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美国2022年度中期选举将于11月8日举行,届时将有35个参议员﹑435个众议员和36个州长席位面临改选。这是拜登上任以来最重大的一次考验,同时也将对美国下一阶段内政外交政策的走向产生重大影响。端传媒将在10月至11月初刊登“中期选举前瞻”系列,试图为读者整理两党在各州的具体选情﹑民调走向﹑亲台议员选情等。这篇为前瞻系列的第五篇,将分析自2016年起就困扰了不少民调研究学人的问题-民调还可信吗?。
(陈嘉铭,选举研究学者。)
2016年对从事选举研究的学者来说,是难以忘却的一年。这一年先有英国的脱欧公投,后有美国的总统大选。这两场选举震荡(electoral shocks)自然为学院带来不少研究契机。前几年,研究生单是分析脱欧或特朗普胜出后的余波,就足以交毕业论文。但伴随这两场选举震荡而来的,不仅仅是研究契机,还包括对民调机构的“信心危机”。不少有威望的民调机构在预测这两场改写历史的选举时出现滑铁卢,对结果的预测完全错诀。在往后的日子,不少人都质疑选举的民调预测,甚至嗤之以鼻。即使来到2022年的美国中期选举,这些争议仍未结束。本文希望拆解一些关于民调的迷思,与及浅介民调研究的最新发展。
选举结果越来越难测?
自英国脱欧公投及特朗普当选总统后,围绕学界及民间的一大疑惑,无可否定是“民调误差有否上升?”要回答这疑问,就不得不提2018年在《自然人类行为(Nature Human Behaviour)》刊登的文章〈不同时间和地方的选举投票误差〉。文章作者Will Jennings及Christopher Wlezien皆是选举研究泰斗。他们首先阐述民调误差的几个可能,诸如网上民调 (online polling) 的兴起、民调回应率下降、传统社会结构难再规范选民投票意向等等。以上种种原因,皆令坊间认为民调误差有上升的可能。
但事实是否如此?为回答这个问题,他们收集了1942年至2017年四十五个国家的选举民调,总共有三万多个样本。他们用了好几种计算民调误差的方法,其中之一是计算选举结果跟民调的“绝对误差”(absolute error)。他们的发现跟坊间的理解恰好相反:民调跟选举结果的绝对误差,在过去六七十年并没有上升趋势。另一种计算误差方法,则聚焦在竞选期间到投票日的绝对误差,分析竞选期的绝对误差在过去几十年有否显著上升。然而,作者的答案亦是否定的。他们只发现总统制的绝对误差比国会制大,但这差距亦随著竞选期收窄。
另一篇值得提及的文章,则在《政治科学研究及方法(Political Science Research and Methods)》发表,题为《选举结果更难以预测了吗?》,牵头人物是蒙特利尔大学教授Richard Nadeau。他们用的方法是所谓结构模型 (structural models):即用国内生产总值(Gross Domestic Product)及投票日三个月前的投票意向做变量,预测六个西方国家(澳大利亚、加拿大、丹麦、德国、英国和美国)从1955年到2017年的选举结果。尽管Nadeau团队的方法学跟上一篇文章有别,但研究结果却是一致:结构模型预测的偏差并没有随年度增长。换言之,选举结果并没有越来越难估计。
为何民调机构的“信心危机”仍在?
