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有人对我们的幸福指指点点,但绝对不能忘记,只有我有资格评断我自己的人生,只有我能决定属于我自己的幸福。”——日剧《不能相爱的两个人》。
2022年初,日剧《不能相爱的两个人》在日本电视台深夜时段播出,把无性恋呈现到观众眼前。有人视激情在亲密关系中密不可分,有人毕生追求幸福美满婚姻生活。但对无性恋者而言,他们不需要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甚至一个人也可尽兴。
“我是性冷感吗?”未确认自己是无性恋者之前,Kat经常这样问自己。
在香港,主流社会对无性恋一词并不熟悉。无性恋者对于爱情的定义和想像,常被家人和朋友误解为“你只是未遇到”、“你未试过”。Kat看该日剧时,坦言感到“有点PTSD发作”,因为剧中其他人对无性恋主角的反应和言论,同出一辙。
你能理解没有性的爱情吗?
什么是爱情?研究性小众议题的香港浸会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黄结梅提到,一般而言,人们会想到美国心理学权威罗伯特(Robert J.Sternberg)于1986年发表的爱情三角论,满足亲密(Intimacy)、激情(Passion)、承诺(Commitment)这三大元素,才称得上完美的爱情,由激情衍生出的性关系尤其为人重视。国语里,“幸福”与“性福”读音相同,表达出性和爱密不可分;英语以Make Love (做爱)表达伴侣之间的性行为,从而联想到可造就更丰富的爱情。
“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一个冲动做这些事?”22岁的Kat,数年前于日本留学,每次回家途中,经过十多间爱情酒店,那里总是人山人海,人们成双成对在门外排队等候进入“做这些事”;当身边朋友兴奋地讨论恋爱话题,例如自己和伴侣的性事、八卦其他人的感情状态,Kat只感到纳闷,无法参与其中。
越想,越是无解。有天,Kat心血来潮,上网输入“对性不感兴趣”,才得悉有“无性”恋一词。
Kat当时对无性恋这身份抱有怀疑,在朋友推荐下,Kat抱着“实验”心态,尝试在交友程式找对象。对方是一名来港旅游的混血儿,样子长得好看,但外貌不是Kat的考虑范围。Kat喜欢彼此说话投契,很享受一起相处的时光,他们就像普通情侣一样会牵手、拥抱、去主题乐园......唯独一涉及到性接触,Kat就明显地想从这段关系中抽离出来。
有一次,他们互相拥抱,对方问Kat能否有性方面的发展,Kat好奇自己能否感受到性的吸引,便答应要求,但其后发现无法享受性交过程,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对方边做,Kat边想着下一步,“我很记得那种感觉,因为我觉得我肉体和灵魂好像分离了,大脑无比地清醒,没有任何紧张或兴奋。”Kat并没有沉醉在这回事,还在思考“他将会做什么,我应该要做什么?”
对方看到Kat的反应,感到内疚,怪责自己未能给伴侣欢悦,Kat也不知所措,唯有拍拍他的肩膀、抱抱他。Kat陷入一种复杂的情绪:“我很享受和伴侣相处的时光,但不代表想和他做那些事。我们之间可以怎样走下去?”
不久,男朋友签证到期需要回国,二人也渐渐疏远。Kat一直于心有愧,以后每发展一段关系,一定会事先表明其无性恋的身份。
“我真的完全没那个(对性的)吸引,但我不是不喜欢对方,我觉得我在(性)这方面完全没有需要。”今年30岁的Klora同样在性行为和浪漫关系中纠缠。她是一名有浪漫倾向的无性恋者,与男友拍拖5年,他们会定期见面,见面时十指紧扣,也曾一起旅游。她享受与男朋友相处的时光,但当对方开始抚摸她的私人部位,她会表现得十分抗拒,遂立刻叫停,“很不舒服,我希望满足到他,有试过努力,但做不到......”
