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 2005 年前后吧,龚山水突然对自己的族裔身份、对自己的血统,感到愈来愈疑惑。
在恒春长大的他,肤色和轮廓都比同学深,但学校里都讲国语,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有何不同。直到有天,他看见一位学者来恒春做田野调查,于是灵机一动——何不也对自己做个“田野调查”呢?
他跑了一趟恒春镇上的户政事务所,用自己祖父、祖母的名字,把日治时代的户籍誊本给调了出来。但上头写著日文,汉字混合著假名,他看得似懂非懂。拿给懂日文的人一看,他才知道自己五代以前的祖先,全都被登记为“熟”(亦即“熟番”,指平埔族原住民、或汉化程度较深的原住民),但再到了下一代,却被登记为“福”(亦即“福建籍”);而他的“龚姓”,则来自他祖父的养父——籍贯泉州的龚八。
得知自己的血统之后,龚山水原本想申请恢复原住民身份,然而更改族裔身份需要直系亲属一起改姓,而他的母亲并不愿意。但这并没有浇熄他继续追溯身世的热情。他和几个与他有类似遭遇的朋友,开始搜集资料,又去了台东知本找寻祖先的源头。
到了 2018 年,有天一个在狮子乡文物馆工作的朋友问他,“最近有个剧组来找我,说要拍原住民的古装戏,你有没有兴趣帮忙?”龚山水还听说,这出戏,是由一本叫做《傀儡花》的小说改编的,谈的就是斯卡罗的故事。虽然从来没听过这本小说,但他还是一口答应了。
就这样,顶著泉州姓氏的龚山水,成了《斯卡罗》剧组的顾问。
“罗妹号船难”不只是《斯卡罗》的故事缘起,其在台湾近代史中,也像一连串“蝴蝶效应”的第一次蝴蝶振翅,几乎就是“台湾一百五十年近代史的起点”。
教科书遗漏的一场船难与“南岬之盟”
在台湾电视剧史上,2021 年或许会是一个特别值得记上一笔的年份。
近年推出不少话题性台剧的公共电视台,先是在二月播出《天桥上的魔术师》,接著又在八月推出《斯卡罗》,两部戏都改编自文学作品,早在筹备期间便累积不少声量。
此外,这两部戏也都在台湾引起了一阵“历史热”,只不过前者的考究更多带著怀旧色彩,像一场 1980 年代记忆的集体重温,而后者对于大多数台湾观众而言,却像一堂迟来的补习。
确实,台湾以往的历史教科书,并不会花太多篇幅介绍“罗妹号船难”这起发生在 1867 年的事故,但就像《斯卡罗》的原著小说作者陈耀昌所说的,“罗妹号船难”不只是《斯卡罗》的故事缘起,其在台湾近代史中,也像一连串“蝴蝶效应”的第一次蝴蝶振翅,几乎就是“台湾一百五十年近代史的起点”。
然而令不少人讶异的是,作为一个如此重要的历史现场,“罗妹号事件”却几乎没有在恒春半岛留下任何可辨识的踪迹:不论是剧中由“原汉混血的土生仔”居住的聚落社寮,还是斯卡罗的猪𦛨束部落,都已无法看出一百五十年前的样貌——如果不是因为《傀儡花》和《斯卡罗》,一般人或许难以看出,这些村庄和台湾寻常的乡村小镇有何不同。
原著小说中社寮头人棉仔的故居,尽管今日仍保持三合院建筑样式,但今日住在屋里的人,却对棉仔事迹、《斯卡罗》剧中年代的历史毫不知情——不过或许是因为偶尔会有游人记者前来探访,屋主索性在正厅墙上张贴相关报导的剪报,让询问故居典故的来客自行参考。
一般来说,台湾的历史教科书在谈及十九世纪后半的台湾时,都会指认出“牡丹社事件”:1871 年,琉球的宫古岛民被台风带到台湾最南端的恒春半岛,上岸后多人遭原住民杀害;当时希望并吞琉球的日本政府,于是派员至清国交涉未果,让日本获得出兵台湾的依据;后来日本于 1874 年征台,中文史界一般称“牡丹社事件”。
牡丹社事件的发生,一方面反映出清廷对台湾的实质治权并未及于台岛全境,另一方面,却也凸显了台湾的重要性,清廷的治台方针于是转向积极,不只在恒春设县,又有沈葆桢“开山抚番”,扩大了对“无主蕃界”和“化外之民”的控制,并为台湾于 1885 年建省提供了远因;而日军在牡丹社事件中的征台行动,又为后来 1895 年日本占领台湾埋下了伏笔。
