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摘自《南方的社会,学(上)》。这套书反对一个虚假的南方概念,希望阐释,“南方”不是一种地理方位,不是一种开发程度,而是一种拥抱内外异己的概念。这套书分为上下两册,上册主题为“她者亦是共同体”,从“台味的原、汉、新”到“爱情与人生”,下册则提倡“行动作为伦理”。端传媒获出版社授权转载此文,因篇幅所限,内文有所删减。原文标题为:南客北客大不同:台湾客家文化的多元性。
社会上对于“客家”作为一种人群分类,常有一定的刻板印象,把客家当作是一个具有内部同质性的族群团体来看待。台湾客家内部的不同并非仅有原乡的差异,一般所谓南客与北客,甚至是南四县和北四县的差异,除了原郷的不同,更多可能是来自长时期受到居住地之自然地理环境、与周边族群互动,甚至在地的历史和地方政治环境所影响。
以自然环境与客家文化特质的关系为例,客家族群在北部大多居住在丘陵、台地,南部有许多是住在平原,经营的经济作物不同,由此衍生的客家文化底韵也有差异。如北部客家居山腰丘陵及其衍生而来的原乡论或先来后到说,以及最近发展的客家“丘陵世界观”,就总是会被认为“这是北客的观点”。
南客、北客并不是一个清晰的概念,就像我们一般对话中所谓的“我是南部人”或“我是北部人”一样,并不是清晰地指涉某一个地理范围的人群,而是一个理念型(ideal type),作为分析现象的思考分类。本文所谓的南客,通常指的是六堆地区的客家人,特别是美浓;而北客则是指桃、竹、苗的客家人,没有特别的代表,但这并不是说六堆之内无差异或桃竹苗之间没有差别。
祭祖敬神拜义民,南北大不同
“义民信仰”可能是一般人对客家宗教文化最鲜明深刻的印象,一样是客家,一样是“褒忠”,“义民”的称呼南北不同,客家民间一向有“北义民、南忠勇”的称呼。
义民对台湾客家族群的重要性,南北客有所不同,北部义民信仰逐渐创造出作为台湾客家族群信仰的象征。南部义民信仰对于客家人在清代移民台湾、合法居住在台湾,提供了官方认可的正当性。以朱一贵事件为例,在反乱过程中,客家庄民一方面组织六大营队的民团,协助官方打击反乱,争取地方官员的认同;另一方面则争取正统名分,高举大清皇帝圣旨牌,象征客民是效忠的义民,有别于倡乱的“不义”闽、潮人(陈秋坤,二○○九)。这可能是相对于其他族群,客家比较在意所拥有的义民身分的原因。
谈到南北客家信仰文化的差异,伯公庙的造型仍然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项。“里社真官”的伯公是造型特殊的“墓冢式伯公”(也有人称“化胎式伯公”),外型看起来就像一般汉人的坟墓。这类型的伯公庙建筑,在传统放置墓碑处放置刻有福德正神名字的碑石,后方是圆形隆起的“化胎”,碑前有方形的“社神位”,蕴涵著客家人讲究的“天圆地方”精神,不仅教导做人处事的道理,就连客家人晴耕雨读的俗谚也巧妙地与建筑结构结合。墓冢式伯公庙造型似乎只在台湾高屏六堆地区的客庄出现(黄佳琳,二○○九)。
北台湾新竹六家地区的伯公建筑形式与六堆并不相同,特别是没有墓冢外型的露天“伯公坛”,也没有发现“伯公亭”样式的伯公庙。在田野观察中,我们发现多是立石祭祀的伯公,这应该是新竹六家地区伯公祭祀的原型,即便是具有相似庙宇外形的伯公庙,主要也是以文字书写的香位(或香座)作为伯公的象征,古典的伯公庙或伯公祠,甚至很少发现用木头或石头雕刻的神像(陈邦畛、张维安,二○一八)。
至于家户内的供奉,南部的客家庄仍实践著“祖在堂,神在庙”的精神。也就是说,祖堂的神龛上只有祀奉祖先牌位,并无像关公、观音或妈祖的神位。面对神龛,北客自左至右奉祀祖先牌位、神佛或其他神灵的做法,可能是受周边族群的影响。我们曾经在中国梅州的祖堂发现堂内同时有祖先与神位的现象,不过神位和祖先的牌位并非放在同一个水平,而是有稍微架高,另立梯子登高上香。在空间的安排上仍维持“祖在堂”的格局,概念上,神是在另一个空间。
