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孔诰烽:大爱包容 抑或人道介入?

摆出大爱包容的姿态容易,在小布殊式的冒进莽撞和极左派主张千万不可干预别国战乱之间作出道德抉择、负起终止冲突的国际责任,却十分困难。
难民等候巴士接载期间,一名小孩收到德国慕尼黑当地人赠送的礼物。

几幅遇溺难民小孩尸体冲上沙滩的照片,令欧洲民意大为激动。年轻人带着食物,举出欢迎纸牌在火车站迎接抵步难民,一时大爱洋溢,温情处处。政客抵不住民意洪流,也纷纷表示欧洲接收和帮助难民,责无旁贷。

这种由一两张照片激动出来的大爱究竟能持续多久,很成疑问。若欧洲发生潜伏在难民内的伊斯兰国人士发动的恐怖袭击,民意肯定会出现大逆转。到时欧洲对难民的热烈欢迎,恐怕会消失得比出现的快。

难民危机已持续多年

叙利亚爆发内战,至今已将近四年;叙利亚人民大举出逃,也持续多时。但在今年之前,叙利亚难民多逃到邻近的土耳其等国。这些国家开初念着与叙国难民文化背景相近,故此大开中门,救邻舍于水火。但几年下来,叙利亚内战不断恶化,难民潮有增无减,土耳其、约旦和黎巴嫩至今已一共收容了400万难民。这些国家眼见安置难民将是旷日持久的负担,于是硬起心肠,上年起开始关门赶客。仍留在当地的难民,受到越来越苛刻的对待。

区内国家不再接收难民,欧洲的普世价值人道主义者并无立刻主张开放欧洲门户,而是向自家经济也停滞不前的中东国家开火。例如国际特赦组织,便在今年6月发表报告点名谴责土耳其、约旦和黎巴嫩,要求他们再打开已经关上的大门,无限接收难民。

现在欧洲政府在涌到门前的难民和媒体带动的群情汹涌下不得不表示愿意接受难民,不少原本狠批欧洲政府残酷不仁、处在政治光谱极左翼的评论人,也就开始转移话题,批判欧洲政府收容难民只是治标不治本,主张解决难民危机应该从消灭危机的根源做起;而危机的根源,正是让第三世界陷入贫穷战乱的“新自由主义”和西方国家长期宰制中东的“帝国主义”云云。

中俄阻止国际社会介入叙利亚内战的恶果

从难民危机的根源解决难民问题,说得很好。但造成难民危机的,其实并非抽象空洞,常常被用来解释所有人类苦难的“新自由主义”或“帝国主义”,而是三四年前国际社会在叙利亚阿萨德政权用极残酷手法对付阿拉伯之春起义的人民时的无所作为。

2011年叙利亚的反对派在和平抗议被镇压之后,拿起武器揭竿而起。起初由俗世反对派组成的自由叙利亚军在叛军中占主导地位,却被获得伊朗与俄罗斯支持的阿萨德政权以化学武器和重型武器清洗。镇压开始之后,阿拉伯联盟、欧盟和联合国都相继发声明谴责叙利亚政府的暴行。欧洲和阿拉伯国家在联合国安理会多次尝试通过谴责叙利亚政府、对之实施经济制裁,或将阿萨德政权的暴行交由国际罪行法庭调查审理的议案,为国际社会进一步介入阻止冲突升级开路。但所有议案,都被中国和俄国否决。

国际社会对叙国乱局无计可施,只好眼白白看着本来形势不错的叛军被叙利亚政府军剿杀。当战局胶着之际,源自伊拉克的伊斯兰国乘势杀入叙利亚,闪电向疲惫的政府军夺取阵地,更挤开了本来已经节节败退的自由叙利亚军,成为叛军的主力。叙利亚内战,迅速蜕变成阿萨德政府与伊斯兰国的对决。战乱初起时国际社会因为中俄的强力抵制,错失了将冲突降温的良好时机。现在叙国与伊拉克的内乱二合为一,局势失控,俄国与中国要负很大责任。

不少人认为伊拉克乱局,乃因美国武力介入推翻萨达姆而起;外力介入叙利亚内战,只会重蹈美国侵伊的覆辙,乱上加乱。但实情是国际社会介入地区危机有很多模式。美国小布殊政府当年撇开盟友、不理联合国和国际法而独自在伊拉克乱搞以大乱告终,并不代表所有形式的国际干预都不会有效。1999年美国和欧洲合作,通过北约向塞尔维亚的米洛舍维奇政府开战,便成功令其新纳粹政权倒台,结束了塞尔维亚军对科索沃要求独立的阿尔巴尼亚叛军与及人民的屠杀。最后科索沃成功独立,巴尔干本岛的局势也稳定下来。

国际社会人道介入的成功案例

当年科索沃叛军与塞尔维亚军冲突升级,欧美眼看历史上曾引发世界大战的巴尔干本岛战乱再起,认为若不及早干预,便会爆发大规模难民危机,淹没欧洲。欧美在北约框架下军事介入巴尔干危机,正是要及早在源头解决问题,防止难民潮出现。这立场不单得到大部分中间偏左政党支持,连不少左翼知识领袖,如Jürgen Habermas和年初离世的Ulrich Beck,也举脚赞成。Habermas更在Die Zeit头版刊登题为〈动物性与人性:在法律与道德边界之间的一场战争〉的长文,将北约军事行动描绘为国际法下多国政府合作进行人道介入(humanitarian intervention)的典范,亦是建造和平的“世界公民社会”(world civil society)和“多元秩序”(cosmopolitan order)之保证。

那时候西方舆论也不乏认为科索沃战争是美欧借故军事东扩的帝国主义阴谋的意见,支持介入的左翼知识分子,更被极左派骂个狗血淋头。但肯定的是,若当时北约没有介入,科索沃危机将会一发不可收拾,造成比今天叙利亚难民危机更严峻的局面。前述左翼知识分子支持军事介入,正是他们反思1990年代初国际社会对波斯尼亚和卢旺达种族清洗袖手旁观的惨痛经验而来。

摆出大爱包容的姿态容易,在小布殊式的冒进莽撞和极左派主张千万不可干预别国战乱之间作出道德抉择、负起终止冲突的国际责任,却十分困难。欧洲中门大开,将会鼓励叙利亚甚至是世界其他地区的真假难民迁移到西方国家。人流不断,反欧洲的右翼民族主义政党承势壮大,实属必然。到底危机要恶化到多严重、波及多广,国际社会才会肯鼓起勇气,向西亚进行固本清源的人道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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