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果兄弟也许有一个,也许有很多个。我们一直蚍蜉撼树,如果连一点批评你们都不能忍受,也许你们做事之前应该想想,怎么做才能不被批评。
记者的话:如何访问一个不愿接受采访的艺术家?如何交叉访问一个身在疫区内的人?这都是我在面对艺术家“坚果兄弟”时第一时间要处理的问题,他帮我提供了一种解答的可能:“你自己编吧,反正以前记者也是我让他们随便写的。”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个常常能够抓到社会痛点以荒谬行为登上头条的湖北艺术家,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诚的。除了本身不爱说话外,他也对艺术系统有不信任——“当代艺术有点像时尚产业的一环”。但他确实值得书写,而从不同角度来看他确实也会有不同解读。我软磨硬泡倒真是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不如我们做角色扮演,请你得罪过的所有人和公司来控诉你把。也叫艺术史家和记者、营销号发出他们的声音。”他当然同意——这也是自己编的一种。于是就有了你将要读到的这篇奇怪文字:虚拟模拟审批。需要说明的是,稿件中来自艺术记者、大惊小怪晚报记者和公关狂人的部分文字的确来自于艺术记者、媒体好奇心日报和一个叫“公关狂人”的自媒体。
法官:各位陪审员你们好,首先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履行公民的义务,来到这个公审法庭,聆听被告人皆为艺术家“坚果兄弟”的四宗诉讼案。也许需要说明,今天的法庭乍看上去并不专业,在这里,作为法官我先要道歉,因为我没有受过任何司法教育和训练,我本来想选择更擅长的手段——媒体访问,采访迷之艺术家坚果兄弟。但是,受访对象行踪不定,而且素来有戏弄媒体的恶习,甚至曾经在访问中找人扮演自己编造假话。这么多年以来,甚至于坚果兄弟是谁,身在何处——这些问题都扑朔迷离,让人怀疑他要么是为了保护自己狡兔三窟,要么根本有精神健康问题。为了保证信息的准确性,我最终选择用法庭审判的形式,给与他相关的各方声音(受害者、朋友、合伙人、反对者)一个表达的机会。因为疫情原因,本法庭在社交网络上进行,没有一个有自尊的律师愿意为双方辩护,所以我把发言权交给原告、被告和证人自由发挥。至于审判结果,我也会将决定权交给读者您,来判断谁是坚果兄弟?他是否如同每一个被告人笃信的那样犯下各种罪行?如果您投他有罪,也可以指出是什么罪,该当何判?
事不宜迟,传三个自称是坚果兄弟的疑似被告,在第一个案件审理之前,让我们搞清楚谁是“坚果兄弟”?传坚坚、果果、汪总上庭。
坚坚:大家好,我就是坚果兄弟,坚果兄弟有时是一个人,有时不止一个,但是今天的法庭上只有我一个。我是湖北人,中文系毕业的,做过很多工作,比如写广告文案,也做过设计,比如给摩托车设计车贴。我一生居无定所,最近藏在上海,平时去很多地方,也去过美帝。美国人邀请我去演讲,因为我做砖头的手艺很好,美国没有这样的能工巧匠,我去传授 这个技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审判我,最近因为疫情也不见人,但还是不小心被隔空传票了。上次被审还是在深圳,因为我做玩具的事情,当地公安请我喝茶,在屋外连夜看守,最后我只好打110报警说有人冒充警察骚扰我。110出警发现门外是真警察,他们一起请我喝茶,去了发现哪有茶喝,只是聊天,不过还好管饭,警察很了解我的生活,说:搞艺术的,在外面还吃不上饭吧?警察告诉我艺术家都是垃圾,给我的心灵造成严创伤,但今天我决定勇于面对自我,目前我在寻找一只鹦鹉,想教会它这句话,让它天天提醒我,我是个垃圾。
果果:胡说,艺术家不是垃圾,法官大人,陪审员们,我才是坚果兄弟,是一名国际知名的非视觉性新锐艺术家。我的艺术实践关注当代城市现象与空间体验,旨在展现物质空间的社会隐喻,唤起人们对于生存环境的反思。我的艺术挑战我们对真实/现实的认知。我感兴趣的是我们每天看到的、我们生活中的、我们每天存在的一切事物。我平常生活于北京和伦敦,去过世界众多城市参加展览,包括纽约、伦敦、巴黎、 巴塞尔、伊斯坦布尔、喀布尔。 获奖无数,包括麦克·史密斯真相艺术奖、第29届里约热内卢三年展新兴艺术家奖,之前本来去香港领个深广创意奖,谁知被人冒领了,我现在怀疑冒领的就是这个叫坚坚的人。
汪总:打断一下二位,不好意思,我才是坚果兄弟。准确的说,我的现实身份是深圳无意义有限公司的CEO汪化腾(不信可以去腾讯微博看,他们都给我加 V 认证了)。实不相瞒我有人格分裂障碍,在我无法控制自己、不能做生意的时候,就会变成艺术家坚果兄弟,因为人格太多了,数不过来,我简称自己的其他人格为坚果兄弟。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犯罪嫌疑,但我相信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我真有可能做了错事,不过是精神不正常的时候做的, 我表示道歉,但是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我的苦衷,更希望大家关注我作为一个大陆实业家的身份,实业强国,我爱中国!