然而让这个“蝴蝶效应”得以发生的源头,却是在历史教科书中很少被提及的“罗妹号事件”,以及曾经担任美国驻厦门领事的李仙得(Charles W. Le Gendre)。在法国出生、归化为美国籍的李仙得,曾在美国南北战争中效力;“罗妹号事件”发生之时,台湾正好就在他的领务辖区之内。
为了处理罗妹号事件,他曾至少来台八次,除了搜集情资之外,也和斯卡罗的大头目卓杞笃订立“南岬之盟”,要求原住民善待因船难上岸的外国船员。后来李仙得辞去美国领事一职,成为日本外务省的顾问,并以“番地无主论”建议日本出兵台湾,而他在台湾搜集到的地理信息、部落关系等情报,也成了日本征台的重要依据。
《斯卡罗》导演曹瑞原在接受端传媒采访时指出,在此之前,台湾影视作品的故事背景,最多只会上溯至日治时代,但日治之前的题材,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因此《斯卡罗》以清末的台湾为故事背景,确实开创了一个新的空间,将台湾历史剧的光谱拉宽、年代拉远。
改编剧本的争议
“我们对砍头文化看得太窄了,背后其实有原住民对生命、宇宙的崇敬,是我们了解不够。你慢慢看,就会发现出草、猎头的文化,并不如我们想像的残忍。”
面对这样一个如此关键、但以往很少被谈及的历史事件,曹瑞原的压力确实不小。“当时听到文化部想用一亿五千万(新台币)的预算,做一部旗舰型的戏剧时,影视业界都觉得非常不看好:一亿五千万怎么拍?”
此外,这出戏的角色族群复杂,又需要战争场面,光是临时演员就高达六千多人次,而台湾又难以找到背景如此多元的专业演员,“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这部戏居然可以完成。”
然而这种压力,并没有因为戏拍完就跟著消失;播出之后,另一个阶段的考验才正要开始,而观众的期望愈大,考验或许也就愈严峻。
《斯卡罗》开播之后,观众对该剧的不少争议,大多便聚焦在改编剧本和“史实”的差异;也有不少人指出,从地理条件来看,打狗和瑯峤(亦即今日的高雄与恒春)之间相距至少一百公里,然而剧中人物却可以在两地之间频繁来回移动,确实不太合理。
此外,虽然谈的人比较少,但剧本和原著小说《傀儡花》,其实也存在不少差异。
比方说,由吴慷仁饰演的水仔,在原著小说之中并不存在,而编剧之所以加入这个角色,显然便是想藉水仔的存在,强调过去台湾各族群努力求生、彼此制衡对抗的张力。
此外,电视剧里身为斯卡罗与客家后代的阿杰,曾追随姊姊蝶妹的脚步、前往府城(亦即今日的台南)工作,在府城遭到汉人的歧视,但这个桥段在原著中并不存在,而编剧之所以这样安排,可能便是为了让阿杰在汉、原两种认同之间,来回挣扎的心境转换,可以显得更合理一些。
另一个值得一提的差异,则围绕在主角蝶妹身上。在原著中,蝶妹失身于美国领事李仙得,最后又嫁给原、汉混血的棉仔;原著作者陈耀昌曾自承,他之所以会如此安排,就是想“隐喻近代台湾史的演变”:台湾和西方势力短暂接触之后,原住民和汉人血统又继续繁衍融合;不过在《斯卡罗》里,编剧却删除了松仔的角色,而蝶妹最后则遭枪杀身亡。
针对这些差异,陈耀昌对端传媒指出,蝶妹在他的书中就是台湾人母亲的原型,而土生仔松仔则是台湾人父亲的原型,“改编剧本把松仔这个角色拿掉,削弱了故事的感情戯,让我有些遗憾。”
还有些差异,比如在原著小说里,因为海难上岸、却遭龟仔甪原住民杀害的杭特夫人,其头颅并没有被带回到龟仔甪的部落里;然而《斯卡罗》对这个细节,却做了小小更动,让龟仔甪人将头颅带回部落。
曹瑞原指出,这个更动,有部分是为了符合剧情所需,让戏变得更吸引人、更符合前后逻辑,但有一部分,也是想引导观众省思“残忍”、“文明”的意义:“我们在收集资料的时候,发现原住民经常会把敌人的首级带走、放在部落里祭祀,借此获得永久的和解,也让被杀害的人成为部落的朋友。”
