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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做膝盖手术那阵恰是今年新年附近,邓芝珊(Denise)曾到医院探访。当时,《同声同气》还未出版,阿宝是书中受访者。8年田野,Denise早已与这班年长女同志成了好友。
东区医院里,一间房六张病床,住在阿宝对面的女士整日被家人围著,一阵喝汤,一阵喂食,不同世代的人喧闹聊天。相形之下,阿宝显得很安静,Denise也是独自探访。对面的女士不断向“两个男仔头”投来好奇的目光,询问Denise是谁、怎么那么好来探访。阿宝被问得烦了,便随口答:“我表妹咯!”
认亲突如其来,Denise一下笑了出来,但那位女士却仍放不下:“表妹是在哪里的?她样子不像啊!”
“如果她说你们很像,就更搞笑了。”伍咏欣(Yan)听完忍不住打趣到。
邓芝珊与伍咏欣合著的《同声同气:香港年长女同志口述史》于4月出版,书中收录了5位香港年长女同志的生命故事和3篇学术论文。五位主人公多在上世纪50年代出世,历经“盛装打扮与派对”的80年代,成长中,既有任白、张国荣等同时代“queer icon”的影响,又不可避免地遭遇儒家家庭传统价值和父权体系的压抑,既在经济发展和国际化的时代红利下过上了相对独立自足的生活,又是因此才得以换取一个“不结婚的女人”的生存空间。
Denise在前言中写到,书名《同声同气》是她经常从受访者口中听到的一句话,描述她们(受访者)一生都在寻找像自己这样的人。Denise说,也许她都希望有一些时刻,“不再需要向别人解释自己”。
80——12——5
我由此深刻感受到污名化是何等根深蒂固,以及,我之前以为纪录一个人的生命故事能够略略减轻其中痛苦的想法,是何等天真。
2016年,Denise申请到香港研究资助局优配研究金,由此开始著手香港、新加坡和台湾的年长女同志研究。那时,她的研究计划是在三地都找到至少15至20位生于上世纪30年代末到50年代末的女同志。
Denise自2003年在好友游静的鼓励下从加拿大回港读博后,便一直从事香港女同志议题的研究,如今成为岭南大学文化研究系副教授。随著时间流逝,无论是研究对象还是研究者自己,都开始面对老去。2014年,曾经的老师兼好友,香港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江绍祺出版了《男男正传──香港年长男同志口述史》,“做女版”的声音便开始不断在Denise耳边响起。
“我最初甚至觉得,(15-20位研究对象)这数字好少啊!”回忆起拿到研究金的踌躇满志,Denise不禁笑著调侃当时。
算起来,多年在地研究的积累,Denise参加生日会、私人晚餐、不同形式的聚会等,自己认识的潜在受访者零零总总就有70至80个。然而,8年田野后,港、新、台三地加在一起,愿意被深度访问、录音的受访者只有24位,其中香港12位。
“一是觉得自己的故事很沉闷,不值得讲,另一面就是怕,例如新加坡有一部分很怕讲,因为当时还没有(同性性行为)非罪化,香港则是怕朋友、亲人或以前的同事知道。”Denise说,台湾可以找到更多,但台湾学者已做得很足够,于是更偏向做比较研究,不必过多重复打扰同一班受访者。
“其实还有一部分是,身边人都已经知道,但她们从未‘出柜’,因此不愿以女同志这个身份做访问。”Yan补充。
2021年,Denise计划将年长女同志的生命故事做成中文书,以接触到更多人、被受访者们看见。她找到当时已从《明报周刊》离职、成为独立记者的Yan合作。然而,阅读门槛的不同,也意味著与受访者们生活环境距离的不同。对受访者而言,英文研究或许尚能接受,中文就“太接触到社会和身边的人”,这带来更多的顾虑和犹豫。
于是到了写书的时候,就“只剩下5个人了”。
书中全部使用化名,图像也一律用插画,Yan指,有的插画逼真些,有的就没那么真切。但即便如此,插画也是直到“最后最后”,被书写的年长女同志们已很清楚在做什么时,二人才敢提出的想法。