案件一:尘埃计划
法官:相信诸位陪审员心里自有定夺,他们三个谁是真身,谁是冒牌货。而我必须惭愧地坦白,目前我还无法判断谁是坚果兄弟,所以暂时留他们三个在被告席,继续观察。接下来我们开审第一个案件“尘埃计划”。传第一个原告北京市朝阳区遛鸟群众赵佳人——
赵佳人:我叫赵佳人,生于北京,长于北京,热爱北京,做过北京奥运会志愿者。我状告坚果兄弟污蔑北京市的城市形象,造成恶劣的国际影响。2015年8月,我像平常一样在美丽的北京城散步,见到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男人,手里拿着工业吸尘器,对着天空好像在吸尘,声音特别吵。刚开始我们一起散步的老姊妹还以为这是北京市清洁工的新工作,问他干这个、一个月赚多少钱。我心地善良,也没往坏处想,以为这是年轻人的新科技——我儿子就是211重点大学人工智能专业毕业的,我还是略懂科技的。我问他,能不能带这个设备去我家吸吸,他还不理我。过了几个月,我在网上看到一个新闻,说有个叫坚果兄弟的人做了个艺术项目,叫什么“灰尘计划”,讽刺大北京环境污染、雾霾迷城。这个坚果兄弟还说什么,把吸到的灰尘和陶土混在一起做成砖头。更可气的是,丢人都丢到外国去了——我女儿在美国常青藤大学读研究生,在国外都看到这个新闻,还被她的同学笑话。这个事情没完没了的, 他还去国外演讲,唯恐天下不乱。我希望政府惩治一下这样的人,维护我国国际形象,维护我们北京市民的形象。
果果:这位市民您好,很遗憾您这样理解我的艺术——《尘埃计划》,它不是对北京市民挑衅和侮辱,而是中国当代艺术史上价值很高的民主参与式、后物质主义的前卫表达。我希望在公众奇观内引入后工业时代逃脱了舆论视野的病态现象。雾霾在这里是一个隐喻,代表威胁我们生存的危险无处不在,但是我们视而不见,反而像我这样一个直面问题的人,却变成众矢之的。我一向不喜欢吹嘘自己的创作,虽然有人说这个作品已经突破艺术这个圈子,是社会行为。法官大人,也许可以听一下证人爱蕾儿,一位资深艺术评论家、艺术史博士在这方面的客观意见。
爱蕾儿:法官大人您好,很荣幸来到这里和普罗大众分享我的研究成果,我一直关心艺术和媒体的关系,《尘埃计划》当然是我关注的项目,最初我没有把它纳入行为艺术的范畴来思考。但是,从实施计划来看,它的完整性和观念性已经构成一件行为艺术作品。从艺术本体而言,《尘埃计划》没有触碰到行为艺术领域本身的边界,坚果兄弟的行为表演并不如公众想像的那样先锋。大众媒体的报导出现错位,当年北京12月份雾霾频发,多次预警,媒体和公众想当然把整个计划当成是针对“PM2.5”的行为,这也是误读(misinterpretation),坚果兄弟收集到的粉尘,更多是北京街头的灰尘,不是“雾霾”。它的价值和意义更多在于社会生活领域,而不是艺术领域。我们却硬要把一个被大众媒体曝光的行为拉入行为艺术的逻辑里来讨论,是一种歪曲和暴力(violence)。
坚坚:不好意思,上述这些话好像和我有关,但我完全没听懂。简单的说,我就是想做砖头,不信你去我湖北老家问问,村里的人都知道我在北京烧金砖。当然他们有些夸张,没有金,只有砖。事情是这样的,我当时在北京住的胡同房子年久失修,房东早已出国,有些墙的砖掉了,我就只能自己想方法去补。我看北京灰尘挺大,不用也是浪费,就上街吸尘去了,没想到随便一吸就把吸尘器的袋子吸满了。刚好有个朋友在河北唐山一家砖厂工作,他不介意我只想做一两块砖头,邀请我去,指导我把北京的灰和河北的陶土烧在一起。后来的产品,我很满意,用这块砖塞进墙缝,堵上了寒冷的北方冬风。不信,你现在可以去北京东城区东十四条往里走第三个房子朝北的屋子外墙那看一眼,有一块与众不同的砖头等著你。