对曹瑞原来说,这个细节也反映出了,我们在面对不熟悉的文化时,可能会习惯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我们对砍头文化看得太窄了,背后其实有原住民对生命、宇宙的崇敬,是我们了解不够。你慢慢看,就会发现出草、猎头的文化,并不如我们想像的残忍。”
或许所有“历史”,本就都是处于等待“重新发现”或“重新诠释”的“建构中”状态;而历经民主化、原住民运动的台湾,也正是因为中心叙事早已松动,才得以绽放出更多可能性。
有些争议虽然难有定论,却也侧面反映了一件事:由于原住民历史的文字记载甚少,汉人的历史纪录也未必详实,因此“台湾史”确实是个仍在发展建构的范畴,存在许多空白之处。
曹瑞原做了个比喻:台湾就像“面容模糊的母亲”,也像一幅“散落破碎的拼图”,而
《斯卡罗》只是拼图里的其中一块,他希望未来有更多人能一起,一步步把这个面容给拼凑回来。
但也正是因为仍未“尘埃落定”,这段历史才显得更有可能性——而对陈耀昌来说,这种“仍未有定论”的历史缝隙,也正是“小说可以发挥的空间”。
陈耀昌对端传媒指出,《斯卡罗》确实引发了台湾人对台湾史的兴趣和探索,而为了证明“剧中哪些元素、场景、桥段,和史实存在差异”,观众本就无可避免认真考证、追索史实——而这也正是陈耀昌所企盼的,“只要能掀起台湾民众研读历史的热情,就是最大的成功”。
再退一步说,或许所有“历史”,本就都是处于等待“重新发现”或“重新诠释”的“建构中”状态;而历经民主化、原住民运动的台湾,也正是因为中心叙事早已松动,才得以绽放出更多可能性。就此而言,《斯卡罗》让不少人疑惑的“平行时空”,便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隐隐呼应了台湾历史现下的状态。
《斯卡罗》在中国大陆:激起了水花,却是散不开的涟漪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谈,那么这两部戏的共通点,就是‘包容’两个字——现在的台湾,就是由多元族群融合、各种文化累积而成的。”
除了“史实”层次的争议之外,《斯卡罗》隐含的“史观”,也是不少人批评的焦点。
包括邱毅、蔡正元在内的几位台湾政治人物,都曾在中国大陆的访谈节目、或 YouTube 频道上批评,《斯卡罗》是“文化台独的铁证”,意图透过影视作品“强调台湾不属于中国的史观”,并“美化美国领事李仙得的角色”、“强调南岬之盟这个台美在历史上签订的第一个协定”,更大的目的是“以古喻今”,呼应今日“蔡英文希望美国协防台湾的诉求”。
台湾学者黄光国则在《亚洲周刊》上撰文抨击,民进党政府之所以“虚构出这部‘史诗旗舰戏剧’⋯⋯就是要群众相信:在危难时刻,只要象征‘文明与秩序’的美国军队一出现,就可帮忙解决台湾人民(蝶妹)的困局”。
另一边厢,中国大陆知名的文艺评论社交平台《豆瓣》,则在《斯卡罗》开播不久之后,便将该剧的条目从平台上移除;尽管中国大陆并无收看《斯卡罗》的官方管道,但一些中国大陆用户在条目移除前,仍在该剧的豆瓣页面上留下了“一星”评价,甚至张贴大量的青蛙图片(喻意“台蛙”)。
对此,陈耀昌在接受端传媒采访时不予置评,并指他“不想谈政治”,写作只是“为台湾留下历史,为历史记下台湾”。陈耀昌又指,他之前曾期待《傀儡花》、《斯卡罗》能被中国大陆的观众看到,就是希望中国大陆的观众“知道台湾真正的历史”,但有鉴于“目前中国政府的政策及社会气氛,(对于此剧)似乎无法进行理性讨论,我无法奢望,也不想去回应了。”
有趣的是,虽然《斯卡罗》被批为“输出台独史观”,但曹瑞原的前一部作品《一把青》,却是以国共内战为背景,中国大陆观众对该剧的回响也不俗,前后两部戏在对岸的待遇非常不同。
