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的姐姐》是去年大陆最火的综艺,播放流量数据攀高,令制作方同时也是播出平台的芒果TV市值超过美股上市的爱奇艺,成为商业成功的范例;同时节目也带起社会讨论众多,好评争议都有,但普遍还是期待它能展示有所不同的女性力量,给更多处于各种社会焦虑中的女性以鼓励。这档节目更与后来爆红的剧集《三十而已》、脱口秀演员杨笠的言论一并,将大陆性别讨论的热度愈加推高。
承接第一季人气、热度与期盼,《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二季(下称“姐姐2”)得到芒果TV更多的资源推广,嘉宾阵容在娱乐标准来说更加强悍,显然被寄予厚望。然而1月22日开播以来,《姐姐2》的表现一再低于先前的最低预期。若说第一季被人评为“高开低走”,第二季可谓切实继承了“低走”两个字。即便临近4月16日结局,《姐姐2》在微博上依然只上过零星数次热搜,豆瓣上的评分走势也从5.5跌到5.3。为何资源投放更多、声势更加浩大、尝试再次将性别议题结合综艺娱乐工业的《姐姐2》,进入如此惨局?娱乐工业与社会议题的融合尝试,注定会是四不像?
1.从安又琪说起
参与者最受赞叹的,依然是美丽的外表、不走形的身材、少女般的肌肤——或者说,依然是她们的性魅力。节目的反叛最终只停留在对年龄的对抗上。
最后一个收到《姐姐2》节目邀约的安又琪,是2004年第一届《超级女声》总冠军,漂浮娱乐圈多年,却“势不可挡地成为了一个普通人”。得知获邀参加《姐姐2》后,她在飞机上哭了两个小时,也许因为过于在乎机会,在初舞台表演中紧张忘记舞步而呆滞,评判杜华质疑她为何不珍惜机会,节目见证人黄晓明也不再“端水”,认为“混成这样”来自安又琪过于在乎的性格。但能不在乎吗?安又琪已年近四十,在女艺人来讲致命的年纪,《姐姐2》几乎是她职业生涯的救命稻草。
女性艺人的年龄,是两季《姐姐》节目设立的核心切入点。回顾当《姐姐1》成为2020年最热综艺节目时,它藉女团选秀的外壳,试图去展示一群30岁以上女性的魅力。节目里,参与者将讲述一株移居暖房的脆弱小草的清新小歌《兰花草》,改编歌词为一则女性宣言,“不愿居暖房,迎风晒月光。我慕天地广,花语亦铿锵。”节目制作方也呼应“女性意识觉醒”,藉开场文案点明女性年龄焦虑——每个女人“都在面对性别与年龄、生活与自己的锤问”,继而提出主张:即便三十岁之后,女性依然有着多元可能。节目以此来回应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女性年龄歧视问题。
不过,如此初衷并没能延续下去。很快,多姿多彩的大观园变成角斗场,姐姐们的目标也不再是展现多元魅力。当音乐总监赵兆要把《花样年华》改编风格时,孟佳组却不接受,希望改成disco风格,原因是这样更受观众欢迎,可获得更多投票。单一的评价体系和拒斥个性的集体审美里,很难容下多元尝试。评判杜华说女团要“整齐划一”,不能有太突出的人,这种埋没个性的标准遭遇了网络上大规模嘲讽,可当宁静来选择队友的时候,标准也成了“整齐漂亮”。
《姐姐2》几乎全盘沿用第一季叙事套路,用“独立女性”概念来调味。复刻成功经验,本来省事而安全。参加节目者也更加谨慎,每人都战战兢兢,爱惜羽毛,彼此交流都是礼貌夸奖,与节目组沟通时也服从安排,霎时每个人都贤良淑德,罕有真情流露的时刻。
这个过程中,参与者最受赞叹的,依然是美丽的外表、不走形的身材、少女般的肌肤——或者说,依然是她们的性魅力。节目的反叛最终只停留在对年龄的对抗上。然而女团标准的唱跳业务,毕竟并非这一年龄的许多女性能承受,这反而加剧了她们的年龄焦虑。与此同时,她们所拥有的状态,也远非普通30岁以上女性所能企及的,其原因还是她们拥有常人不具备的资历、地位、财富和资源,令年轻状态得以延续,但这反而加深了普通女性的焦虑。
不论节目内外,提前置入的“女性觉醒”都成为一种成功学叙事,而成功学对现有机制,从来都倾向于保护而非挑战。独立、个性,只是让女明星的荧幕形象更加完美,但未能在公共领域里,起到对更广阔人群的鼓励作用。
2. 综艺里的女性成功学
《超级女声》的时代,观众乐于看到“麻雀变凤凰”的故事,那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带来的阶层跃升的希望;而如今,人们越来越喜欢看到“有钱人也很努力”的故事