汪总:这事儿我也知道,大陆很有名的迷笛音乐节的工作人员通过微博找到我,说他们想把这个砖拿走,当成当年音乐奖音乐大奖发给参加音乐节的歌手、乐队。我一听可激动了,但对方没有表示出要给我钱,而且做摇滚好像自己也不富裕,我时间有限,没功夫讨价还价, 也就不了了之。后来,电视新闻报导这个砖头的事情,有好几个人慕名而来,说要出高价, 叫到一万人民币,我回去找了找,已经不知道是哪块砖了,就稍微抬价抬到一亿人民币,对方果然知难而退了。不过我寻思,疫情过后生意可能不好,我得回去找找这块砖,如果还有人想借此炒作,欢迎来微博@坚果兄弟找我汪总。这不是给祖国抹黑,我很可能不小心创造 了GDP,说不定还能去国际上申请一个专利,叫北京灰·砖,也算是贡献了一个新兴土特产 吧,创造外汇收入,实业强国,我爱中国!
案件二、三:带盐计划与煤老板去上海
法官:肃静,禁止在法庭兜揽生意。陪审员们,我们稍安勿躁,请第二案“带盐计划”、第三案“众筹买机票送煤老板来上海学习垃圾分类”原告落座。各位,第二案、第三案时间上紧密相接,内容也息息相关,本法官决定一并审理。首先,第二案原告人农民山泉总裁梁闪闪,你可以发言了。
农民山泉总裁梁闪闪:我是一位优秀的本土民营企业家,性格恬淡,热爱山水,住在美丽的杭州万岛湖附近,为中国和世界人民搜集最纯净的水源,把它们送到您的口边,也有人叫我大自然的快递。然而, 我们这种天人合一的真实形象被这个跳梁小丑坚果兄弟狡猾利用,他还盗用我们的商标制作重金属元素含量严重超标的假冒伪劣产品。我向来不喜欢与人争,然而公道自在民心,今天来审判的路上,碰到了一个青年才俊,愿意为我打抱不平,我宁愿把发言机会留给他——他是自愿的。
公关狂人::大家好,我就是仰天大笑出门去、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公关狂人,非常愿意给不明真相的群众讲讲坚果兄弟是怎么碰瓷儿(注:北京一种清代至民国的街头诈骗手段。)的。2018年,我在家里阅读世界名著电子版,忽然有一个推送新闻,题目叫《带盐计划:如何造一家可能是全中国最酷最重金属的农民山泉超市》,我定睛一看,这是人称“青年行为艺术家”的坚果兄弟面对榆林小壕兔乡村民的困境,呼吁大家保护环境而做的艺术展览,坚果兄弟用一万瓶农民山泉的瓶子灌满当地污水。这些水是坚果兄弟用一万瓶农民山泉矿泉水交换得来的,然后把1000瓶污水和9000瓶污水分别在民安和北京开了一个小超市展览,目的是让人们直接关注到小壕兔村庄周围面临的水污染事件。
果然, 这个炒作行为引起网友叫好。我也是醉了。我不否认这个行为有好的地方,提高大众对于 “污水”的关注度,督促相关部门落实环保行动的理念。但是你不能利用人家注册的商标和辛苦积累的品牌形象来为你买单!这可是严重的侵权行为!说句不好听的,你有多大脸,可以“拖累”人家这么大一公司陪你一起“玩”呢? 第二,再艺术的创作也不能无视法律。你借着品牌的名气顺利打出保环牌,不仅赢得大众的关注,还为自己打出了“好名声”。这算盘打的挺精啊!第三,得了便宜就别再卖乖了!你已经出名了,村民十几年备受污水困扰的问题也得到了关注,就别再哭诉自己是为艺术承担谩骂的可怜人形象了好吗?
