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67天的发生在法国马藏（Mazan）的大规模性侵案审讯近日终于有了结果。
现年72岁的退休物流经理吉赛尔・佩利科特（Gisèle Pelicot）十年间不断被前夫多明尼克・佩利科特（Dominique Pelicot）下药，并在她昏迷后让多名陌生男子强暴她。主谋多明尼克在12月19日被判罪名成立，获刑20年，另外50名共犯亦全部罪成，刑期由3至15年不等。
这起案件震撼了法国，并掀起了大众对性犯罪与性暴力的广泛讨论。
根据《卫报》报导，吉赛尔在审讯后表示，审讯是“非常艰难的考验”，但自己从未后悔在审讯期间公开案件细节，让社会关注事件。“当我在9月2日开启这场审判的大门时，我希望社会能够参与这场辩论。我从未后悔过这个决定。我相信我们有能力共同把握未来，让每个人，不论男女，都能和谐共处、互相尊重、互相理解。”
她表示，自己想到了许多未被关注的受害者，他们的故事往往仍“留在阴影中”，被世界忽略。“我想让你们知道，我们共同参与了这场战斗。”
受害者将自己的脸公开
案情披露，多年来多明尼克将安眠药、镇静剂掺入吉赛尔的饮食中等她昏迷后，便邀请数十名透过一个现已关闭的网站联系上的男性至家中，强暴吉赛尔。多明尼克将这些录影存放在电脑里名为 Abuse（虐待）等的资料夹中。
神经系统严重受损的吉赛尔从未觉察到自己是严重性暴力的受害者，直到2020年9月，多明尼克因在超市偷拍女性裙底被捕，警方调查之后在他的电子设备中发现了这些性侵影像，案件才因此曝光，并最终于2024年9月在法国小镇亚维农（Avignon）开审。
法国媒体通常不会指出性暴力幸存者的身份，以保护幸存者的隐私并鼓励她们第一时间报案，但吉赛尔放弃了这项合法权利。她认为这起案件不仅是她个人的遭遇，更反映了整个社会长期忽视了性暴力议题。她希望案件能公开审判，以促使社会重新审视“知情同意”的重要性。
据《纽约时报》报导，吉赛尔在审讯前说：“没有任何一位女性应该承受被下药和受害的痛苦。”她说，她希望能代表所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下药的女性发言，并希望能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谴责药物性侵。
据法国《世界报》报导，吉赛尔在法庭上表示，她希望公开诉讼过程，是希望所有遭受强暴的女性都能对自己说，她做到了，所以我们也能做到。”
“我不希望她们再感到羞耻，当妳被强暴时，妳会感到羞耻，但应该感到羞耻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她说。“最重要的是，我在表达我希望改变这个社会的意志和决心。”
她的代表律师Stéphane Babonneau则告诉媒体， 吉赛尔之所以放弃匿名权是因为她认为“羞耻必须改变立场”（shame must change sides），意指社会应将与性侵相连的羞耻感从受害者转移至加害者身上。
“普通人”的罪行
综合BBC关于庭审的报导，与多明尼克同时被判强暴（rape）和性侵犯罪（sexual assault）的50名男性年龄介于26岁到74岁之间。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各个阶级，拥有不同肤色与家庭背景。这些涉案者没有任何明显的背景相似性，法国媒体称他们为Monsieur-Tout-Le-Monde（Mr Everyman），意为“普通人”，他们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共同参与了这场犯罪。
九年间，数十名涉案者包括了记者、监狱长、士兵、货车司机、农场工人、退休建筑工人和退休体育教练，另外也包括一名HIV带原者，他被指控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六次强暴了吉赛尔，受审时他称他一直有透过治疗控制，因此病毒不可能传染。
直到判决出炉之前，只有 15 名被告认罪。不少被告以自己没有性侵的意图来作为辩护策略。《BBC》报导一位辩护律师说自己代表的被告“没有犯罪意图，于是不可能犯罪”，一位义务消防员则表示：“我的身体强奸了她，但我的大脑没有。”有人表示自己“以为只是参与这对夫妇的性爱游戏”。有人声称自己没有意识到吉赛尔处于昏迷状态，但吉赛尔的法律团队成功争取在法庭上播放犯罪影片，推翻了辩方的说辞。
也有被告尝试透过主张自己的判断力与自主意识受到多明尼克的影响。但法院最终并没有采纳这样的证词，而是认为所有的被告在行为时都保有完整的行为与判断能力。
性别对立的争论
由于加害者背景的普遍性，在网路上，许多围绕案件的争论都集中在 “所有男人都是潜在的强奸犯 ”这一说法。
“我们没有要求其他女性承担行为恶劣的‘女性羞耻’，为什么单单身为男性就需要承担这种羞耻呢？”一位男性用户在社交媒体上用#NotAllMen的标签发问。但女性们对#NotAllMen的标签反应愤怒，有时还带著自己受虐的细节。