Denise说,对于这些已70岁上下的女同志而言,往事是私人的,隐密的,是生命经历的一个部分,一个不必人尽皆知的部分。
“整件事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是被污名化的,所以也不想将这些事情放大,”Denise进一步解释,“同性恋”在许多年长女同志看来,并不是一种身份认同,而是一个实际的情况,或只是一种偶然的际遇。她与Yan都对书中受访者阿安的一句话印象深刻:“我现在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讲出来,并不代表当年我会周围跟人讲。”
Denise认为,污名的根源是儒家文化,是在那个年代里,人们如何看待男尊女卑,如何看待女儿、妻子、母亲的家庭角色和女性身分。书中,Denise引用了历史学者冼玉仪描述华人父权社会的两个特征:一个是强调在“订婚、结亲、纳妾、收养、奴役”一系列社会安排中的金钱交易,另一个则是作为个人,通常被要求融入到家庭,家庭“在法律上是中国唯一认可的‘人’”。
“那个年代很多人是比较清贫的,就算有钱读书也通常给了哥哥或弟弟,所以(这些女性)她们(往往)很早出来工作,早工作就能早帮家里,继而换取到那个空间——可以身为一个不结婚的女人,可以想像做一个独立的女性。那种愿望是很强烈的。”Denise说。
中文书来来回回重写了三次,Yan先基于Denise的访问写了第一稿,拿著稿向受访者核对时序、事实后又改写第二稿,再核对、补问后又有了第三稿。这个过程中总会多出一些此前她们未必想到要说、或未必肯说的内容。
书中的阿宝便是如此。起初,阿宝很少谈及家里人,披露的故事主要围绕她跌宕起伏的情感。Yan拿著底稿向她核对时,与Denise在阿宝家中聊了8个小时,越聊越晚,阿宝的话匣子却越打越开,一面这里、那里添加或修改著女朋友、男朋友,一面讲起了她与父母的故事。
阿宝对她们说,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纪录的,没有丰功伟绩,只是一个普通人,但过了这么久之后,她想做一些事,既然有人觉得她的故事是值得分享的,是可以帮到这个社群的,那她便多讲一些。那时,阿宝正在准备做膝盖手术和搬家,打算换一个不用走楼梯的屋子,也因此开始收拾和转卖旧物,包括许多曾经视若珍宝的Lego模型。
Yan猜测,或许恰是当时的一些时刻令阿宝觉得,想要在这世界里留住些什么。
“既逾矩又保守”的“坏女人”
借由纪录有同性情史女性的历史,追溯她们的情欲与亲密关系,并非旨在寻回失落的故事,而是铭记历史学者Anjali Arondekar(2014)给我们的告诫——不要假设当下深处的历史时刻较过去更为解放,且以为我们正在以“搜救模式”挽回和复原失落的历史。因为,谁可以断言现在总是比过去更解放、更自由呢?
每个读完《同声同气》的人,大概都会惊叹于五位年长女同志各有各精彩的人生:阿安曾维持一段三角亲密关系多年,阿宝“通常喜欢女性,但这辈子也曾钟意三位男性”,Theo有两个衣柜——一个放男装、一个放女装,洋洋50岁时在刚刚兴起的互联网和千禧同运中寻爱,Pearl爱情长跑36年,年近耳顺创立“性神学社”推动宗教性别平权。
“书是顺著时序排的,既是一个女同志的成长历程,每个人的切入点又恰好对应香港的某个时刻,也想用这样的方式看回整个香港同运和这座城市。”Yan说。阿安成长于粤剧盛行的50年代,在纪律部队工作时遇到1978年激发推动香港男男同性性行为非罪化的麦乐伦案;阿宝与Theo的故事背景,是夜夜笙歌的80年代Disco文化,关乎那时的女同志如何探索情欲;到了洋洋和Pearl,则是2000年后香港同运的切角,以及面对老去和生死。
但谈到不同世代的开放程度,Yan又不觉得“差很远”,“甚至乎他们那个世代的某些位置是更开放的,她们的青春感觉比我的更丰富多彩。”
原来不只是读者,记录者也被这些充满流动和跳脱的故事震摄,甚至被挑战。