坚坚:这位兄弟你太看得起我了,也太看得起有关部门的办事效率。没错,我的这次假冒伪劣行为让本来没人知道的“小壕兔乡”刷了两三天热搜版面,甚至还上了美国报纸,但是请问,两年过去了,别说普通人,你知道“小壕兔乡”在哪里吗?水里的哪个重金属元素超标了?现在问题有没有被处理?我猜你不知道,不管你喝多少农民山泉也不知道。其实,就连当年我知道这个西北小乡镇也是纯熟偶然。我是在陕西省环保局官方网站投诉页面看到的,小壕兔乡乡民在那里投诉中国石油化工造成当地水污染。我为了不被假新闻欺骗,专门坐火车去榆林——小壕兔乡附近最大的市,又坐中巴车两个小时才到乡里面,前前后后去了四五次,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在那里调查,当地领导害怕我捣乱,告诉乡民我是恐怖分子,不过还是有几个人偷偷和我说了污染的方式、时间、源头。
我亲眼看到水里有明显的黄色杂质,喝了的人有些得了皮肤病,后来很多人不敢喝,只给羊喝,结果羊一只、一只地死,连这个地方产的鸡蛋都被人说是污水鸡蛋。经济好一点的农户就买矿泉水喝,我就想这里的农民山泉和我在城里喝的农民山泉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就掉包让城里人看看,万岛湖以外地区的原生态水源是什么样子。
果果:没错,农民山泉的意思就是农民的山泉,但真正的农民喝的是什么水?像小壕兔这样的严重水污染的地方太多了,小壕兔的农民喝的都是铁、锰超标的水,长久饮用可能会导致癌症、 皮肤病等各种病症。没错,我的确买来水质很好的农民山泉1万瓶,跟小壕兔农民交换,把 5.5吨农民山泉水还给这片真正农民的土地,再装上小壕兔农民喝的水运到北京和西安,拿到城市展览,用每瓶1块的价格售卖⋯⋯
汪总:我们整个买水、物流加上展览的成本就花了4万多!
果果: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城里人品尝真正小壕兔的山泉是什么样的,进而关注整个中国农村的水污染问题以及背后的深层原因,至于选用梁闪闪先生旗下的品牌,完全是出于本质上我和梁先生一样热爱中国的农村,热爱农民。农民山泉这二十年来一直在美化中国乡 村,回避真正浮现出来的问题,“农民山泉特别甜”、“我们是大自然的快递员”——这些 广告有多成功,就有多遮蔽像小壕兔这样的水污染严重的农村问题,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今天的农村是田园风光、农民喝的都是清澈的山泉水。
从根本上讲,农民山泉商标背后是中国农村为他们做背书,但实际上有太多农村一点都不诗意,真正的农民,生存太残酷。事情刚发生那天上午,农民山泉法务部给我打电话,要求我撤下商标,不然要按官方正规途径来办。不知道当初金宝汤罐头有没有要求安迪·沃霍尔撤下商标,小便池的生产商也应该起诉杜尚,麦当劳赶紧向农民山泉学习,把全世界挪用他们商标的艺术家一一起诉,一个都不放过!