女权主义者兼律师Anne Bouillon表示：“这让我们回到关于我们应该作为一个怎样的社会的讨论，普通人会犯下完全越界且犯罪的行为，”她指出，2016年以来，法国的家庭暴力投诉增加了一倍，而吉赛尔的案件突显了女性在家中面临最大风险，可能受到伴侣的威胁。
女性权益团体Osez le Féminisme的发言人Elsa Labouret则认为法国人的态度仍然需要挑战。“我认为很多人仍然认为性暴力是性感或浪漫的，或是我们处事方式的一部分，”她说，“但我们必须对此提出质疑，且拒绝这种说法。”
而随著大众对吉赛尔案件日渐关注，法国的社运人士希望将这股愤怒转化为行动。根据2024年的一项政府研究，法国社会中有75%的女性表示她们未被平等对待；2023年，有23万名女性报告称她们曾是性暴力的受害者，但大多数人并没有报警 —— 在法国，只有6%的强暴投诉得到调查。
这场审判引发了法国刑法中关于强暴定义的讨论，因为目前的法国法律并未提及性行为须得到双方同意，检察官必须证明强暴的意图才能获得有罪判决。法国《刑法》第222-23条规定，强暴罪是指透过暴力、胁迫、威胁或惊吓，在违背他人意志的情况下，强行与其发生任何形式的性交行为。支持修法的一方希望在此定义的基础上增加“性同意原则”—— 只有明确表达“是”，才等于“同意与对方发生性接触”。
目前，瑞典、德国、西班牙、英国和其他十多个欧洲国家已经存在基于同意的强暴法，目前，法国议会正在审议相关法律修订案，并有望在 2025 年通过。
打开新的性别运动
与此同时，“强暴就是强暴”这句吉赛尔在法庭上说过的话，已经成为法国女性的抗争口号，数以万计的女性参加了反性暴力的示威活动。
作家、历史学家和社运人士 Rebecca Solnit 在判决出炉后写道，这个巨大的公众反应是吉赛尔选择公开审判带来的涟漪。“她们被指责应为事件负责，被告知这是她们的错；因为过去的性行为、服装选择、选择外出或与强暴犯互动、甚至在面临死亡威胁时未反抗而受到责备。如果事件的创伤使她们的记忆混乱，她们还会被例行地抹黑。她们被告知自己不可信，是报复心强、不可靠或不诚实的人。在这个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羞耻感，往往从一开始就被内化，重复了强暴本身所造成的后果：剥夺力量、使人沉默、造成创伤。”
这让有些女性主义者思考，法国是否可以推进第二波#MeToo 运动。2017 年，好莱坞大亨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的性侵案件在全球掀起波澜，但未能在法国带来同样的影响。法国长期以来都为电影导演波兰斯基（Roman Polański）提供庇护，他在承认与一名 13 岁少年非法发生性关系后逃离美国，而他也曾对该少年下药。
12 月，在另一宗备受关注、被视为法国第一宗#MeToo 大案的审判中，小有名气的电影导演克里斯托夫・鲁吉亚（Christophe Ruggia）被控多次性侵演员阿黛儿・艾奈尔（Adèle Haenel），从她12岁、他36岁时开始。现年35岁的阿黛儿最后离开了电影业，并谴责未能帮助她的成年人。克里斯托夫否认控罪，案件预计将在二月宣判结果。
多名加害人身份仍不明
最终，法院判处多明尼克20年有期徒刑，这是法国刑法加重强制性交罪的最高刑期。他至少要服完三分之二的刑期才有资格申请提前释放。
多明尼克的律师Béatrice Zavarro表示她会考虑提出上诉，但她也表示希望吉赛尔能在判决结果中找到慰藉。她说：“我希望佩利科特夫人能够平静地从这些听证会中走出来，我认为这些判决将有助于 Pelicot 夫人得到这种安慰。”
但是，目前，警方调查时确认有至少 72 人涉案，最终能辨认身份的只有 54 人，而受害者吉赛尔至今仍无法完全记起这些犯罪行为。
当被问及吉赛尔的精神状态时，吉赛尔的代表律师Babonneau回答说：“她非常高兴能回家。她非常安心。她不想让其他受害者觉得，这位女士有非凡的力量，但我做不到。”他也补充说，吉赛尔不想被视为偶像，也不想被视为非凡的人。“实际上，她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她决定尝试以最平常的方式生活。”
开庭的几天前，吉赛尔和多明尼克的离婚手续正式完成。但在审讯过程中，吉赛尔仍使用佩利科特这个是姓氏，原因是她希望同样拥有这个姓氏的子孙因她的公开抗争感到自豪，且不会因为和多明尼克有血缘关系而感到羞耻。
除了吉赛尔，吉赛尔的女儿卡洛琳（Caroline Darian）的裸照也在多明尼克的电脑中被发现，卡洛琳确信自己被父亲下药，写了一本书《而我不再叫你爸爸》（Et j’ai cessé de t’appeler papa ），也参与行动“别让我睡著”（Don't put me under），希望提高人们对于下药与性侵犯罪的意识。
讀者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