Denise回忆,她在田野中总会被受访者说她“有太多框框架架”,例如在受访者看来,看到对方已结婚生子便不会再追求感情,其实是错的想法,因为在那个年代,婚姻孩子都无关爱情,“你怎么知道别人的状况”。
台湾的受访者Gin妈妈常在采访时数落Denise“不明白什么是情感”。在她看来,情感不是现如今一个电话、一个App提醒就能得到的即时反馈,而是“很慢的”,是要写信给爱人,却又不知那人会不会收到信,每个星期的固定时间都要到台北车站等收信的人现身。只不过有时,现身的可能不只一位——Gin妈妈在高雄、台中等台湾的不同地方都有笔友。
到了新加坡,60岁的女同志Joey又笑Denise生活太闷:“只顾著工作,不就是做别人的奴隶嘛!”Joey曾游历香港、日本和新加坡,最喜欢香港;又曾做过许多不同的工作——酒店小姐、司机酒保、也当过卡拉OK和夜总会的总经理,如今在新加坡一家熟食中心炒粿条。
“可是人家炒粿条也还是老板。”Yan调侃。Denise说,做访问时,Joey放松地坐在两位研究者对面,许多路过的中年女人会害羞地向她打招呼,仿佛Joey是碰巧坐在熟食中心吃饭的明星,“可以想像到以前的那种风光”。
“在那个年代里,酒吧、小姐都被看作是坏女人的工作,但流动性强、酬劳高的工作,也为她们打开了生存空间。”Denise说。
不过与此同时,这些年长女同志也在父权体系的要求下扮演著守旧合规的一面。
例如,Gin妈妈也曾流动到日本寻工,有许多同性爱人,但仍然进入了异性婚姻,扮演了妻子、母亲等传统的性别角色,甚至认为异性恋婚姻是“不可或缺的”。又如书中受访的香港年长女同志,有人认为要像男性一样保护、照顾女性伴侣,有人下意识将“女朋友”讲作“朋友”,其他朋友则会特别指代为“普通朋友”,也有人恋爱时不断叮嘱自己做好期望管理,毕竟,曾经许多深刻的感情都以一方要结婚生子告终。
阳刚
在香港年长阳刚女同志中,有些人常被称为“先生”,并已被误认为男性而自豪,特别是那些在顺性别、异性恋男性商业圈子中做生意打交道的人。
书中5位年长女同志,4位都是“Butch”,有著较为阳刚的性别气质表达,甚至她们呈现出的形象都有几分相似——“男仔头”,戴眼镜,套装,公文包。
“那时Butch和Femme这样搭配是比较多的,其实看回LGBTQ的历史,其他地方也如此,”Denise解释,“一些Butch的受访者说,要这样人家才会知道她们是喜欢女生,而Femme一些如Pearl,则觉得不必特别解释。还有一些情况如论文中提到的Margaret,她有时会称呼自己的伴侣为‘先生’,尤其是在外见生意伙伴时。”
Margaret19岁时认识现在的伴侣Ben,她们从不隐藏关系,但也未刻意公开。一同开厂的二人,到大陆做生意时,Ben时常因外表阳刚会被认作男性,甚至被邀请去桑拿。Margaret在Denise的学术访问中拒绝了“Lesbian”或“同性恋”的标签,也未接受中文故事的采访。如前所述,对她而言,已存在于生命中的经历比身份认同更重要。
“但讲到性格和两人的关系,又不代表如外在呈现的那么二元,”Yan说。
她进一步解释,受时代环境的限制,书中受访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传统的成分,例如觉得要如男性一样承担或照顾多一些,但去到亲密关系中,往往会找一个“治住她或管住她”的类型,两人的相处模式未必是异性恋范式的,反而有许多不同的形态。
“我小时候也会觉得要很男仔,因为整个社会都在告诉你只有男仔女仔能在一起,所以你要追女仔,就要变得很男仔,”30岁出头的Yan拿自己举例,“到了中学后段或去到大学,开始读文化研究、性别研究,了解性别气质后,才有转变,因为你看到了更多选择。”
“她们那时的role model也比较定型,而现在的时尚趋势则有了unisex的部分,”Yan又讲回受访者,过去偏向阴柔气质的Pearl,近年来也会有一些酷帅的装扮,例如著很帅的皮衣。