根据心理学教授和无性恋研究专家Anthony Bogaert指出,无性恋是一种性取向,指低性欲和不能受到性吸引,也可能只是对性行为不感兴趣,当中分为浪漫倾向和无浪漫倾向(Aromatic)。
2001年创立、现为国际间最知名的美国无性恋平台AVEN(Asexual Visibility and Education Network)指出,无性恋者的关系模式非常多样化,浪漫倾向的无性恋者可以偏向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等,他们只想投入纯粹的浪漫关系,将性排除于爱情之外;而无浪漫倾向的无性恋者,则不会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浪漫吸引和产生爱情。
加拿大心理学教授博盖特(Anthony Bogaert)曾于1994年至2004年进行无性恋研究,共1.8万名英国男女接受问卷调查,有超过1%受访者表示不会对任何性别产生性幻想。
无性恋常被人误会为性冷感,但无性恋与其他性倾向一样,是一种性向偏好,不是疾病,也不是选择。性冷感是生理上的状况,令其无法产生生理反应并造成困扰,但大部分人心理上仍然有性的欲望;而无性恋则是心理上不会对他人有性的欲望,但大部分生理的反应仍然跟一般人相同。有些无性恋者也会有生理上的性欲,需要自己解决(自慰),但不会对其他人产生欲望。
“未遇到”和遇不到
对于抗拒与伴侣发生性行为,Klora一直耿耿于怀。她把自己深深藏匿,觉得若被伴侣发现她是无性恋,仿佛会为这段关系紥了一个死结。每当想到谈婚论嫁、生儿育女这些与性有关的事,她就只想维持现状,保留一段极为纯粹的浪漫关系——既不想它消失,又不想有任何进一步的肉体关系,“时间永远停止就最好”。
“我觉得我们都有点互相逃避,他不想接触这个话题,害怕有下一步的行动。”Klora相信伴侣也不想结束这段关系,“所以干脆这样就算。”这种不安和内疚令她刻意逃避任何可能令伴侣联想到性的东西——避开和他看有亲密元素的电影、避开跟他过夜......
最近她出席朋友的聚会,大家的话题都离不开婚姻、家庭,又会分享自己与伴侣的性生活,她向朋友坦言自己没有这个需要,也曾经跟妈妈提起过自己是无性恋。
“是他的问题,他手势不好。”
“你只是未遇到一个令你有安全感的人。”
这些看似安慰她的说话反而让Klora有点烦躁,“为什么不可以承认有些人是不需要,硬要说是某人的错呢?不可以相信有这些人存在、相信自己的女儿是这样的人吗?”但妈妈的答复令她更无奈,“她说作为我妈妈,她当然希望将‘问题’怪罪他人。”
Arya则是一名无浪漫倾向的无性恋者,她曾经对浪漫有一番憧憬,希望一尝拍拖滋味,但偏偏无法理解何谓浪漫、何谓爱情。她经常问身边的朋友:“伴侣和朋友有何不同?”、“为什么伴侣可以有个这么独特的位置,让你去分辩到他是一段浪漫关系?”但他们的答案令Arya更疑惑,“他们说,和伴侣可以过世,和朋友不能;对伴侣会有占有欲......但这些其实我和朋友也可以。”
她曾于一年前在讨论区参与一个约会活动,希望了解到浪漫的感觉。她跟对方聊天、对方给她煮饭,她都有一种“陪伴”和“被照顾”的感觉,日复日对他产了一种依赖,觉得可以与他尝试发展关系,也希望他持续关注和了解自己,“明明很多东西都感觉很‘沉’(迷恋)”。
但当对方和他表白,她却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其后,她梦见和对方牵手,感到非常恐惧,十分讨厌自己在梦里,“不行了,我真的不能有浪漫关系。”她从此与他疏远,也再没再网上交友。
后来,她看依附理论(Attachment theory),认识到无性恋,才知道爱的定义有很多种,而纯粹主流价值很强调伴侣关系,当对象是异性就会不自觉地扣上浪漫关系。她不再纠缠在自己未遇到那个“心上人”,原来她只想要一个朋友。
以艺术推动性别平等的性小众友善组织PrideLab,有感中文媒体缺乏对无性恋的资讯,于两年前获无性恋艺术家SallyVinter授权翻译Aces Wild系列漫画,以四格漫画形式介绍无性恋及讲述坊间对其的误解。
