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这就是威乐比宅邸（Willoughby House）。”我的导游托比（Toby Ebbs）将我带到了一幢浅红色的乔治时期保护建筑前。
“很久以前，威乐比家族在这里的影响巨大，他们就是靠挖煤起家的。”他对我解释。
托比正在带我游览诺定咸（Nottingham；另译诺丁汉），一个位于英国中部的城市与昔日的煤炭枢纽。诺定咸市周边一度有几十个煤矿，许多村庄为挖煤而建。然而三年前，这个人口超过32万的中型城市提出了一个宏大的目标：在2028年成为全英首个“碳中和城市”。
诺定咸选择的这条道路与其他一些英国前煤炭城镇的命运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比如怀特港。在经历了多年的经济萧条后，位于英格兰西北部的怀特港决定重回煤炭道路，新建一个煤矿以拉动就业。
但是，停下脚步看看诺定咸，市区里到处可见市政府为宣传碳中和行动所设计的海报，醒目的宣传语提醒著路人：“为应对气候变化，我们正力争到2028年实现碳中和。”海报一角还不忘加上一句：“每个人都需要尽一份力”。
是什么让诺定咸走上了低碳转型的道路？在转型的过程中，它又将如何保持社会公平？带著这些问题我来到了这里。
托比是土生土长的诺定咸人，也是精品旅行社ZigZag Tour的联合创始人。“我们下一站要去看一条给电动车充电的道路，车子一开过就可以充电。”托比关照我，然后让我骑上用废弃的邮递员自行车改造的电动自行车跟著他。
在英国煤矿大规模关停的三十多年后，这个城市似乎正朝著与化石能源完全相反的方向极速前进。
煤炭过去 vs. 绿色未来
在诺定咸市，几乎每个人都直接或间接认识一个前煤矿工人，煤炭被深深地编织在社会肌理中。
诺定咸市是诺定咸郡最大﹑最繁华的城镇。这个城市中心不曾有煤矿，历史上的经济产业也以轻工业为主，尤其是蕾丝制造行业。然而，作为诺定咸郡的经济与文化枢纽，这里的兴旺与煤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诺定咸郡位于英格兰中部，与西面的德比郡、北面的约克郡和南面的莱斯特郡同处英国昔日的产煤区。诺定咸郡最早的煤矿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纪。到了十九世纪，随着英国工业革命的深入，当地的煤炭产业开始全速发展。
诺定咸郡的面积约是香港土地面积的两倍，在煤炭产业鼎盛的二战战后时期，有多达49个煤矿同时在郡里运营，两万四千个工人受雇于国有公司英国煤炭（British Coal）。大多数煤矿集中在郡的北部。
提到1960与70年代的诺定咸郡，73岁的前煤矿工人科尔（John Kerr）回忆道：“那时候，这里基本是一个挖煤地区，每个小镇都有自己的煤矿。”
自打17岁以煤矿学徒身份从苏格兰老家搬到诺定咸郡后，科尔和化石能源打了半个多世纪的交道，煤炭是他事业与生活的起点。从1968年至1980年，科尔在诺定咸以北16公里左右的布里德沃斯煤矿（Blidworth Colliery）工作，担任电工。他感叹，在当时，煤炭不仅是一种谋生手段，更是“一种生活方式”。
“煤炭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了中心角色。很多小镇专门为煤而建，有自己专门的学校、商店、火车站、保龄球场与足球场。每个煤矿还有自己的足球队，相互踢比赛。”
如今的诺定咸市周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废弃煤矿，包括2015年、全郡最后一个关闭的索雷斯比煤矿（Thoresby Colliery）。
搭火车从诺定咸市区向西南行约20分钟，就能到达该郡的另一个煤炭地标——索尔河上的拉德克里夫（Ratcliffe-on-Soar）燃煤发电厂。拉德克里夫是全英国现今仅存的三个燃煤电站之一，也将是全国最晚关闭的一个煤电站。它的巨大冷却塔像外星来物般在远处主导者诺定咸的天际线，诉说着这个城市和煤炭的渊源。