“其实又帅又漂亮是更难的,”Denise也赞同,“外界环境如果更accepting一点,大家或许也会有更多的方法展现自己,而不必拘泥于Butch或Femme的标签,喜欢怎样就怎样。”
Denise自称自己“一向都比较TB(Tomboy)”,虽然是个“唔够Man”、不合格的TB。
书中写到,Denise在田野中时不时就会被受访者审视阳刚气质,常常被“有多少个女朋友”、“可不可以介绍女孩子”等问题考验。甚至书中插画也画出Denise与另一位研究者,在新加坡面对强势的Joey边问“要啤酒吗”边打量时,局促尴尬的一幕。
Denise在书中分析,塑造港、新、台三地酷儿阳刚气质的因素有很多,有儒家文化,后殖民精英色彩,以及美国流行文化等。回到香港年长女同志的语境,阳刚气质既关乎作为女同志的可见度,又能表明自身对传统性别角色的抵抗,同时对于一些受访者而言,阳刚还是“斯文礼貌”的象征,这令她们在尊崇敬老、君子气质的儒家文化中,不必遭受过多审视。
现如今,性别气质的表达已变得多样,但Denise仍想保留“不那么女性化”的呈现。作为高校学者,她希望能被学生、被外界一眼辨识出“女同志”的身份,“或许在别的地方还好,但在亚洲、在香港,我觉得有个责任要这样。”
老去:queer time, chosen family
阿宝已经排期在2025年做第一次膝盖手术,2026年做另一个膝盖,每一次手术大约需要半年时间康复,她希望趁双脚仍能走动之时,Lego卖得几多得几多。
“出了本书想约著庆祝一起吃饭,结果个个都做手术,个个在医院。”Yan和Denise二人半开玩笑地打趣。阿安不久前跌伤,阿宝则还在膝盖手术的康复中。
说笑归说笑,这些时刻还是会令Denise想到,作为女同志的长者若进入老人院,八卦一定不绝于耳,人们会一层一层剖开问你的从前,老公,小孩,婚姻,家庭,要不断向他人解释自己过往的人生,但已解释了一生自己是谁的她们,年老时一定不想再费口舌。
虽是如此,Denise与Yan却发现,这班香港年长女同志好像对老去与老龄照顾不太上心。“我一直以为他们有很多计划,谁知几乎完全没有。”Denise说。而用Yan的话形容则是,只要“行得走得”,她们就不去想太多。
Denise观察到,相较于香港的“未想过”,新加坡的年长女同志是最有计划的,台湾就平静随意些。“可能因为他们(新加坡)政府整日很有planning,所以内化了这件事,”Denise说,“台湾以前的环境比较动荡,她们会跟我说,很可能地震来了,突然间就失去很多,所以他们会觉得可以慢慢想办法,灵活地去处理人生的低点。”
“台湾至少自己是有楼、有个老家可以回的,而且健保、医生都不贵,但在香港,这些都是很奢侈昂贵的,”Yan也有自己的观察,她自嘲,“香港有钱紧要过好多事,在香港穷是惨过做女同志的。”
Yan看到社会福利的细节影响人们的生活打算。例如书中的Theo有考虑年龄再大些就到泰国去住,日常花销较低,也比较容易找到照料者和住房。书中,Theo与洋洋都提到,最理想的情况是可以有一个以性/别小众为主的共居地,大家“speak the same language”,免去许多困扰。
“看著她们,我经常会投射自己将来会在哪里,”Denise说,因膝盖有旧伤,令她担心日后可能要面对坐轮椅的时刻,那也意味著失去独立性和自由行动力。
她也在这班不做计划的年长女同志身上,学习面对老去。例如看著阿宝在术前搬屋收整旧物,Denise觉得这个过程或许可以早点开始,“其实到头来,有很少东西对你来说是真正重要的。”又如向她们学习好好照顾自己,“她们有好几个很懂得照顾自己,即使没有太多计划,但能够不成为别人的负担。当然,这种想法某程度上也是那个时代香港人的写照——政府常常要她们‘靠自己’,但其实是公共政策公共福利缺位。”
Denise感动于年长女同志用心经营的社群和友谊:“直人典型的人生阶段有一些清晰的‘marker’,例如结婚,生子,他们的社交也围绕这些展开。但酷儿是没有的,他们往往会‘in and out’,活在一个‘queer time’中,大家不会有家长群、不会因小孩一起玩而聚会,但会因个体的需要而出现。”