怎样才算是成功?最常见的做法是以指标来衡量。政治学者斯科特(James C. Scott)在《国家的视角》(Seeing Like a State)一书里讲到,政府通过设立各类“指标”来了解、治理国家,这些由指标梳理、简化复杂的世界,不论经济、人口或者气候、经济,都可以藉著指标被观察。指标是一种中间替代的机制,没有它,人们可能一时不知道怎么去描述世界复杂的状况。原本不相干的事,在同一指标系统里便可对比,原本混沌的生活,在确定的指标系统里便变得明晰。
以赛亚·柏林(Sir Isaiah Berlin)拒绝为“自由”设置指标,他经常引用圣公会教师约瑟夫·巴特勒(Joseph Butler)的话:自由即是自由。意思是,自由不需要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自由便是自由本身。理想情况下,女性也应即是女性。但在现实里,女性依然要去证明自己的价值,而证明的方式,便只能让自己在男权社会设定好的指标里,沿着阶梯向上攀升。
选秀类综艺原本便是以“梦想成真”一类的叙事来吸引观众。安又琪参加过的《超级女声》便是这类综艺的典范。她在2004年参加这一节目,节目里,她本是一个普通女孩,在观众全程注视下一步步成长,最终成为冠军,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观众也可以用自己的投票,帮助她去实现梦想。于是,她的成功也成了她的支持者的成功。
2004年湖南卫视的《超级女声》被看做粉丝经济的滥觞。之后的《中国好声音》、《中国有嘻哈》以及男团女团选秀,大都沿着这样的“造梦”主题来展开。不过,《超级女声》的时代,观众乐于看到的是“麻雀变凤凰”的故事——那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带来的阶层跃升的希望;而如今,人们越来越喜欢看到“有钱人也很努力”的故事,素人真人秀越来越少,男女团选秀里,“出身豪门”也成了加分项。
这样的心态也体现在《姐姐》里。最初,女性艺人们不在乎“成团”。疫情期间百业萧条,演艺圈也一时没活儿可做。于不少参与者而言,参加《姐姐1》只是接一个普通通告,有工可开,并没寄托太高期待。她们不像练习生,需要依靠节目出道,而是各有各的底气。面对平台方,她们也无需唯唯诺诺。
不过,最终她们意识到,这个节目能给自己带来更高的热度,而有了更高的热度,才会有更好的资源,才能真正取得成功,打败年龄,重返青春。于是,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普通的女团选秀,吸引观众的不再是她们独特的女性魅力,而是她们之前的明争暗斗,不同的姐姐也各自有了自己的饭圈,从各个微信群,再到豆瓣小组,再到微博,都在不遗余力地应援打call。
那些最具人气的姐姐,往往是原本便在娱乐圈生态系统中拥有更高权力者。第二季中,更具“江湖”地位的那英、杨钰莹、张柏芝、王鸥,几乎毫无悬念地一路晋级,而更需要机会的安又琪,虽然第一次公演排名第一,却依然在莫名规则下被淘汰。
最终的结果,只能将观众引向这样的想法:有钱、有地位的漂亮姐姐,才有资格理直气壮表达诉求。当观众津津乐道于谈论一众女艺人的“咖位”差别与在节目中的权力大小时,可能忘了这源于一种畸形的生态:你必须足够成功,才能获得基本的尊重。
女性的成功当然值得赞叹,尤其在当下社会,她们获得同样的成功,往往要付出比男性多太多的努力。一个成功的女性,也能成为榜样,给更多女性以激励。只是,“成功”不应该成为衡量女性价值的唯一标准,这反而会距离真正的女性价值越来越远。
3. 社会情绪与文化资本
但从资本的角度,这里包含着现今文娱生意最重要的指标:热度。个人的焦虑聚集成社会情绪,最终因为某个事件而引爆
有理由相信,出品方最早想做些不一样的东西。《姐姐》是芒果TV自己制作的,芒果TV是湖南广电旗下的流媒体平台,同类产品是腾讯视频、爱奇艺、Netflix、Disney +、HBO Max等。湖南广电在2014年开始做流媒体,原因与迪士尼或华纳类似:那时越来越多人开始观看视频网站而不再看电视,湖南广电觉得,与其让别的视频网站把自己埋了,不如自己主动革新自己,于是便把原先的网站金鹰网,改成了芒果TV。
与互联网公司相比,芒果TV劣势是钱少,优势有两个:从湖南广电买版权方便而且便宜、有业内最优秀的内容生产者。芒果TV组建节目组,都是直接从湖南广电内抽人,再组建新团队,“找更网络、更网感、更年轻化一些的”。而《姐姐》两季节目,完全符合芒果TV的标准。
2020年,性别议题贯穿中国全年,成了公众舆论最受关注的话题之一。杭州来女士、拉姆、“N号房”接连不断成为广受关注的社会议题,张桂梅、杨笠也都成为去年最具争议人物。后者说脱口秀时一句“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在话题更迭频繁的互联网上却能持续流行。互联网上对女性主义的关注热度之高,以至豆瓣“鹅组”有人认为,2020年是“女权开始觉醒的元年”。