在如此历史与现实的映衬下，诺定咸市政府设下了的减排目标可谓雄心勃勃。为了实现该目标，诺定咸市议会在政策方面给出了一系列指引。它制定了一份《碳中和行动规划》，详细解释议会工作的四大块重点：碳减排、碳移除、韧性与适应和生态与生物多样性。
市议会还与五个合作机构共同编制了《诺定咸2028碳中和宪章》，清晰地罗列了该行动的目的与政策，帮助本地的企业调整自己的商业计划。同时，该目标还会接受年度测评，以分析其施行进度。
即便如此，这个目标所代表的挑战是巨大的。它意味著，诺定咸必须在未来五年里总共减少超过100万吨二氧化碳当量的温室气体排放，即每年的减排速度须达到或超过23.7%。这是惊人的节奏。
根据诺定咸市《2028年碳中和行动计划评测总结》的数据，该城市在2005年与2020年之间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总体下降了49.96%，2019至2020年之间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下降为9.4%，超过9.2%的英国平均水平。但是与每年超过20%的预期速率相比，这个降速明显不够。
“清洁工业革命”能促进公平转型吗？
1980年代中期，英国的煤炭工业因时任英国首相戴卓尔（Margaret Thatcher；另译撒切尔）对大范围煤炭工人罢工的镇压彻底瓦解，许多位于英格兰中部和北部的煤炭城镇因此失去了支柱产业，从而面临经济困境。怀特港就是因为多年来的萧瑟，又未有真正的绿色产业落地，决定重新以煤矿拉动经济。当地近九成的当地居民对新煤矿都表示支持。
而对于诺定咸市与诺定咸郡而言，煤炭的历史决定了其大量居民的职业和生活轨迹与化石能源有交集。如何能在经济脱碳的过程中保持社会的公平性是重要议题，即在剥离化石能源的过程中，如何让所有群体、特别是原本以化石能源谋生的群体得到支持和帮助，以实现公平转型。
贝克斯顿（Michael Wayne Bexton）是诺定咸市议会的环境与可持续总监，也是2028碳中和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贝克斯顿对我说，在达比郡和诺定咸郡，有一些村庄有着非常深厚的煤矿史，那里的家庭曾经举家在煤矿里工作。由于这些村庄本身就是为了煤而建，当煤矿关闭之后，它们就不可避免地面临一系列问题，比如，当地的居民很难接触到其他行业、甚至是其他地区的工作机会。
“这些问题产生的影响深远，我们至今还在努力解决。”贝克斯顿说，“我们仍然在努力确保那些（前煤矿）社区有接触到新培训项目与新工作的机会，我们也在不断努力让这些很棒的地区保持活力。”
贝克斯顿说英国商业、能源和产业战略部（Department for Business, Energy & Industrial Strategy）对诺定咸市的绿色行动赏识有嘉，因此他和他的团队被赋予了更高的使命。如今他们的职责不仅限于诺定咸市，还覆盖英格兰中部从威尔士边境到东部海岸的整个米德兰地区（Midlands）。
贝克斯顿团队的工作的重点之一是被暱称为“清洁工业革命”的培训项目。该项目旨在将可再生能源与低碳行业的相关技能和教程带到前煤矿社区，并借此试图去摸索有哪些技术类型可以填补煤炭所留下的巨大空白。
过去两年，借助中央政府的资金支持，贝克斯顿和他的团队选拔了种类繁多的定向合作课程，培训范围从实用技能到宏观的低碳技能和科技。同时，市议会下属的米德兰净零中心（Midlands Net Zero Hub）会帮助部分培训对象从选定的培训供应商处获得免费或打折的课程。项目的第一轮成功设立6938个课程，在英国中央政府注入了900万英镑的新一轮资金后，团队的目标是将课程总数提高到8900个。
“我觉得人们对参与培训与保持社区的强大有着很强烈的渴望。我们一般能够见到非常、非常好的转型成效。”贝克斯顿说，“对即将到来的科技，人们有兴趣接受，只要这些技术是能长期存在的，我觉得这点是关键。”
贝克斯顿以索尔河上的拉德克里夫燃煤发电厂为例，向我解释“清洁工业革命”项目对于诺定咸及周边地区的重要性。