这时候,第三案原告、公司名字很难记的矿业公司的董事长姚摆摆按耐不住,起身发言。
姚摆摆:打住!梁总裁,狂人兄弟,你们太不了解这帮艺术家流氓了,2019年因为小壕兔的事情,我们公司也被他讹上了,方法如出一辙,就是利用大城市里傻白甜孩子们善良的心,丑化宣传我们,把企业发展战略这样普通人很难理解的事情简化成人身攻击。
坚坚:姚董事长,终于等到你的真人了,我没有人身攻击你,我可能是去年全中国最关心你健康成长的人。你现在还在内蒙古吗?我现在人在上海,还在等着你,相信你的下级应告诉你,这些大城市傻白甜的孩子给你众筹买机票的事了吧。我的心是好的,我觉得你肯定不是因为黑心肝才跨省倒垃圾,把你们矿上的垃圾⋯⋯听你们矿区附近的居民说因为贵公司采煤地陷他们被迫要搬迁,产生很多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是的,垃圾都是他们造的,但是倾倒在临省边界小壕兔村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小壕兔人连干净的水都难以喝到,你们还送来垃圾。但我不想把人看死,我相信你有成长的空间,我生活在全中国垃圾分类最先进的上海市,特别想和你一起进步,这才众筹机票请你来上海的。
汪总:姚董事长,这件事情出来之后,你也间接和我们联系过,有中间人啊、网警啊,软硬兼施。可能你看出来了,我们这几个神经病完全不吃硬的,网警来警告我们闭嘴,我们连拉黑都懒得拉,但是我不是脑子不好吗,赶紧截屏,免得忘记。后来您就请了中间人,希望通过经济手段结束我们之间的误会,金额甚至有20万人民币那么高。但是,姚董,你可能今天才知道,我自己就是个董事长啊,每天做的都是大生意,真的不缺这20万。当然了,如果您喜欢艺术品,没事想收藏一些特别的当代艺术砖块什么的,那我给你打个八折,8000万卖给你,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公关狂人: 姚董,别上当,这人就喜欢蹭热度,8000万足够上多少次头条啊,我知道有一些路见不平的 人,要价合理的多,我们今天下庭了以后我给你详细介绍一下。
最后一案:深圳娃娃
法官(大怒):不是刚刚说了不要在法庭上做生意吗?你们都下去吧,下面是最后一案《深圳娃娃》,原告深圳市西山区沙漠街道恋家地产铺钱经纪可以上庭了。
深圳市西山区沙漠街道恋家地产铺钱经纪: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你们好,我叫钱更多,是我国沸腾的地产业里不起眼的小螺丝。我供职的地方在深圳西山区,一个几百年前的小村子,今天的商业中心、文化中心、最繁华的都市地带。这里有深圳最好的房产资源,公寓千万起价,为什么?因为我们环境优美、教育医疗交通都很发达,有很多美食。更不用说高端客户重视的文化艺术资源——我本人就热爱文艺,特别爱逛我们这的美术馆。本来我的生意非常好,2019年这边最大的城中村白石洲终于要完成旧城区改造,那么多不规矩的农民房就要被拆,房东们都很愿意配合。你别看这是农民房,单个房租不高,但是广东土豪都是一栋楼一栋楼的业主,一个月从一楼走到十楼,多少户这么一收,十几万、几十万就到手了。政府拆迁,少说一平米都是两三万赔偿金。改建完新楼盘更加安全、气派,更多高端客人来居住,提升我们整个社区价值。政府、房东、居民这是多好的多赢买卖。
可是我们倒霉,去年坚果兄弟这些碰瓷儿艺术家围上来,搞了一场大型表演叫《深圳娃娃》,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表演的,我不想去给他刷热度。但是他们扭曲事实,发布的信息营造了一种假象,让不知道的人觉得这些地方的租户的孩子没学上、 没人管——我们这政府已经认真落实贯彻有关法律法令,帮助拆迁时受影响的家庭解决民生问题,包括教育,帮助这里租户的孩子解决转学的困难。当时这个假新闻传遍全国,租户很多还狐假虎威不愿意走,加大旧屋改造难度,延误我们的地产发展。坚果兄弟已经为深圳所不容,被我们赶走了,但他到今天还时不时在网上兴风作浪,旧事重提。所以今天我在这里, 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作为一个热爱西山区的普通市民,恳请法庭吊销他的艺术家执照,不要再哗众取宠,给政府添麻烦。