然而对曹瑞原来说,这两部戏的核心精神其实是一致的。“如果要用一个词来谈,那么这两部戏的共通点,就是‘包容’两个字——现在的台湾,就是由多元族群融合、各种文化累积而成的。”
曹瑞原认为跨海来到这座岛屿的人,不论是几百年前的闽粤移民,还是一九四九年过来的大陆移民,总归都是为了生存,他只是想把这些人的生命旋律和姿态诉说出来,用人的方式去理解和包容。
“触动我的是人性、是生命,我的影像创作不为政治服务,而是为人服务的。”
《斯卡罗》的时空巧趣,与恒春的第一次“全球化”
《斯卡罗》其实就是十九世纪中后期、世界局势快速变动的图像中,一个以往比较少人注意到的切面,而《斯卡罗》的主角李仙得,也正是当时的美国开始在世界舞台上崭露头角的一个化身。
不过《斯卡罗》会被一些人认为“别有居心”,或许也并不令人意外。
陈耀昌在原著小说中便曾明文提及,早在 1848 年,就已经有美国商人看见了台湾的战略位置和重要性,鼓吹美国应向清廷买下这座岛屿;如果不是因为英国不愿让美国独占台湾,而美国又爆发了南北战争,或许美国与台湾的官方互动,会来得更早、更频繁。
事实上,《斯卡罗》的其中一个贡献,便是它提醒了我们,原来台湾史,也可以被放在更宽阔的世界史之中看待,而台湾和这个世界的牵连,或许也比我们原本想像的还要丰富许多。
从时间这条轴线来说,《斯卡罗》的时代背景,就是西方正要开启第二次工业革命之际,对原料来源与海外市场都需求孔急,而来自欧美的船只,也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台湾周边的水道上。
另一方面,美国商船“罗妹号”船难发生时,也正是美国开始在世界舞台上站稳脚跟、迈向称霸的起点:当时的美国刚结束南北战争,横贯美国的太平洋铁路也正在兴建;这些动态,都让美国开始有余裕将目光望向西岸,尝试将势力延伸到太平洋另一端的亚洲。
换言之,《斯卡罗》其实就是十九世纪中后期、世界局势快速变动的图像中,一个以往比较少人注意到的切面,而《斯卡罗》的主角李仙得,也正是当时的美国开始在世界舞台上崭露头角的一个化身。
如果放在更宽阔的脉络中看待,那么《斯卡罗》反映的,其实也是来自西方的“现代民族国家体系”,于十九世纪中后期,逐渐渗透进东亚地区的历史。
比方说,李仙得之所以主张“瑯峤不属清帝国统治范围”,来源便是清政府的汉番界线、以及“生番系我化外之民”等说法,而这件事情,也隐含了“前现代国家”和“现代民族国家”在概念上的冲突:前者的治权和主权,在国境内未必平均分布,“国界”也存在诸多暧昧之处,和现代国家并不一样。
后来日本在李仙得帮助下出兵台湾的“牡丹社事件”,背后也有类似的趋力:当时的日本正值明治维新、正在往“现代国家”的方向转型,而“确定国家疆界”,便是这个转型进程的一个关键,因此在藩属体制中同时向中日两国朝贡、主权暧昧的琉球,也才会成为日本试图并吞、确立专属主权的对象,最后在两次“处分”之中确立为日本领土。
此外,“牡丹社事件”之后,清政府对台治理态度转趋积极,并派出沈葆桢“开山抚番”,也是在进一步将国家权力,拓展至原本治权未及之处。
换言之,从“罗妹号船难”到“牡丹社事件”,源头都是发生在台湾南端的船难事件,最后导致恒春半岛和琉球,分别被进一步整并入清帝国和日本,可以说就是两种国家体制,在不同阵线上的两次达阵。
若以空间来看,《斯卡罗》也确实反映了台湾近代以来的战略位置:台湾周边的海域,就是西方船舰来往于中国、东北亚和东南亚之间的必经廊道。
然而由于台湾南端海域的海流紊乱、落山风强劲,恒春半岛又属珊瑚礁海岸、沿岸布满暗礁,因此船只在恒春半岛一带搁浅的事故,近几百年来一直颇为常见——就在今年五月,也才刚有渔船在恒春外海的七星岩海域触礁搁浅,造成一名船员罹难。
虽然从空间上看,恒春半岛位在台湾的最南端、可说是台湾的“边陲”,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却是开启台湾近代史的核心舞台;如果再加上被暗流带来的西洋船只,那么恒春半岛,确实就是近代台湾几个重要族群和过客的交会场域。