按照目前计划，该煤电站将在2024年9月、在服役了近60年后关闭。根据贝克斯顿所述，虽然煤电站关闭本身是一个好消息，但是煤电站现在有500个员工，且皆为高级技术人员。
“我们想做的是不让这些员工在煤电站关闭的时候自己去重新找工作。我们想要确保这500个员工可以转型，并让他们在取代该煤电站的技术项目（可能是热网或其他清洁技术）里担当职位。”
贝克斯顿补充道：“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丢弃现有的知识，并且将它们更好地用到未来。”
为什么是诺定咸？
诺定咸其实从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了绿色环保的重要性。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以节能减排与可持续发展为目标的城市项目不断涌现。诺定咸市的公共交通系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诺定咸的有轨电车现代高效、四通八达，在站台上用银行卡刷卡付款即可登车。它还拥有伦敦之外最为频繁与准时的区域公交系统之一，并开始使用更为清洁的电动公交车。这两者均得益于一项名为“工作地泊车税”（Workplace Parking Levy）的政府措施。
2012年起，诺定咸市政府向有十个以上泊车位的公司征收这种专项税，以鼓励低碳出行，所得税收专门用来对公共交通设施进行投资。诺定咸市的《碳中和行动计划》提供的信息显示，到2020年6月，市政府已经用这笔款项建造了两条新的有轨电车路线、对诺定咸火车站进行了升级改造，并购买了一组电动公交车。
除此之外，诺定咸还是推广太阳能的先驱城市。从2017年起，市议会对部分社会保障房进行升级更新，在提高其能源效率的同时，安装了太阳能板与可再生能源存储系统。
2021年底，市中心启用了全新改建的布罗德玛什（BroadMarsh）停车场，屋顶上安装了720块太阳能板，为这个拥有1280个停车位的停车场提供绿电。停车场同时为电动车提供81个充电桩。
与准备重拾煤块的怀特港相比，究竟是什么让诺定咸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发展之路？
从显性的因素来看，诺定咸有充分的地理优势。它地处英格兰中部，火车与公路网络四通八达，坐火车两个小时便可以到达伦敦。它附近还有一个东米德兰机场，那里提供国内与欧盟航线。同时，诺定咸周边还有其他区域中心城市，比如达比（Derby）和莱斯特（Leicester），它们可以形成互动。
然而，细究之下，诺定咸的绿色转型也有更深层次的驱动力，比如本土的环保积极分子与优质的大学资源。
辛普森（Alan Simpson）曾在1992年至2010年间担任代表南诺定咸的英国议会议员，是英国工党成员。2010年，为专注于气候变化方面的宣传工作，辛普森离开了英国议会，之后担任了前工党影子财政大臣麦克唐奈 (John McDonnell)的可持续经济顾问。他向我道出了诺定咸市议会提出2028年碳中和目标的缘由。
辛普森告诉我，从至少二十年前开始，诺定咸就有“非常非常活跃的气候行动”，许多活动团体会开展一系列活动，比如植树或呼吁弱化车辆在市中心的主导性。部分扎根于社区的活动团体还设立了社区能源公司、安装太阳能板与储能系统，“所以在诺定咸市与周边地区，环保行动根深蒂固”。
在民间环保倡导下，诺定咸市议会的议员们一直面临加入到环保行动中的压力，环保倡导者同时希望他们能通过承认气候危机决议，“值得表扬的是，议员们的确这么做了”。但辛普森也马上指出，“很多议员真的能理解（通过该决议）所代表的意义吗？答案也许是不”。
辛普森说，在通过决议之后，诺定咸市议会开始做下一步打算，于是提出了争取领先于英国其他城市、在2028年实现碳中和的口号。
诺定咸的绿色意识也得益于它的两所大学：诺定咸大学（University of Nottingham）和诺定咸特伦特大学（Nottingham Trent University）。