PrideLab总监Linus本身是一位半无性恋者,只会对已经建立深厚关系的人感受到性吸引力,在未拍拖时是一种无性恋状态。他指,提供无性恋资料除希望引起讨论,也想给予机会让无性恋者亲自回应读者的疑惑,“如尝试告诉他们单身也可和有伴侣的人一样快乐,不要因为没有伴侣而觉得那个人‘很惨’。”
Linus曾在同志游行举起代表无性恋的紫色旗帜,其后有人主动联络他表明自己的性取向,Linus便开设线上聊天群组聚集大家。他发现,群里的无性恋者对“出柜”的恐惧非常深,尤其当身边亲戚朋友经常追问他们拍拖没有,或者被催婚,他们都会选择隐藏自己,无法开口表明自己并无需要,“他们会觉得,说完别人也不会明、不会信,会担心、会觉得我有病、觉得我生命有缺失......我相信绝对有压迫,他们意识不到‘说不出口’已是一种压迫。”
尽管Klora希望能让更多人认识无性恋,但说到要“出柜”,她也立刻拒绝:“我感觉到自己会不断被质疑、被穷追猛打,虽然我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好像......这个世界(的人)很喜欢解决问题,会觉得有些事情要帮我解决。”
Kat觉得,即使在性小众群体里,也未必承认无性恋的存在,如性小众统称LGBTQIA+,每个字母也代表一个性小众群体,唯独当中的A可指无性恋(Asexual),亦可指同盟者(Ally,指支持同志族群的人),“不承认的人会说是Ally。”Kat觉得无性恋不单被主流排斥,甚至也被部分性小众群体排斥,“同性恋、异性恋......都是有性恋,始终无法理解我们。”
Arya也深感认同,她认为部分性小众群体也不过是用主流的价值看无性恋,“即使小众的人也不接受更小众的人”,这驱使她对于参与同志游行或加入性小众群体有所保留,“这些群体的浪漫色彩都很浓厚,而且我见外国对我们有很多批评,他们从没当过我们是同路人,我有点抗拒。”她选择向其他人称呼自己为单身主义者,而不是无性恋,“用一些他们会接受的,起码这是大家能理解的词汇。”
为何无性恋在香港被“隐形”?
2022年2月,香港网台《毛记电视》的感情节目,找来一位无性恋者来访问,该名受访者讲述自己对性行为、浪漫的感觉引起不少观众讨论,累积接近500则留言。
香港浸会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黄结梅曾研究中国无性恋现象,她整合当中部分观众的留言,希望分析在中港台一些出柜节目中观众留言的取态。她将负面评价分为5类︰认为是疾病的一种;觉得无聊(故意引人注目);感到质疑;认为性是一定存在;不表示尊重。
她发现,不少人认为无性恋是一种病,如荷尔蒙失调、曾受创伤导致有心理问题等,亦有颇多人认为女性的性欲需被男性“开启”。相比台湾和大陆,香港人对无性恋的认知较低,而且香港人的留言也很苛刻,“好像民智未开,不用负责。”
台湾于2004年施行《性别平等教育法》,以促进性别地位之实质平等为主,将多元的性别特质、性倾向等涵盖在条文内,规定国中及国小必须实施性别平等教育相关课程,并于2011年8月在国中小学原有的性别平等教育课程中,加入“认识同志”的课题。
但香港的性教育较少甚至避开提及性欲及性倾向。
黄结梅指,现时香港中小学的性教育实质为“去性”的教育,不鼓励学生探索和表达自己的性欲,在此基础下,大家不会花时间探索自己的性需要,是“有性”抑或“无性”。与此同时,有不少有宗教背景的学校反对同性恋,不会向学生提供与性小众相关的资讯,作为性小众之一的无性恋也一并被忽视。
由香港前“青年发展委员会”副主席刘鸣炜创立的青年民间智库组织MWYO青年办公室,于2021年1月至5月访问5516名中学生,调查发现,在16个选项之中,男生首三位会关心的都是“自慰”、“处理感情关系”、“青春期生理知识”;女生则较关心“不同性倾向/性小众议题”、“处理感情关系”、“性别平等”、“青春期生理知识”。但同时,大部分学生认为学校对于上述课题讲解及教学不足。该组织亦指出,香港当局的《学校性教育指引》是1997年出版,多年来从未更新。