在垦丁国家公园管理处服务超过三十年、并曾在《傀儡花》作者陈耀昌进行田野调查时提供协助的林琼瑶告诉端传媒,“在恒春长大的孩子,大概都听过几个船难故事,也都知道哪些地点有荷兰人、红毛番的骨头⋯⋯恒春甚至还有个地名,就叫‘撞破船’”——林琼瑶甚至认为,从历史的角度来谈,“船难事件就是开启恒春半岛全球化的钥匙。”
林琼瑶进一步指出,除了容易发生船难的空间条件之外,恒春半岛的地理位置,也本就是一个能汇聚各个族群的天然舞台。“恒春位在台湾的最南端,然后台湾的中央,又有南北向的山脉,所以东西岸的各个族群,如果在迁徙时向南移动,最后一定会在台湾最南端的恒春半岛交会,”林琼瑶如此说道。
而这也就是《斯卡罗》的故事背景:包括平埔族和汉人在内的移民,便是从台湾西部南下,越过加禄堂的隘口,在清廷禁止人民进入的“番界”落脚;至于斯卡罗的祖先,据说原本则是居住在台湾东部的卑南族,后来在十七、十八世纪左右,才分多批南下落脚。
循此,虽然从空间上看,恒春半岛位在台湾的最南端、可以说是台湾的“边陲”,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却是开启台湾近代史的核心舞台;如果再加上被暗流带来的西洋船只,那么恒春半岛,确实就是近代台湾几个重要族群和过客的交会场域。
斯卡罗是面镜子,反映台湾人对身份认同的追寻与困惑
虽然随著历史演进,闽南语早已成为恒春地区的优势语言,而不像《斯卡罗》剧中的一百五十年前那样多语并存,但恒春文化依然是由不同文化融合而成的结果。
在恒春成长的林琼瑶,自己就是这种多元族群交会的例子。“我的妈妈是保力人,那里原本都是客家人,最早是从屏东的六堆地区迁徙过来的。”
然而客家人一百多年前刚到瑯峤,周围不是福佬人、就是原住民,要生存就得和别人沟通。“到了我这代,客家话都不会说了,只剩下亲戚的称谓还会用客家话讲。”
不过在在林琼瑶眼里,这种族群融合的故事,并非注定只能“佚失”而已;有些时候,各个族群的文化元素,也会在融合的过程中被保留下来,从而创造出专属于恒春的文化特色。
“如果要快速辨识一个人是否来自恒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问他知不知道‘ㄍㄤˊㄚˋ’(Gang-a)是什么。”林琼瑶指出,这个词在恒春当地的闽南语里是“螃蟹”的意思,而这个词的来源就是排湾族的语言。
在她看来,这个词汇也反映出了一个事实:虽然随著历史演进,闽南语早已成为恒春地区的优势语言,而不像《斯卡罗》剧中的一百五十年前那样多语并存,但恒春文化依然是由不同文化融合而成的结果。
这种因为和不同族群接触、互动,而逐渐改变认同、遭到“同化”的现象,也并非只是某个族群的叙事而已;在《斯卡罗》之中,“汉化”的平埔原住民族、“福佬化”的客家人,以及原本属于卑南族、但在迁徙到恒春半岛之后“排湾化”的斯卡罗族群,都曾在台湾近代史的更迭之中改变认同,接著又在二战结束、国民政府来台之后,和新加入的“外省族群”,在冷战之中意外融合成一个新的共同体。
循此,就身份认同的讨论来说,《斯卡罗》在两个层面上特别有意义。
首先,《斯卡罗》里将几个族群并置,更能看出各个族群之间的复杂关系,而不是以往偏重汉人来台“开垦”、外国势力进入台湾的历史,在一定程度上,也突破了过去以“汉人/中华民国”为主体的历史叙事,并将台湾史放在更广阔的世界史之中看待,而从原住民的角度来看,也更能看出所谓的“无主蕃地”,当然不是“无主”的。
其次,放在台湾于 1980 年代民主化后,三十年来不断追索身份认同的脉络中看待,《傀儡花》的写作、文化部对《斯卡罗》拍摄的支持,以及这部戏引起的讨论,也可以看作这一波浪潮的其中一个里程碑,背后其实是台湾于 1980 年代民主化之后,便一直蓄积至今的动能。