辛普森认为，当地学生与年轻人“用他们前辈们不曾找到的沟通方式，让气候意识成为了政治对话的中心”，并且帮助人们“跨越了与气候议题互动的障碍”。该“障碍”就是人们对现行生活方式的替代方案缺乏认知。辛普森对于这种认识缺乏举例解释：“我们知道煤炭不是好主意，但它可能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工作，所以有工作比没工作好。”
辛普森的解释和我从怀特港人口中听到的话几乎如出一辙。今年74岁的怀特港前矿工克莱达克就曾告诉我，虽然他也支持绿色产业，但大多数怀特港居民都支持新煤矿的建设，因为它可以为小镇带来大量高收入的岗位。
辛普森继续：“年轻人做到的是告诉人们，只要我们改变一下规则、目标与重点，而不是接受煤炭就是唯一出路的思想，你可以有更好、更多与更清洁的工作，以及更高的生活标准。”
颇具威望的当地可持续建筑领域专家尼克（Nick Ebbs）也觉得，大学在诺定咸的绿色行动中起到了积极影响。“我觉得诺定咸能成为可持续发展的领头羊，其中一个原因是它同时拥有两座大型的、高质量的大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诺定咸是一座大学城，在城市里面有大型的综合学府。（这些学府）的研究专长在市里被广泛进行试验。”
尼克是我的导游托比的爸爸，也是一位具有多重身份的诺定咸居民。他不仅是Zig Zag Tour的特别顾问，还是城区再生公司Blueprint的首席执行官与可持续地产发展商igloo Regeneration的前副董事，近二十年来一直致力于为诺定咸设计与建造节能环保的民用建筑。另外，他也是诺定咸特伦特大学校董会的成员与诺定咸大学的可持续发展荣誉教授。
尼克说，诺定咸的两座学府有各自循序渐进的碳中和计划，它们也均在实现碳中和的轨迹上前进。去年，在印度尼西亚大学评出的全球最佳可持续发展大学的榜单上，诺定咸特伦特大学与诺定咸大学分别位列第二与第三。
除了有力的学术支撑，诺定咸当地政府的政策导向显然也给城市的发展、特别是其公共交通系统带来了长期的益处。
尼克告诉我：“几十年来，出于对环境与社会的考虑，（诺定咸）一直大力鼓励与支持公共交通。因为诺定咸的本地政府是由工党控制的，所以它倾向于对公共基础设施上进行投资。”
在尼克眼里，那些前煤炭行业工作者的技术和技能储备也是诺定咸向碳中和前进的一大优势。
“煤矿（的运营）需要用到很多专业技能和高水平的咨询技能，（诺定咸）今天仍然拥有这些技能基础的遗产，比如工程师、机械工程师（的知识和经验），你可以以此技能基础为平台向前发展。”
尼克举了个例子：“（在过去）很多专业院校为了使煤炭产业更清洁地运营，做了很多相关培训，这些知识在（城市的）系统中仍然作为遗产存在着。我觉得这些历史技能基础（与可持续发展）颇有关系。”
诺定咸也面临挑战
煤炭和诺定咸人之间的紧密关系在辛普森和尼克身上得到体现。可持续建筑专家尼克的部分童年和青少年在雷恩沃斯（Rainworth）度过——一个位于诺定咸市以北25公里左右的煤炭村庄。而对于热爱体育运动的辛普森而言，几十年前与煤矿足球队定期交锋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我曾经和盖德林矿工福利队（Gedling Miners Welfare）、考特格雷夫矿工福利队（Cotgrave Miners Welfare），考斯尔队（Cossall）、克利夫顿矿工福利队（Clifton Miners Welfare）、摩尔格林队（Mooregreen）都踢过比赛。”辛普森如数家珍，报出了一连串昔日的本地矿工足球队。
足球是煤矿工人非常喜欢的运动，与煤矿历史紧密相连。出自诺定咸的英超球队诺定咸森林队（Nottingham Forest FC）的支持者时至今日仍会被对手的球迷骂作“scabs”（伤疤与工贼的双关语），因为诺定咸的煤矿工人没有参与在1980年代的全国煤矿工人罢工，“let the miners down”（让矿工下井工作与让其他地方矿工失望的双关语）。