翻查资料,香港平等机会委员会政策、研究及培训专责小组于2018年9月曾发表《学校性教育检讨意见书》,当中提到,香港青少年投诉校内性教育科目过于侧重生理生殖知识,甚少讨论有关两性关系及价值观。专责小组发现,“sex education(性教育)一词,涵盖题目范围过于狭窄,或会导致对性教育的目的有所误解。小组建议,“sex education”应正名为“sexuality education”或“sexuality and relationship education(性别与两性关系教育),以强调该科的性别和两性关系元素。
2021年7月,有香港电视台打破过往由异性恋为爱情主剧情线的惯例,改编日本同性爱情电视剧《大叔的爱》,深受大众欢迎,收视创下开台最高纪录。但Klora笑言,若香港有剧集讲述无性恋“肯定好低收视”,“无论拍剧还是现实生活,都一定会有数条爱情线,连爱情那种‘趣味’也没有,别人会没兴趣。”
黄结梅指,主流价值中“性”和“爱”密不可分,很多媒体在讲述浪漫关系时都会混杂性爱,在表达爱情时不乏亲吻、抚摸、“上床”等亲密元素。香港人生活呆板、压力大,浪漫的想像为他们日常生活带来慰藉;而浪漫爱情的桥段同样能套用在同性恋电影,著名男同志电影《断背山》、一度流行的《大叔的爱》正是如此,这也解释了为何无性恋在流行文化中处于一个较为孤立的角色。
中国大陆的无性恋社群庞大,在一些广为人知的社交媒体上,有不少无性恋者的社区群体,如豆瓣无性恋群体有超过一万名用户,知乎、微信以及QQ的无性恋群体也有数万名成员,还有一些专门为这些无性恋者撮合婚姻的媒人,如“无性婚姻网”。
受中国传统观念影响,大陆视婚姻为两个家庭的连系,强调生儿育女,甚至标签不婚、不生育的人是“不孝”。黄结梅认为,大陆的无性恋者面对巨大的婚姻压力迫使他们探索自己,找自己的出路,如中国同志社群流行形式婚姻,男同志和女同志结婚以满足社会及父母的期望。
反观,香港婚姻压力不大,无性恋者不用急于找“出路”。Linus指,同性恋者会希望争取同性婚姻、性倾向歧视立法,但这些一直都停滞不前;跨性别在这几年走得最前,因为他们想争取的东西最具体,但无性恋者未想到自己的方向。
“我自己是单身,不需法律给任何权利我,我当然希望有体制上的呈现,但不知道争取什么,我争取我单身?”Arya有点疑惑。
台湾台湾伴侣权益推动联盟于2012年完成多元成家立法草案,提出婚姻平权、伴侣制度及家属制度三个方向的民法修正案。其中,伴侣制度不以爱情或性关系为必要基础,情人朋友邻居间均可缔结,以平等协章、照顾互助为基本精神;家属制度扩阔家庭的定义不再限于一男一女,而是不论性别、人数多寡,只要是以永久共同生活为目的而同居皆可获得法律上家庭的承认。惟伴侣制度及家属制度两个草案,尚未得到足够的立委连署成案。
这些法案可能是无性恋者婚姻以外的“出路”,解决医疗决策、财产继承、晚年后独身的照护问题等。但Arya认为,香港现今连比较广为人知的同性恋,也未能争取到同性婚姻,无性恋作为更小众的群体,更惶论有进一步讨论。她不喜欢做领头人引起大家开注,也未有打算为自己争取任何权益。
戴上黑戒指,他昐望找到同路人
有人选择独立独行,亦有人努力寻找同路人,Facebook群组香港无性恋群组版主张天风就是其中之一。
张天风自小患有心漏症,因身体虚弱而甚少外出,性格内向令他难以认识新朋友,也因长期待在家而令他失去和同学维系关系的机会,有的只能称得上是泛泛之交。
他回想自己何时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古怪”,是就读中学时,有次大伙儿去同学的家,屋主的儿子进了房间跟一个女生“睡觉”,“我觉得是纯粹睡觉,但其他人都在笑。后来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打了个突(感到很诧异),我愚蠢到还在问是否一定会这样,他们说是必然的。”连朋友们之间常说“咸湿嘢”(色情东西),或者谈论拍拖,他都没有这个想法。
这种“与别不同”的距离,在他踏入职场后更加明显。他试过努力改变自己,参与同事的聚餐,但始终未能加入圈子,成为别人眼中重要的朋友。