难有客家共识的“客家日”与“客家花”
二○一○年九月十日,当时的行政院客委会公布以“天穿日”(农历正月二十日)为“全国客家日”。许多人认为“天穿日”是台湾北部的节日,甚至也并非北部客家所独有。以天穿日为客家日的做法,一直到二○一八年都无法获得南部客家人打从心底的认同。
二○一七年立法院三读通过《客家基本法》修正案时,附带决议办理全国客家日公听会,似乎就是回应南部客家人的观点:“全国客家日”应具有普遍性、纪念性及展望性,希望借由办理公听会的讨论过程,形塑新的客家意识,俾作为后续研拟“全国客家日”修订与否之参考依据。
与此相同的是桐花祭。当桐花祭成为“客家桐花祭”,油桐花与客家便已开始被画上等号。在台湾北部客家地区,每年四月到五月间油桐花绽放,落花缤纷,被称为五月雪。生长在北部客家地区的油桐花树,曾经和他们的经济生活有密切的关系,后来经过客委会大力推广成客家地区旅游经济,带动地方的观光产业,同时亦变成一种客家族群的符号,不少客家族群创意产品经常以油桐花作为客家文化的代表。甚至被说成“客家花”。
就像天穿日作为“客家日”一样,南部的客家族群不认为油桐花是客家文化的象征,南部客家有自己的“客家花”:夜合花。
在〈夜合花:客家原香〉一文中,彭瑞金提到夜合的花卉意象:“夜合树”朴实无华的外貌,以及“夜合花”幽微的清香特质,不仅贴切视劳动为人生神圣使命的客家妇女朴素外貌,也合乎客家族群含蓄内敛的民风特性。夜合花所代表的客家文化意涵,对北部客家社群而言是陌生的,夜合花和油桐花在南北客家的诠释中各有不同的内涵,诞生了“北桐花、南夜合”的南北客家文化意象。
除了“客家花”南北不同外,南部还有一项与花有关的祭祀文化:“六堆客家盘花”,也是北部客家人所不熟悉的文化。罗紫菱在其硕士论文中分析了香花在南部客家仪式文化中的重要性,她指出,六堆的客家祖先,在祭拜神明或祖先时,都奉香茶和香花,来表示对祖先或神明的尊敬和虔诚,后来发展出以盘花为祭祀供品。
近年为推广客庄文化节庆,原本在客庄默默进行的盘花习俗,几度成为焦点,有时甚至做了主角,成为薪传客庄的特色之一。在南部六堆地区的客家庄,庄头庄尾都有伯公坛。神坛上除了放置神茶杯,旁边一定还会摆放著盘花。盘花在南部客家仪式文化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台湾北客所不熟悉的“客家文化”。
受自然环境与周边族群影响的“客家”产业与“客家”服饰
南北客家所居住的地理环境不同,相对地,产业经济特色也有差异,在北部的客家论述中,不断把客家人居住在丘陵地当作一项“客家特色”,同时也把属于丘陵地的产业经济,例如茶园、香茅园和樟脑树等景观和产业,与客家人联想在一起,甚至提出客家丘陵经济的图像。
到了南部客家,在以美浓为代表的客家产业中,经常可看到媒体这样的报导:“烟业带来可观财富,培育出近四百位美浓博士。”由于美浓地区的客家人参与这个产业极为普遍,也因而发展出特定的在地人时间观,洪馨兰对于美浓宴席研究就是一个重要案例。
烟业、香茅和焗脑都是属于公部门所规定的专卖产业,目前都已经荣景不再,不过在客家产业经济的记忆与研究中,仍然为人们津津乐道。这种因为国家政策、生态资源、气候环境的影响而带来的南北产业差异还有很多,例如水莲菜、桔酱、客家小炒和槟榔扇等。
除了经济产业的的差异性,日常生活的服饰与鞋款等细节,南客北客也是有同有异。在〈台湾客家女鞋研究〉中,郑惠美曾经指出,台湾客家妇女鞋款大致相似,但有细部的差异。
台湾南、北客家妇女大襟衫的形式在外型轮廓上虽然类同,但其中存在许多细部的差异。郑惠美指出,相对于北部客家妇女的大襟衫,六堆客家地区的蓝衫属于“中长大襟衫”,确实是保有较传统的客家祖源服装形式,传承为客家标志的“蓝衫”。北部客家妇女普遍穿著的短大襟衫,在襟头装饰、袖口宽度等制作细节上,则受到闽南(福老)妇女服饰与流行风潮的影响。
是地方认同还是政治认同?