“在井下工作是不折不扣的体力活。（矿工们）在地下辛苦工作了一天甚至是数天后，他们希望的是在室外宣泄感情与释放精力。大多数煤矿都有自己的运动场，工人们被鼓励多打网球、板球或踢足球。有些煤矿的确出现了一些体能非常好的足球运动员，我非常享受和他们踢比赛。”辛普森回忆。但随著大批煤矿的关闭，煤矿的足球文化也随之消失，一些煤矿村镇陷入萧条。“一度充满活力的、以社区为中心的生活方式解体，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悲伤的过程。”
谈到部分前煤矿村镇转型难的问题时，辛普森说，从某种角度上而言，这意味著，他以及其他气候行动宣传者还没能让如怀特港这样的地方意识到它们需要做出改变，并且它们也能在改变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在辛普森的事业初期，他与煤矿社团一起围绕煤炭工人罢工运动做了大量的宣传工作，为工人产煤的权力据理力争，“因为这是他们的饭碗，他们所有的社区生活也围绕煤炭进行”。
但辛普森也说，“如果你真的去问那些矿工希望自己的子女做什么，他们会说不希望子女下煤矿，希望他们更有出息。于是，矿工们就处在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也就是说，挖煤让他们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从而让他们为自己的家人和子女追求更好生活提供可能，让子女拥有更好的未来。但同时，他们仍然希望煤矿可以继续开下去，因为这是能找到的唯一工作。”他说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那这样的历史困局今天该如何解？辛普森说，诺定咸其实只是“半个成功故事”。原因是，虽然诺定咸市议会提出的培训项目“很棒”，但是它没有权力去要求企业和行业必须进行低碳转型，于是为保证公平转型而进行的培训项目的根本目的就无法得到体现。
辛普森坦言，社会低碳转型过程会产生“海量”的工作机会，尤其是大规模的房屋节能改造中所需要的工匠，比如焊接工、水路工、热泵安装工与太阳能板安装工等，他们对转型中的社会就业问题可以起到关键作用。然而，如此大量工作机会的产生需要整个社会向清洁能源进行统一转型，而这样的转型往往是需要连贯、协调，甚至是强制的。
辛普森以荷兰和法国为例进行了解释：“荷兰已经通过了一项法律，禁止为与天然气网络连接的新地产项目颁发规划许可……（这也就意味著）它的建筑行业被倒逼著必须做出改变，因为除了建造以非化石能源供热的房产外，你别无选择，而培训项目是这种强制改变的基础。而在法国，你现在已经不能造没有太阳能屋顶的新房产了，所以（它的建筑）产业也必须彻头彻尾地改变思维方式，将这些元素融入到他们的设计与规划中。”
反观英国，像诺定咸这样的地方政府“甚至没有权力去要求新的开发项目去遵守它的净零承诺”，所以它其实是无法保证自己目标可以按期实现的。
以煤矿社区的精神进行绿色转型
诺定咸市2028碳中和的愿景对普通人意味着什么？他们对这个目标的实现又是否有信心？
美度斯（Meadows）是诺定咸市中心以南的地区，拥有大约9000个居民。当地安静的梅菲尔德院（Mayfield Court）旁有一幅两层楼高的壁画，上面用大而鲜亮的文字写着：“齐心为地球，齐心为未来（Together our planet, together our future)。”
美度斯是一个环保意识极强的社区。从本地蔬果种植到学校里的气候变化兴趣班，从家庭节能评估到集体堆肥，这里的居民能参与到一系列与低碳和环保有关的活动中去，而活动由一个叫绿色美度斯（Green Meadows）的公益项目牵头。
我在绿色美度斯的社区参与专员霍金森（Heather Hodkinson）的带领下参观了社区的气候变化中心，这里定期举行DIY学习班，教授居民如何自己动手对房屋进行节能改造。