他形容自己早已失去友情,幸运地他与家人相处融洽,故亲情在他生命中占分最重,也是他感到最舒服的相处模式。他幻想自己和伴侣相处的模式是家人般,会拥抱和亲吻但没有性行为。他希望能自己创立一个无性恋圈子找到“失去的友情”,还可能认识到同声同气的伴侣。
说起创立群组的过程,他也难掩当时寂寞的心情,“2019年平安夜,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上班的上班,逛街的逛街,我自己一个在家百无聊赖,心血来潮之下就开了群。”他在一个台湾无性恋的论坛发邀请文,成功找到一些香港人入群,目前群组有100多人。
“建立这个群组,只想希望大家知道在香港,有个可以找到自己人的地方, 大家并不孤单。同时亦希望可以,在这里举办一些,类似台湾那里的茶会或讲座给大家互相认识及交流一下。”他在群组的第一篇帖文中道及。
可惜,张天风在开群不久便碰上疫情,令他至今都未举办过任何聚会。他偶尔会在群里分享一些无性恋资讯和个人感受等,亦有邀请人加入无性恋的WhatsApp和Telegram群组,打算让大家聊天,但无奈地效果不似预期。“大家最多用化名自我介绍,说声‘hi’, 然后就沉了,唉。”他打开WhatsApp记录,向记者展示群里的状况——群组只有寥寥数人,他带起的话题亦只有几句附和。
群组为何会“一潭死水”?“可能透过电话,大家没什么信任,不会说太多。”他把希望寄托于疫情后,大家能相聚碰面,互相认识。
虽然,无性恋这个身份并没有为张天风的生活带来影响,但却为他的人生留有了一点遗憾,尤如在感情关系上比其他人缺少了一份激情。张天风在Facebook群中曾经表示,自己有严重双性浪漫倾向,“一直以来都好想拍拖,好想找一个人与自己相伴相知,相爱相依。”可惜的是,主流社会价值下性爱不可分,“如果我跟伴侣说我的情况,像结婚后一下子跳到老夫老妻无性生活的阶段,有几多个受得了?”他反问。
不论认识朋友抑或伴侣,张天风都希望能找到同是无性恋的人,他感觉大家会容易投契和有相似底线,避免冒犯,“可惜这个圈子小得像一粒米。”
在欧美的无性恋圈,右手中指戴黑戒是亮明身份的标志,尽管这个涵意在香港鲜有人知,但张天风还是刻意戴上黑戒指,借着细微的象征向同路人“打个暗号”,希望有无性恋者和自己相认。
访问当天,他穿着简单白色T恤、深蓝色长裤,一身白皙肤色和朴素打扮,令手中无光泽的黑戒指显得尤其突出。每当记者问起他想如何找到同路人,他都指着WhatsApp那个冷清的无性恋群组叹气,眼神带点失望,语气又夹杂点点无奈,“多点入群组,入群后要多点说话,如果可以的一起吃饭,分享一下,分享日常也可以,即使我不能帮你,但我可以帮你一起聆听......保重吧!”
同样盼望认识同路人的还有Kat。
Kat加入了PrideLab的无性恋群组,有次其中一位成员举办一个无性恋分享会,一众无性恋者在一个性别友善的场地分享自己的想法,Kat也参与其中。当中大家会以红黄绿手带表达自己愿意讨论“性”的程度,亦有邀请有性恋者分享自己如何感受到其他人的性吸引力,Kat也分享自己如何从美学角度欣赏不同性别。在那里,大家不会立刻否定彼此的感觉,令Kat感到十分安全和舒适,“因为会知道你提出的意见,不会第一时间有人否定你的经历同感受,质问‘你怎可能会这样’。你可以讲到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其他人即使未有共鸣,都会尊重你的意见。”
Kat曾经因为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与众不同而感到焦虑,但得知自己是无性恋后,顿感释怀,尤如填满了内心的空洞,不会再自我怀疑,“以前我一直想,其实我是否应该要这样‘做’(跟随别人主流、做爱),多于我想要这样‘做’(跟随自己喜好、做自己),现在知道原来我不需要(性)也绝对可以。”Kat嘴角微向上扬,笑着说:“我很喜欢自己的身份,因为这个身份令我认识到其他和我差不多,有类似思想的人,大家有类似经历,我觉得好开心好舒服。”
期望有一天,会有一套语言可以形容无性恋的关系
无性恋者其中一个经常被人问起的问题,是他们会否“孤独终老”?