演艺圈里关于性别与年龄焦虑的讨论也越来越多。2018年的星空演讲,孕后复出的姚晨说,这些年自己得到的机会越来越少,似乎家庭和事业之间永远只能选择一个。2019年的First影展闭幕式,演员海清站出来,说自己是不错的演员,希望大家能多给自己机会,多给这个年龄的女演员机会。更多人开始关注女艺人的中年危机,讨论声响终于从低音逐步转高。
观众也越发在意年龄。90后是娱乐产品重要的消费者,2020年,他们到了30岁。30岁算得上“叔叔阿姨”,可不少人心里觉得自己“还是宝宝”,于是,当B站“后浪”广告刷屏时候,90后却茫然于自己究竟算前浪还是后浪。30岁的女性群体更面临婚育压力,人生角色转换带来的压力更加显著,这给了她们更多的身份焦虑,相应,她们也期待自我身份的再次确认。
或许芒果TV无法完整消化这么多的社会事件与文化现象,但从资本的角度,这里包含着现今文娱生意最重要的指标:热度。个人的焦虑聚集成社会情绪,最终因为某个事件而引爆,并成为微博上的热搜和公众号里的“十万+”文章。
有了热度,便会有广告商买单,便会有会员付费,便能带来收益,拉动股价增长。《姐姐1》开播,观看量马上超过3亿,并占据了微博热搜多个位置。从开播到收官,全网热搜便有2303个,其中,微博热搜645次,96次TOP1,成团之夜最高时候有15个话题同时在榜。《姐姐1》之后,芒果TV的活跃用户数量超过了优酷,市值也超过爱奇艺,进入中国视频网站的第一梯队。
它从从社会议题里获得热度,但并没推动社会议题的讨论,也没推动社会问题的解决,反而是将它收编在一个很窄的话题里。
有了热度,《姐姐2》的出现也顺理成章。第一季开始,只有一个微商给了4000万的赞助,等到第二季,开播之初便收获了接近10亿的赞助,节目在公司内部的评级,也从第一季的B级调到了S级。
不过,它从从社会议题里获得热度,但并没推动社会议题的讨论,也没推动社会问题的解决,反而是将它收编在一个很窄的话题里。原本的追求成了空谈的高调,悬在空中作为点缀,姐姐们丰富的经历与个性,被娱乐工业磨平,塑造成流水线上的产品。
对于最早因为关注性别议题而来的观众,这是一次欺骗;对于那些期待看到更好舞台表演的观众,节目的效果则远不如前后脚播出的男团选秀。失去了根基的《姐姐2》,最终只能成了一个四不像的节目。
以上对于《姐姐》的批评,或多或少显得苛责。它的确首先是一个娱乐节目,第一目的首先也是娱乐大众,似乎不应该要求它承担更多公共表达的责任。我们似乎不能指望一个娱乐综艺,来帮助整个社会树立正确的性别观念,那些试着往更深议题做出探讨的尝试——比如杨笠所说的段子——都遇到了抵制甚至嘲讽。不过,《姐姐》原本便以社会话题作为噱头,也摆出了女性主义的姿态,我们不可能对它没有要求。
性别议题在中国已不算敏感,但长期以来也只能在女性KOL的圈子里来回传播。在中国,原本可以发出公共议论的地方便很少,娱乐节目便成了受众最多的舆论场。我们不去做过分的要求,但至少,要对孕育出这一内容的社会文化土壤负责,而不能只采摘果实,任由大树枯萎。
可供选择的女艺人越来越少,第二季的节目也不尽人意,我们很可能看不到《姐姐3》了。不过,不论它的成功还是失败,都能给后来做综艺的启发:娱乐与现实从来没法割裂,反而可以给彼此力量。
沒有深度的國家,文化質素低落的人民,又如何做出有深度的節目,只是鬧劇然而
好難唔諗起用三季全民造星比較,講水準兩季整體水準乘風破浪係完勝造星;但在有血有汁而不造作方面真係造星控制好,三季以來由評判到參賽者都唔係第一線,但三季以來佢有一種觀眾知道條路難行想和參賽者一起繼續行的追看感
大陆的经济越来越差,日子越来越难过,娱乐至死的维稳法也就越来越不管用了。
第二季的音乐总监是个败笔 加上要在电视上播出整个节目变得很尴尬
本就是一檔普通的綜藝節目,第一季爆紅多數是因為觀眾的新鮮感作怪,讓多個在自己領域具有極高成就的女藝人同台競爭才是這個節目最大的看點,所謂的關於女性新思潮的討論在大陸這樣的輿論與思想環境下,顯得異常空洞,如若無物。
新鮮感過了,又無法引起觀眾的共鳴,第二季與「爆」無緣,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內。
想起吐槽大会里易立竞怼李若彤,“中年女性追求少女感,让少女追求什么?中年富商?”那个段子。感叹。
PS. 这才叫真冒犯。看着一堆普通但不自信的男人为了杨笠对普通而自信的男人的吐槽在忿忿不平,这世道也是太难伺候了。焦虑症发作,大家都容不下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