“血缘只是共同体的一个来源而已”
这种关于身份认同的辩证,也确实就是《斯卡罗》和原著的核心概念之一。
比如在原著里,身为客家-斯卡罗的文杰,就曾感叹“你体内的血,决定你的想法”;然而他在思考“中原”、“夷狄”的概念时,却又对这种简单的族群阶序、以及自己的身份认同起了质疑。
类似的讨论,读者或观众也能在蝶妹与文杰这对混血姊弟身上看到:他们作为“生番”和客家人的混血后裔,一个和“蓝眼睛”的洋人为伍,另一个则回到山林里,正好也是现代台湾人的某种隐喻:一方面回溯过去、摸索自己的来源,另一方面又面向更广大的世界,积极试探自己的定位。
然而像龚山水那样,明确意识到自己是斯卡罗后代的人,终究仍不算多。而斯卡罗文化复振的困难,也可以从电视剧拍摄过程中,演员台词的撰写、挑战看出。
“其实我大概只听得懂对白的五成⋯⋯到后面我说,这个(对白)已经太难了,因为现在基本上没有人会这样讲话。”
即便如此,龚山水依然觉得自己斯卡罗的文化复振之中,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没有自己的认同,就像提著行李、每天都睡在不同的地方,没有落地生根的归属感。面对强势的文化压境,除非自我觉醒,否则式微就是最后的结果。”
同样身为斯卡罗后裔的潘育成则对端传媒指出,斯卡罗族群因为汉化得早,所以遭受的歧视是双重的:到了汉化程度比较低的山地乡,会被说成“白浪(汉人)”;到了汉化程度比较高的恒春,又会被说是“番仔”。
“没有自己的认同,就像提著行李、每天都睡在不同的地方,没有落地生根的归属感。面对强势的文化压境,除非自我觉醒,否则式微就是最后的结果。”
“因为这样尴尬的处境,斯卡罗后裔大部分人不会想去承认自己的身分⋯⋯以我自己为例,我受过的歧视,几乎都是原住民给的居多;如果想回家找寻文化认同感,斯卡罗的后裔汉化程度又很高,除了长相像原住民、台语口音有点奇怪之外,几乎看不到原住民的影子。”
此外,潘育成亦指出,目前满州当地的原住民,大部分都登记为排湾族,但也有少部分没有登记族别,“这可能是因为,他不了解自己归属哪个族群,只知道自己是‘番’,因为当地还有平埔族马卡道族、高山族的阿美族。”
然而潘育成认为,认同本来就是有弹性、会改变的——“其实血缘只是共同体的一个来源而已⋯⋯只要一个社群能有共识、愿意接纳一个人,他当然也可以属于这个族群。”
翻开台湾的《原住民身分法》,原住民的收养子女,就算没有原住民血统,也可以获得原住民身分。这个规定,也意味了一件事:原住民身分也可以是一种“文化认同”,而不只是建立在生物学的“血缘”上面而已。“其实排湾族本来就有收养制度、收养过客家人;鼎鼎大名的台东马亨亨头目,其实也是被阿美族收养的闽南人。”
但不论如何,对潘育成来说,《斯卡罗》这部戏也提供了一个机会,让长期身处在认同缝隙、处境尴尬的斯卡罗后裔,有了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
蔡正元與邱毅等人,評論時斯卡羅才剛上映,根本是在不了解事實的情況下評論的,才會有美化李仙德的說法,完全是意識形態下的膝跳反射。
小说是历史事件改编的,为什么不能反映历史?
依照李仙得本人留下的紀錄(https://ihc.cip.gov.tw/EJournal/EJournalCat/141),杭特夫人的首級確實是如斯卡羅改編的有被帶回部落的
@阿昌昌 人物存在(還不是100%存在) 路線真實 但故事是假的 因為他是歷史「小說」
李易安寫的文章真的很讚
我想發言的這位應該不知道所謂歷史小說,也從未看過這部小說,裡面被作者對李仙得來台的時間及路線做了詳細的考證,裡面出現的人物有九成以上也都是真實存在在那個時期的人物。
作者強調所謂「真正的台灣歷史」,但他就只是寫一本小說而已,何來歷史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