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莱坞电影《来自星星的PK》是部印度轻喜剧,效果却出奇的普世,而且放在不同时空也有教化意义,反映印度电影的全球化潜能一旦全面释放,足以根本改变国际电影生态。
电影讲述外星人“PK”来自人人可以心灵相通、没有谎言的国度,意外落在印度社会,闹出各种笑话,设定其实与英国经典电视剧、电影《戆豆先生》(Mr. Bean)如出一辙。不过《PK》并非只有笑料和宝莱坞传统歌舞,主题在印度还相当大胆,就是讽刺宗教(特别是印度教),以至保守主义的社会规范。外星人名字“PK”指“饮醉”,也是个象征符号:在地球人眼中,这位外星人落入异境,行为处事以至神情都离奇怪异,就像个“醉酒佬”,但往往醉翁反而最清醒,设定有点像年前的半纪录片《标叔出城之与神驳咀》(Religulous)。但《PK》的单一针对性更强,放在“印度教基本教义派”崛起的背景,格外考功力。
“印度教基本教义派”在当代印度的影响力
《PK》没有质疑世上不存在神,只是说“人创造的神不存在”,但对印度社会已足够颠覆;而电影虽说是针对“笼统宗教现象”,但以一位印度教大师为主要负面人物,自然予人针对印度教的客观感觉。女主角泽古(Jaggu)全家是印度教徒,父亲强烈相信印度教大师,对穆斯林极为反感,剧情需要下,却被安排与巴基斯坦穆斯林相恋,造就一个家族、信仰交错的爱情故事。如此背景,穆斯林那部分是“虚”的,批判印度教那部分,却是“实”的。
“印度教”其实是统称,内部教派繁多,电影的“大师”信奉湿婆神,就是主要派别之一。由于英属印度独立时,基本上以宗教把人口划分为印度、巴基斯坦,现在印度教徒大概占印度全国人口80%,宗教自然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除了作为信仰,印度教也构成了印度社会最根本的规范,例如种姓制度、重男轻女等,都和印度教关系千丝万缕。强奸问题在印度尤其严重,没有印度教确立“男性至上”的社会地位,是不会被如此姑息的。
印度号称“全球最大民主国家”,长期由尼赫鲁-甘地家族管治,但近年民粹主义兴起,印度教的影响力更胜从前。目前执政的印度人民党(Bharatiya Janata Party,BJP)声称主张民族主义、非教派主义,但其主要支持者为印徒教徒及中产阶级,党内不少核心政客都具宗教沙文主义色彩。在世俗和印度教之间取得平衡,可算人民党的成功之道,2014年印度大选,人民党以经济发展及新自由主义包装,再次成为执政党,但人民党的“印度教基本教义派”色彩,还是挥之不去。
2002年,古吉拉特邦(Gujarat)曾爆发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之间的宗教动乱,造成近千穆斯林死亡,当时的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正是现任总理、人民党领袖莫迪(Narendra Modi),他被批评没有对遇害穆斯林致哀,也被指纵容印度教极端主义分子。2014年大选胜利后,不少人民党高层故态复萌,又重新推动印度教的政治角色,不时发表反伊斯兰言论,例如否定清真寺的神圣地位,批准将之拆卸,又在地区强制推行“薄伽梵歌”(印度教经典)教育,更多地区也开始实施禁止食牛(牛被印度教视为神圣象征)。今年9月底,印度一名穆斯林被六名暴徒群殴至死,其子亦被打至重伤,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据说却是家中储存并食用牛肉;警方指出,死者食用牛只的流言由当地庙宇传出,令事件更添宗教纷争意味。基督宗教也不能幸免,不少教堂被拆卸,不久前,西孟加拉邦一位71岁修女遭轮奸,被视为基督教卷入印度社会宗教战争的象征。这些事故于我们而言十分遥远,对印度人来说却是身边的事,《PK》针对宗教极端主义,自然令人想到印度教、人民党那笔帐。
电影最终出现恐怖袭击,大概是因为要平衡关系,被安排是伊斯兰极端分子所为。PK旁观者清,却说要不是一方行为极端、另一方也不会极端,暗示印度教激进分子也有恐怖袭击的责任。现实中,印度主流媒体经常对穆斯林作负面描写,“恐怖分子”的帽子乱扣,尽管在印度发生的极端事件中,印度教徒的责任可能更多。
现实世界的印度教大师骗案屡屡,但……
《PK》的印度教上师品味庸俗、满身铜臭、装神弄鬼、骗案累累,自然是虚构人物。然而,类似人物在印度其实屡见不鲜,电影设定的案情已刻意“留手”。印度教上师干犯性罪行及欺诈等更非奇事,只是执法机关在逮捕了疑似犯了世俗法律的上师时,往往会遇到狂热分子阻拦,才令案件不了了之而已。
例如2014年底,有印度教上师因为干犯性暴力罪行及谋杀被捕,但拘捕这一位上师,却令警方要动用近二万名警员,原因是逾万名狂热支持者拦阻,为涉案上师保驾护航。该上师自称“神的使者”,建立了一个宗教山寨,透过各类欺诈手段骗取信众信任,并被怀疑性侵犯了一些女信徒。其实,所谓“印度教领袖”良莠不齐,不少只是略懂教义、却善于花言巧语的投机分子,大多假上师在偏远村落行骗,主要吸引低学识民众上当,一旦建立了信众群,就能够自成“土王国”。
电影在高度富批判性的背后,其实,也刻意回避了答案。但《PK》如此挑战宗教、社会禁忌,已极其难得。
不过讽刺的是,“神棍”其实也是有社会功能的。有研究印度教的社会学者指出,信众在大量假上师被揭发欺诈后,依然相信上师的原因十分简单,就是这些宗教骗子为信众解答了科学未有答案的问题,信众也就视之为可以改变生活的福音,反而不愿接受电影强调的“wrong number”事实。当群众则视信仰为改变命运的机会,以为上师代表脱贫的机遇,对之盲目信奉吹捧,其实也是经济主导,可能别无精神元素在内。这样的答案,正是《PK》那位上司面对全国观众时,所提供的“标准答案”。假如明知道一切是假,但保留这些“圣人”来“维持基层社会秩序”,是否一个负责任政府应有所为,可谓难以非黑即白判断的政治哲学问题。电影在高度富批判性的背后,其实,也刻意回避了答案。
但《PK》如此挑战宗教、社会禁忌,已极其难得,而且剧情和现实世界的演员,还有交接。片中饰演外星人的男主角阿米尔汗(Aamir Khan),除了是印度家喻户晓的影帝级男演员、“印度刘德华”,也向来有“印度良心”之称,不时发表挑战社会禁忌的言论,够胆触碰印度电影业的“行规”,以至印度社会回避的禁忌问题,诸如教育、贫穷、女性权益,以至今次《PK》中聚焦的主要题材——宗教等。阿米尔汗曾任联合国儿童大使,获颁印度公民最高荣誉,2012年被《时代杂志》选为“世界100大具影响力人物”而登上杂志封面,假如持续下去,问鼎诺贝尔和平奖也不是天方夜谭。假如观众只将之当作“Mr. Bean”式笑片,将电影内外的印度人和事都当作故事书,这地方的国际身份认同,就令人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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