她在元朗也有一个9至10人的多元家庭群组,大家住在10至15分钟的通行距离之内,其中她所住的屋苑就有三个单位,多元家庭成员年纪由30几岁到76岁不等,不时聚会,相互照应。
不久前,大家的一位年轻跨性别朋友到泰国做手术,Denise与伴侣便一同陪他前去。Denise说,那时第一样想到的就是“chosen family”,待Denise后来因个人事务先返港,社群中其他伙伴又前去接力。
“想到我小时候,因为小朋友一班人一起玩,于是我们的爸妈就成了朋友。但对于我们(酷儿)来说,家庭与家庭的聚合是很少的,更多是同频的个体与个体的相遇和选择。”Yan说。
采访期间,年长女同志对于伴侣、亲人、家庭的定义也令Yan深思。例如身处三角关系的阿安,目前已经有了新的交往对象,但对她而言,之前那段三角关系里的女友,仍然是如家人般可以托付身家的存在。阿安并未因新的恋情更动遗嘱受益人。
此外,采写洋洋部分时,因洋洋患有红斑狼疮,因此聊多了一些医疗议题。这也让Yan意识到,“平安三宝”不只是立平安纸(遗嘱)就好,还有持久授权书和预设医疗指示。“面对临终前最差的情况,其实都应该要自己能够对自己做决定,”Yan说,她与伴侣原本只立了平安纸,采访后又补了另外两样。
话题快进到“死亡”,但二人的反应淡然又一致。
“我身边的亲戚或家人都开始老了,也送走几个,但我反而觉得因为queer所以不会想很多,”Denise说,“比如我不会想走了之后要有人来祭拜,反而会像阿宝那样,找棵树,或像《从今以后》洒在海里。”
“我也不会想要有人祭拜,可能我亲戚都觉得没空很开心。”Yan打趣。
Denise说,她去年看过觉得最好的书是台湾的《断食善终》,作者讲述了母亲选择用断食结束生命的历程,以及作者作为医师尊重母亲的决定,并陪伴母亲走过这段路的思考。
“我始终觉得有得选是好一点的,断食都是一种选择。”
尾声
《同声同气》出版的同时,根据书中故事改编、由《叔叔》的导演杨曜恺执导及编剧的电影《从今以后》也在香港上映,讲述一对年长女同志伴侣在其中一方离世后,另一方在法律体系缺失中面对的困境。我问二人,身边人及受访者对书和电影有怎样的反馈。
对书而言,“没有被骂,没有写错,没有不能出街的出街了,”Denise和Yan就长舒一口气。出版后,书中的主人公们甚至主动买了很多本送给身边朋友。
关于电影,二人的确听到一些意见。例如觉得故事太过中产,或故事不真实,复杂性不够等。但她们认为,如今可见的女同志长片本就不多,样本量和代表性都不足,要求一部片满足所有期待可能未必现实,希望以后能见到更多女同志题材的电影出现。
至于中产,事实上,书中收录的五位受访者生活也都自给自足,或许也与时代带来的经济红利有关。Yan提到,未被写入中文故事的Margaret,便是一路从工厂妹,走到与伴侣开厂,如今名下有许多物业,可以说也是香港所谓“奋斗故事”的典型例子。
“但基层是一定有的。”二人强调。Denise说,她时常会想像,如果是一个很基层、但一直都喜欢同性的女性,可能已经结了婚,有了小孩,直到很老、另一半已离开的时候,或许才会有机会慢慢将故事讲出来,“那个年代,女性是没办法只照顾自己的,不结婚很难照顾家里人,结婚反而是最容易的路。”
“在那时,一定是非常肯定自己喜欢女性才会走出来的,而且也是一种privilege,无论经济、教育、家庭,”Yan补充,“其实今时今日都是这样。”
回啊蝦:
三綱不是董仲舒提出的嗎?董仲舒著《春秋繁露》,「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在香港年長陽剛女同志中,有些人常被稱為「先生」,並已被誤認為男性而自豪,特別是那些在順性別、異性戀男性商業圈子中做生意打交道的人。
——《同聲同氣》P220
呢段quote應該係「並以被誤認為男性而自豪」
儒家係四書五經(荀子、禮記等)形成的一套體系,還有先秦、漢儒、宋儒etc之分。
孔子無存著作保留,而《論語》係孔子學生記錄的孔子語言,那記錄有多可靠……或許大體可靠,但誰知有無刪改?