谈到诺定咸希望在五年内实现净零排放时，霍金森说，起初她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宏伟”的目标，但后来发现，这个目标的范畴仅涉及市议会管辖的房屋与基础设施，并且仅牵涉到“范围一”与“范围二”排放（即燃料燃烧和车辆所产生的直接排放、以及用于制热或制冷所产生的间接排放），并不涉及其价值链所产生的其他间接排放。
“我觉得这个目标很好，但是我也感到除了市议会（名下的房屋和设施）外，还有很多商业（的房屋与设施），但它们却没有被包含到这个目标里。（市议会）需要做的是帮助商业公司等更容易转型，而不是只管自己达到目标即可，这应该是一个集体的努力。”霍金森说。
同时霍金森告诉我，去年她参加了一个诺定咸的青少年气候大会，她吃惊地发现，与会者几乎都没有听说过诺定咸2028碳中和的目标。
前煤矿工人科尔对2028年目标的实现存有疑虑。科尔坦言：“我很支持绿色发展。”但他也很快地指出，当地政府提出的这个时间线“不太实际”。
“在我开车来这里的路上还看到拉德克里夫煤电厂正在全力运转。”他对我说。
科尔继续告诉我，为了自己孙辈和曾孙辈的未来着想，他支持碳中和的发展方向。但他同时也担忧，诺定咸市的目标在实际落实中会非常难，“因为缺少相应的基础设施，而且实现这个目标所需的资金将会非常巨大”。
科尔举例说，当地政府希望能够大力推广电动汽车，但是电动汽车主人在现实中面临充电难的问题。
“我女儿就有一辆电动车，上一次她开去伦敦，因为充电问题，路上多花了三个小时。她可以自己在家里保证充电设施，但一旦开到路上，特别是长途旅行，就非常头疼，需要规划地很好，而且路上不能出意外。”
对于那些具有技能的工匠而言，诺定咸的低碳转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为他们的事业带来新的机遇，但个体户马修斯（Ashley Matthews）却反复对我说，政府需要为他和他的同行提供免费的培训，帮助他们做出改变。
马修斯是一名下水道与制热系统的安装工，入行已有25年，为客户安装燃气制热系统。他很坦白：“我有看到2028年碳中和的宣传广告，但是什么是碳中和我其实不懂。”
马修斯说，政府现在大力倡导家庭安装热泵这一低碳制热装置，这就需要成千上万名安装工人。但虽然他有手艺，要成为一名热泵安装人员，他不仅需要参加五天的安装培训，理论上还需要单独参加一个设计课程，以学会给房屋设计热泵系统，而热泵的维修和保养又是第三门课程。
“如果（政府）提供全部免费的课程，这会鼓励人们进行（转行）。”马修斯的一番话显然暗示着，市议会大力推广的“清洁工业革命”项目仍没有辐射到相关人群。
在谈到此话题时，辛普森说为应对气候变化，减少碳排放是唯一出路，但这将要求人类对一系列问题做出“深刻的再思考”，包括能源、食物与交通领域的经济问题，和城镇的功能性改变。
谈到有什么因素能帮助诺定咸实现2028碳中和的目标时，辛普森认为“最重要的起点”是英国中央政府的法律支持，也就是说英国政府需要将全国2030年前减少68%排放量这一近期目标纳入城市规划的法律体系中，以让诺定咸有权力对新房产的建造进行一些可持续方面的约束。
同时，辛普森建议借助诺定咸两座大学在工科领域的资源，努力打造一个可以覆盖整个城市的本地智能清洁能源网络，实现能源自给自足。
最后，辛普森指出，人们必须重新规划与设计城镇，使它们朝低碳的社区生活方式靠拢。“15分钟城市”的概念就是一个例子。在该设想下，城市的居民可以在步行或自行车路程可及的范围内，满足大多数日常生活所需。
“我们需要将如今以‘我’为中心的经济模式彻底转变为以‘我们’为中心的经济模式。”有趣的是，在辛普森看来，那些昔日紧密团结、设施齐全的诺丁汉郡煤矿村镇可以被视为如此绿色生活的模板。
“我们如何能实现这样一个清洁的、让每个居民都有归属感的集体？我们必须挖掘煤矿工人那种社区精神，再加上应对气候变化的危机感。”辛普森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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