在香港,不少政策都以家庭做单位,如房屋政策,配偶一同申请比单身人士更快获得公营房屋编配、婚后可合并报税。“养儿防老”是华人社会传统的观念,也是制定政策的考虑因素。
黄结梅认为,香港安老设施严重不足,子女的家用为长者的主要收入来源,而子女和配偶有责任照顾该名长者。在部分医疗决策、遗产继承的情况,配偶均享有优先权,爱情的爱若结为婚姻,在法律上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老夫老妻白头到老,陪伴彼此享受退休生活,担任彼此的精神支柱,是不少人理想的晚年生活。但没有男女之爱、没有性爱,是否代表会“孤独终老”?
串流影视平台Netflix剧集《性爱自修室》(《Sex education》),讲述性治疗师如何解答青少年的性爱问题,当中一名学生因不渴望性爱,向性治疗师米尔本医生(Dr. Jean Franklin Milburn)求助,指觉得自己是“broken”(破碎的),医生对她说:“Sex doesn’t make us whole. And so, how could you ever be broken?(性爱无法使我们完整,又怎么可能使我们支离破碎呢?)”这句话道出不少无性恋者的心声,令Kat深受感动。
这个世界似乎需要对“爱”有更广泛的定义、需要更多语言表达不同的爱,他们如何定义自己的“爱”?
Arya︰“过往我很执着想找男朋友,因为我觉得男朋友可以做到似乎比较独特的爱,但我从其他有拍拖的朋友中看到,原来他们很多都做不到那种很无私、很崇高的爱。我似乎对爱的定义应该要广泛一点,不只是浪漫关系。只是社会将爱情的爱放得极高。”
Kat︰“我很喜欢Partner(拍档)这个说法,我觉得Partner不会局限了只在恋爱方面,这个Partner可以是我将来的家人,感觉我们是一起去努力做好一样事情。生活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吃饭、打扫,好多琐碎事物,自己一个人做会很累,如果有个Partner感觉能成为你人生的后盾,你知道在自己最低潮的时候都有人在伴着你,安慰你,(虽然)未必帮到你,但起码你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Klora︰“我们从小被社会建构了一套价值观,我们学习了这套语言,可能有一种关系是我们这套语言没有一个字去形容。很记得日剧《不能相爱的两个人》里男主角曾说,‘爱情这个词语,是在约1000年前才出现’,但是否代表这之前的人没有爱情?我相信其实100年前都没有Aromantic(无浪漫)这个字,只是当人类思考多了、认同多了,才会创造新字出来。无论大家是什么类型,大家都好正常,毋须强加自己意见在人身上,或者有一种‘我们这种才是正常人生’的想法,我在等待这天的来临。”
Klora的语气充满坚定:“我期望有一天, 会有一套语言可以形容无性恋的关系。”
人到中年,从未经历或者追逐过爱与性,但我算无性恋吗?也许不算,因我并非生来如此,而是成长中逐渐意识自己不喜社交不擅处理人际关系且毫无性吸引力之后的主动适应。既然追求性与爱意味着劳心费力、大概率失败、还有难以预料的麻烦与风险,那不如把它放下,专注于更有把握更适合自己的事情上好了。
我对文中寻求认同的无性恋者其实也没有什么同感,今天的世界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关注和行动,每个人在生活也不只有一种身份和面貌,既然性与爱不重要,那么性取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如果说其他性少数群体需要的是积极自由,无性者需要的只是消极自由而已,我是不大能理解一个无性恋的身份标签能够带来多大的意义。
我也希望成為無性戀。
很棒的深度报道!记得之前我留言给为什么不结婚那篇文章,说其实原因可以很多,推荐关注不恋爱的两人日剧里讲的无性恋人群。没想到真的用了深度长文来报道,很开心端持续追踪这一话题的认真态度,希望之后也能看到相关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