那问题就来了:既然民调的绝对误差没有上升趋势、选举结果并非越来越难测,那民调机构的“信心危机”为何仍然存在?这大概可归咎于至三个原因。第一是关于误差跟选举制度的关系。值得留意的是,上述两篇文章所指的“选举结果”,是指某候选人/党/选举联盟的得票率(vote share)。然而,一般市民关心的“选举结果”,很多时是哪一个候选人胜出,或是哪个政党执政。那民调的误差就多了一重:第一重是民调跟得票率的差距,第二重是民调能否准确预测哪个候选人、政党、或选项获胜。就以脱欧公投为例,脱欧选项得票是51.9%,而留欧的得票率为 48.1%,两个选项相差不足4个百分点。当时民调机构 YouGov在投票日前三天的预测是49.3%(脱欧)对50.8%(留欧),绝对差距大概是5.3个百分点。这个差距在民调历史上远远不是最高的。但正因为公投是用多数决原则,即使得票率的绝对差距相对微小,民调仍难以确定哪个选项能够获胜。
第二个原因是民调的方差(variance)上升。回到Jennings及 Wlezien的研究,他们发现选举结果跟民调的绝对误差并没有上升趋势,但这不代表民调的方差不变。事实上,他们发现自六十年代中,民调的方差确有轻微上扬的情况。须知道绝对误差,只是计算诸多民调的平均值跟选举结果的差异。当特定民调结果偏离选举结果很多,方差自然有所上升。不难想像,若果市民集中留意这些偏离选举结果相对多的民调,就难免认为民调不可信。
第三是负面偏见(Negativity bias),这跟第二个原因有莫大关联。负面偏见应用到传理学上,可指市民倾向聚焦在负面的新闻。当有一两个民调跟选举结果差距甚远,传媒就容易大书特书这些选举震荡,因而这些失败就容易印在市民的脑海。反之,当民调跟选举结果差距不大,传媒就没有太大诱因报导,继而市民就难以察觉准确的民调。
从反映民意到影响民意
由此可见,民调机构的“信心危机”在将来不会轻易消失。更为重要的是,从上述讨论,我们可看到民调不再单是反映民意,同时亦会影响民意。套个比喻,按传统的理解,民调的角色理应是上帝视角,务求得知所有人的意志(will of all)。但与此同时,民调的结果却可以像回力镖一样,反过来模塑民意,影响市民对不同政治议题的取态,与及各候选人或政党的支持。
要理解民调如何影响选民,就不得不提 Jason Roy, Shane P. Singh和 Patrick Fournier合著的新作《民调的力量?(Power of polls?)》。他们在多个民主国家进行问卷实验,分析民调在哪些情况下模塑选民的投票意向。其中一个研究焦点,是学界争论已久的“从众效应”(Bandwagon effect)。所谓的从众效应,是指民调报导某位候选人遥遥领先,选民就会跟大队支持这位候选人。但研究结果显示,从众效应只在独立选民(non-partisan)出现,却不适用在政党支持者身上。
三位作者在书的标题打了个问号,无疑是诘问民调能多大程度影响人的政治取态和行为。事实上,近年不少研究皆显示,市民并不会“照单全收”民调,视民调为客观数字。恰恰相反,民调只是众多政治资讯的一种。若果市民支持特定政党,他们的政治取态是会过滤这些资讯。假如民调结果跟政党支持者的取态相错,他们就会质疑民调。
民调影响选举结果真伪?
在笔者读博期间,老师曾指出研究西方民主选举有个好处:研究员总可以用实际选举结果做基准(Benchmark),甚至视之为真相,继而用它来衡量民调的偏差。这观点在学界已是多年的定见。可是,在民主倒退的潮流下,我们可否反过来理解这学术观点--即是说,市民视民调为基准,来检视选举结果的真伪?
事实上,当政党支持者是戴著政治有色眼镜看市面众多民调,这就会带出一个有趣的问题:一旦选民支持的候选人落败,支持者会否诉诸对阵营有利的民调,继而指控选举结果造假?回到即将举行的中期大选,这情况绝非天方夜谭。经过2021年美国国会大厦遭冲击事件,已有共和党候选人表示不一定会接受中期大选的选举结果。若果候选人“输打赢要”,用有利自己的民调作“证据”去质疑选举结果,这对民调机构来说必然是另一场重大挑战。
這篇有點簡短…
假設一個社會沒有新聞自由,資訊完全受控,民調有意義嗎。
我認為民調和資訊自由有相互關係的。
以朝鮮為例,我還記得 金正日駕崩時,朝鮮人民痛哭流涕。
誰控制了資訊即控制了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