如果要举出一、两个“有特色的”台湾客庄,首先想到的应是美浓或更大范围的六堆。台湾北部的客家人广泛居住在桃、竹、苗三县,从日常生活中社会互动的角度分析,竹苗、桃竹或桃竹苗之间,并没有发生日常生活的细微联系,这个族群空间的概念仅止于相邻的三个行政区,并未发展出桃竹苗的联盟,或者是桃竹苗客家共同体的感觉。简单来说,没有泛北台湾客家的认同。
以新埔义民庙为中心的信仰有建立起全台湾义民庙分香网络,但桃园、新竹两县的十五大庄信仰圈只是维持以义民庙为中心的祭祀圈,并没有成为桃竹苗客家人的在地认同核心。
六堆作为一个论述单位是无庸置疑的,尽管很多人并不熟悉六堆的相对位置,不过大部分人都能够说出六堆形成的故事。朱一贵事件发生后,南部客家垦民,在下淡水溪(今高屏溪)流域以东,联合客家十三大庄与六十四小庄组成自卫组织。美浓虽然后来改隶高雄,但不影响屏东六堆的共同体想像。
这个共同体里面充满著客家社会运动的故事:美浓反水库运动,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黄蝶祭;爱乡协会,例如美浓爱乡协进会;地方报和杂志,例如《六堆风云》杂志、《月光山》杂志、美浓客家杂志;具有地方特色名称的乐团,如交工乐团;自己的博物馆,例如美浓客家文物馆;地方著名的文学纪念馆,例如钟理和文学纪念馆。
至于所谓“北蓝南绿”的政治版图,与客家人在台湾的区域特质相近。北部地区和东部的客家人一般较为偏蓝,南部的客家人因为人口较少,和福老人的同化程度较高,所以投票倾向也和浅绿的福老裔相近”。南北客家没有因客家而相近,而是与其所处区域的政治版图相近。
如果将桃竹苗视为北部客家地区,高屏六堆视为南部客家地区,虽然在这三次的选举之中,蓝绿板块有向绿的方向转移的趋势,不过整体看来,北部客家仍是蓝或泛蓝占有优势,南部客家却是绿或泛绿比较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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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以台湾南北客家文化为例,说明客家文化内部的差异性,从语言的使用、产业的特色,以及政党偏好,可以看出客家族群内部的丰富性。论及南北客家文化的差异时,有些人会认为“不要再(区)分了”,言下之意是客家文化的论述应该去异求同,以强化客家族群的凝聚和认同。
然而,客家文化内部的去异求同,势必也会产生主流者越主流、弱势者越弱势的结局。以客家话为例,就可能会发展成以四县和海陆为主,甚至到最后独尊四县的地步。讨论南北客家文化的差异性,并不是要分成两个不同的团体,分裂对决,而是在论述客家文化内部的多样面貌,增益客家文化的丰富性。
(张维安,国立交通大学通识教育中心;张翰璧,国立中央大学客家语文暨社会科学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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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怎么才能把前面这位读者赶出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