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陈颖青:台北书展还能走多远?

台北国际书展结束了,展后的台湾媒体评论全都是负面字眼。但就在开展的第二天,大陆著名的财经新闻媒体发了一篇长篇报导,盛赞书展,甚至及于会场外的“公民书展”。
图为2015年的香港书展,市民在展场中阅读。

台北国际书展结束了,今年50万的参展人次,继续创下近七年以来的新低,人潮减少,营业额下降。展后的媒体评论全都是负面字眼,抨击书展变成卖场,展位租金昂贵。承办的书展基金会也变成指责对象:万年董事会没有新血轮,以至于创新不足,无法面对时代的变局。

但就在开展的第二天,大陆著名的财经新闻媒体发了一篇长篇报导,洋洋洒洒四、五十张即时快照、盛赞书展各展区、书单特色,甚至及于会场外的“公民书展”。如果只看这个报导,你会觉得这是一个生气勃勃、生意盎然,充满人文气息、活力创意、爱书人必访的精采书展。
真相是哪一个呢?真相还在两者之间以及之外。台北国际书展(本文简称“北展”)像一只大象,从不同角度会看到不同样貌。为了要看清楚这只大象,我们得把视野展开。

书展不能不卖书

北展的前身,是出版公会在“台北国际学舍”办的国际学舍书展。国际学舍虽然有个“国际”字眼,但其实个货真价实的大卖场,任何人只要租得起摊位,就可以在里面摆摊卖书(唱片、录音带、玩具、开学用品等)。等到上世纪80年代末,国际学舍拆掉了(原址在现在的大安森林公园里面),当年的新闻局就和央图合作,另外开办了“中华民国台北国际书展”。

可是央图书展场地小,又不能卖书,出版业抱怨连连,办了一届撑不下去,终于改到世贸展场,由新闻局编预算支持。新的北展记取教训,一开头就是零售和版权交易双展合一的展览型态,这也是为什么北展会有“专业日”只限国内外出版同业进场的规画。

北展发展史的第一个教训告诉我们:书展不能不卖书,不卖书就没有出版社,没有出版社就没有书展,这是无法逃离的循环。许多评论一直在北展沦为大卖场上面做文章,就是忽略了“没有卖场就没有书展”这个简单的现实。

不过专业日的设计现在也已经形同具文。最早承办单位还很坚持专业日只能谈版权,不能零售,会场不准开发票。可是这怎么可能禁得了呢?场租昂贵,空着一天没有收入,而且大部分出版社所谓版权交易,只有买人家的,没有卖的。空荡荡的摊位,既没有人来买书,也不会有人来接洽版权,大家会坐着干瞪眼吗?当然不。

所以这二十几年下来,专业日在业界的名称已经改变,成了专业“采购”日,大家互相逛别家的摊位,趁着一年难得的机会,场中也还没有拥挤大众,大家可以尽情互相买书。且因为专业日凭名片换证入场,所以非业内的爱书人,也纷纷透过关系跟出版圈中人索取名片,以便享受北展六天档期中最优闲的购书时光。

陈颖青:书展不能不卖书,不卖书就没有出版社,没有出版社就没有书展,这是无法逃离的循环。摄:Billy H.C. Kwok/端传媒
陈颖青:书展不能不卖书,不卖书就没有出版社,没有出版社就没有书展,这是无法逃离的循环。

国际版权交易的现实

为什么不干脆废掉专业日呢?答案出在北展的定位。北展是新闻局(改制后是文化部)编预算支持的书展,展名挂着“国际”,政策要求要有外国参展商,并列入承办单位成效检核的 KPI 。因此专业日不只不能废,国际展区每年也都要维持庞大区块──尽管,那里通常是六天展期中人烟最少的地区。

