纳入志愿者体系,并且纳入信用体系,根据志愿工作(如参加小粉红的网络攻击或线下集合)评定、增减青年的信用积分,并与创业优惠、乃至机票优惠等奖惩挂钩。
这意味着,通过团的志愿转型,多达两千万青年正在被纳入一个强制性的监督体系中。如此规模可观的生力军,在《方案》的指针下,以预防性动员的方式,被赋予了防范“颜色革命”的重要使命。这自然也意味着“小粉红”军团的大规模建制化:他们未来可能随时出动,出现在任何需要的场所,如各种民族主义抗议或者拥戴游行当中。
另一条更为隐蔽的线索,却标识着团系力量的集体投诚。共青团中央8月2日开会做出部署,要求团组织积极参与到青年创业工作中。“互联网+”本是总理李克强上任伊始提出的,鼓励青年人创业、刺激新经济、缓解就业紧张的一项重要举措。时至今日,“互联网+”虽然遭遇许多制度性困难,却仍然在坚持中,而且影像了许多中国青年人的观念与生活。
共青团、青年创业与对台工作
而《方案》中,“互联网+共青团”的深度融合,不仅包括团的互联网改造,也指向了创业本身,并且赋予了鼓励创业的政治目标。其中的鼓励创业方案,大体上居然可见昔日“中国青年创业国际计划”(YBC)的影子。
YBC 是一个团中央创始于2003年的创业投资计划,其领导人正是令计划的夫人谷丽萍。该创业计划在过去十几年里建立了全国性的分支办公室、多达12000 人的“导师库”,以及与各地方企业、政府和金融机构的复杂网络,堪称创业版的影子“共青团”,也是令计划和团系深度介入经济的一支巨大力量。
虽然,YBC 主页上的新闻更新停留在了2015年6月,显示这一机构的工作陷入停顿。但是,也是从2015年6月开始,台办等机构却开始了一个总额400亿元人民币的“大陆创业基金”计划,吸引台湾青年“回大陆创业”。该计划以无偿向台湾青年提供免费办公室、公寓和创业启动资金的方式,鼓励台湾青年在厦门、深圳、东莞、天津等21家创业基地、13个城市开展创业。
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计划所争取的,是740万台湾青年,也是台湾的未来民意决定者,关系台湾青年对两岸关系的长远态度。缺乏“创业”管理经验、缺乏青年工作的台办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启动如此庞大的计划,除了YBC机构的帮助,几无可能。这仿佛当一年前令计划被正式逮捕前后,他的昔日班底都在“互联网+”的号召下,开始了一次集体创业。
如果这一推测成立,那即是说,不仅团系已经全面转向效忠习近平、甘当对台青年工作的马前卒,而且整个共青团都在主动进行“无害化”转向,以社会运动的手法重建组织和动员,参与到对习个人效忠、争取青年、占领互联网的一场运动中。未来可见的,必然是更大规模、更为活跃、更为“萌态”的共青团组织的青年运动。
那时,人们或许听不到街道上整齐的皮靴声,但只要打开手机和互联网,就能看到铺天盖地的美丽青年,如何敬仰英明领袖的歌唱。
(白信,政治学博士,社会运动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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