說白了,孔子思想和儒家典籍,或多或少內部有矛盾、不一致,因為典籍不同年代、背景,多位作者所著。
我們談論儒家時,很難齋談論孔子。因為《論語》祗有孔子言論,卻無當中語境,很多解讀都得(因此,論語的註釋汗牛充棟)。
女性地位的高低,更多是「經濟」問題。古代中國以農耕業為主,女性難以獨立生存。
直至工業革命後,女性可以到工廠工作,財政獨立,女性地位得以大幅提升。
詳情可參考「自梳」女性。
這篇寫真好,看電影時說實話覺得故事有些簡化,看書上了一個層次但又產生了新問題,讀完訪問所有東西都清楚立體了。謝謝這篇文章。
看到下面說三綱不是儒家,真有意思,於是我也去認真學習查證了一下,讀了一些國學論文。
得出來的總結是:所謂「君臣父子夫婦」等概念,春秋諸子皆有討論,是那個時代的哲學命題,各家思想出發點不太一樣,並有各種不同的說法,比如陰陽、三綱、六位、八政等,並且實現的方法論也不一樣。而將「君臣父子夫婦」的人際關係抽出來予以重視,是孔子晚年就確立的事情,那時候叫六位,重「親親」。而轉變在於,董仲舒和一幫儒生改造了儒家思想,讓三綱取代了六位,使得陽重於陰,並尊君,使「親親」變為了「尊尊」。為什麼會有這種轉變?因為孔子晚期「禮崩樂壞」,他的論述不那麼讓當權者信服了,後世儒家繼而迎合改造了儒家理論,繼而儒家擁有了定於一尊的學說地位。所以現在女性主義批判的儒家文化影響,恰恰因為儒家自己把三綱作為了主要主張。陳寅恪曾指,「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於《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那裏有講三綱的具體定義。
事實上,儒家和政治的關係密不可分(我本以為這是常識),原本講究禮義的儒家為了得到更多的政治關注、符合統治需要,是不斷改變自己的,董仲舒甚至想用三綱來控制君權,從道不從君的早期精神早已失落,也成了後代儒家的桎梏。不管後來有沒有「真正儒家」,被定位中國文化主要基礎的就是儒家,這點如果也要否認,大概是歷史虛無主義了。
除非樓下要犯這麼幾種思維錯誤,否則我不太明白在這裏反彈是為什麼:1、把孔孟等同儒家;2、無視儒家對華人乃至亞洲地區的文化影響;3、就算回到孔孟時代,你把古代的思想辯論實際上缺乏女性參與這個事實不當作問題,那叫視而不見。女性連參與的機會都沒有,當然就無從說起「不平等」了是不是?
這裏連帶批判一下西方哲學和藝術史,那也是男人的歷史,女性形象在藝術史中的出現,早期主要是裸體女子——當男人們都穿著得體坐在聖殿上進行民主討論爭論數學天文時,女人的形象是幾個幾個裸體站在一邊,玩球,玩蘋果,玩布。
女性主義當然要批判,要大批特批。
「在紀錄部隊工作時遇…」
應該寫錯了,想寫「紀律部隊」嗎?
謝謝讀者,已修訂
現時每每談及女性地位,必然要連帶批判儒家文化,儼然成爲一種潮流。然而批判者當中,真正懂儒家、系統地深入地研究過儒家的又有幾多?對普通人而言,我們並沒有這麽多精力去研習各種理論,對一項學説的認識多是來源于口耳相傳的幾句話,然後便以此作爲理解的基本框架,殊不知這記得的僅有幾句話極有可能是前人斷章取義的結果,自然會出現偏頗。最近正好把《論語》、《孟子》粗略過了一遍,沒見過任何强化男性削弱女性的描述——衆所周知儒家作爲一門入世的學説,非常重視修身和人際關係的構建,仁、義、禮、智反復提及,用常識都可以明白,所謂推己及人,孔孟會一邊宣揚「與人爲善」,一邊鼓吹「男尊女卑」嗎?會的話豈非不將女性當人看待,如此一來這種學説就存在内部矛盾,連垃圾都不如。當然,正如前臺大教授傅佩榮所講,先秦時期不可能存在男女平等這種在現代發展出來的清晰而明確的觀念,但正統儒家,强調的只有父子這「一綱」。隨著秦國一統天下,中國正式進入封建社會,儒生被統整到體制内,所有觀點必須有利於帝王統治,從此中國再無真正儒家——這個觀點後代已經有無數人提出過。現代人熟知的三綱,跟孔孟無半點關係,它是誰率先提出來的呢——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