其实台湾根本只有买版权,没有卖版权的市场位置,但由于文化部预算的关系,北展仍需耗费大量空间给缺乏效益的“国际”参展商。而文化部则由于台湾内部难以言说的“国际曝光饥渴”,20年如一日坚持着台北书展的“国际”定位不能变。例如今年文化部政次在闭幕谢词中仍然强调:

“文化部将书展定位为‘亚洲出版专业知识中心’,期许能够达到‘西方出版界进入亚洲世界的第一扇窗’以及‘向世界展现台湾丰沛的原创能量’的目标。”

这三个指标,坦白说,不但没有对准台湾出版产业的核心价值,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实质帮助产业,走向国际。国际化当然不是坏事,但对产业没有帮助的国际化指标,既做不到国际化,因此对文化部的政策也是无效益的。

台北如果真想把版权卖到国际市场,几个现实应该先明白:

第一,即使全世界最大的版权交易书展在德国(法兰克福书展),版权销售的冠军也不是德国出版社。

第二,台湾编辑想买版权的对象,第一优先是英美日韩中,其次可能是德法西义;至于其他国家,包括其他先进国家如荷兰、瑞士、加拿大等,通常连想都没想过,更别提阿拉伯、埃及、印度、摩洛哥、巴西等国了。那么台湾在世界其他版权输入国的编辑眼中,会排在上述排序的哪一级呢?

如果我们眼中看不上荷、瑞、加,那别人眼中看不上台湾,也就是天经地义的。这并不是说卖版权不可为,而是我们理解了上述现实就知道,这几年我们用错了方法。

不管是远征到法兰克福,直接在世界第一舞台跟英美日德法同场竞技,或者在自家书展自嗨,如前几年北展曾经甄选过“Best From Taiwan 版权推介书”,这种作法都不会找到可能的买家。前者是强手太多,版权编辑根本没空注意到台湾出了什么书;后者则是把书放在北展摊位上是无意义的,因为会来台北的国际出版商,心里想的不是卖书就是卖版权,买书的版权编辑不会到台北来。

台北书展的战略

我们唯一的机会,是把版权推介书,送到法兰克幅书展以外的其他“区域型书展”。

台北书展应该跟其他同等级书展合作──诸如曼谷书展、巴塞隆纳书展、新加坡、槟城国际图书博览会、巴黎书展、布鲁塞尔书展、日内瓦国际图书沙龙、斯德哥尔摩书展、莫斯科书展、布达佩斯书展、蒙特娄书展、布宜诺斯艾利斯书展、圣保罗书展、圣地牙哥书展、开罗书展。全世界有数十个首都,怀抱着跟台北一样的渴望,希望世界看见自己的文化;但他们也跟台北一样,在法兰克福永远是弱势族群。

跟这些非主流书展结为姊妹展,台北开放自己的展览,也对等要求对方同样开放对方的展。这些中型书展很难指望出版社要自主参加,所以最合理的做法是:每个首都每年各自选拔最具有版权销售潜力的出版品30种,补助出版社制作英文解说册,每年在这十几二十个姊妹书展中全世界巡回参展。不必再浪费力气邀请各别的出版社来台北参展。

结盟了十个首都书展,你就知道自己本国的推介书,未来会在十国首都巡回,而那十国的推介书也会有英文解说牌,在北展展示给台北的版权编辑,以及想增广眼界的一般市民。

台北书展是市集,市集成立的先决条件是参展商,是参展商云集才会吸引读者进场,读者进场又回过来维系了参展商的意愿,这是正向循环。如果看进场读者,今年入场人次确实创下七年来新低;但如果看参展厂商,就知道今年626家出版社参展则是创下15年以来的新低。2002年参展商最高纪录是1015家出版社,15年来北展出版社衰退率接近四成。

参展无效益这才是北展的致命问题,也才是北展无法展现台湾出版产业完整拼图的真正危机。北展如果无法赢回出版社的心,未来的路是走不远的。

(陈颖青,猫头鹰出版社社长,《老猫学出版》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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