汪总:钱经济你好,我的分裂人格从事艺术活动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艺术家执照这个东西,看来我们一直无证经营的,首先请允许我就此向国家和人民道歉,但实在也是我们都不知道还要申请证件,是不是还要考试什么的。我这些年一直疑惑,咱们在中国做的这些艺术项目怎么基本上没收到过钱呀?谢谢钱经纪告诉我,很可能是没有营业执照的原因啊,我回去就申请。也许正是因为没有营业执照,我们才辜负了你对我们的想像,我们根本没有能够兴风作浪,改变什么。说到底,《深圳娃娃》可能是深圳市最不成功的抓娃娃机项目。不过我们投资也很低,给大家介绍一下:2019年7月初,深圳市西山区白石洲这个城中村要拆迁,民间估计这里住了15万流动人口,绝大部分是深漂,里面居然还有人不好好工作,乱生孩子,拆迁就意味着小孩也要走。但是西山区除了白石洲很少有租金这么低的地方了,大部分租户都要搬到深圳其他区的城中村。但是深圳学位向来紧张,转学去别的区难于登天,更何况这些人接到通知已经是暑假了,根本来不及申请转学。
我就动了脑筋想做个小生意,就去问这些小朋友家庭收集他们可能不想带走的玩具——可能因为没有艺术家执照,只有100多个家庭给我们他们不要的玩具娃娃,大概400多个。然后我去找了一个挖掘机,放在深圳和 东莞的交界处——后来别人说我是想要隐喻这些玩具娃娃也是被深圳抛弃的,我表示也可以这么想,我不予评论。我其实想要模仿日本世嘉公司的游戏娃娃机来办个大型抓娃娃活动, 是想做个游乐场生意的,但是没几个小时,当地地头蛇就说怕我们找麻烦,开出天价押金, 3万人民币!我那时候钱都拿去投资比特币了,身上没有现金,刚好400个娃娃也抓的差不多 了,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果果:汪总你道什么歉!艺术家不需要执照,伟大的导师博伊斯(Joseph Beuys)说——人人都可以做艺术家,在《深圳娃娃》这个项目里,如果说还有谁是艺术家,也许是西山区的警察同志。我们从深莞交界那个挖掘机现场回去不久,非常郁闷,不知道怎样能够推进项目,让社会关注白石洲租户的教育权,而不是看了抓娃娃新闻以后不久忘记这件事情。深圳政府说“来了就是深圳人”,这4000多个租户的孩子,眼看着开学要不回老家当留守儿童,要不每天跨区读书,后者意味著生活成本增加、家长打工没时间接送造成的人身安全问题、通勤时间过长减少孩子学习时间——这些问题没人解决,就跟抓娃娃机里的娃娃一样,很快被遗忘。这时候,感谢西山区的警察、教育局工作人员、房地产公司大老板们拉了我们一把,我现在都怀疑他们是坚果兄弟没有出柜的粉丝,天天请我们喝茶,教导我们。因为害怕喝穷了他们,我们主动去了北京。
坚坚:对对对对!就是这些老师告诉我“艺术家都是垃圾”这个真理,我铭记在心,更何况还没有艺术家执照,我们简直是垃圾中的战斗机。到北京,本来是想重新做人,学学做展览,做个正经艺术家,有两个场地请我去,一个是动物园,一个人是北京清理低端人口遗留下的学校废墟。可是我不知道2018年的《带盐计划》让我在北京也如过街老鼠,展览全都没通过审查。孤独的我每天只能躲在朋友圈里生活,虽然比特币生意赚了几十块钱,有钱没地儿花。我灵机一动,现在已经社交媒体时代了,我不能租朋友的朋友圈做展览吗?我现在有钱了,每个人租他三天,一天我付一毛租金。没想到一开始就1000多个人参加,后来没有时间统计,据说很多人朋友圈被我刷屏了,我根本不知道欠了全国人民多少租金,反正现在又 是一屁股债。
果果:不要再扯那些自我中心的破事儿了,《深圳娃娃》和朋友圈展览不是几毛钱的问题,这么多人关注是因为它涉及到了清楚低端人口、城区旧改中一个被忽略的问题——租户的权益, 我不是这方面专家,特别邀请了我的朋友来作为专家补充证词,有请《大惊小怪晚报》记者艾整合。
《大惊小怪月报》记者艾整合:白石洲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政府和商业公司主导的城市改造项目。在推进过程中,确实照顾到了产权所有人的利益,然而却多少忽视了其他相关方面。 这种思维方式自改革开放以来逐渐被人们接受,但在全球范围内,却遭遇更多的质疑。人们开始相信,产权并不应当成为利益分配的唯一指标。新自由主义认为,保护产权所有人的权 益是最高目标。但在过去几十年的实践当中,人们逐渐认识到,这会导致贫富差距的进一步扩大,使得许多已经处于弱势的群体被进一步系统性剥削。处于贫困地区的人口前往城市寻找工作,由于教育以及社会资本的不足,只能栖身于便宜的城中村当中,而当城中村被拆迁,他们的社会流动机会也将被进一步剥夺。白石洲的失学儿童这样的案例值得关注。
果果:谢谢艾记者,我其实很惭愧,坚果兄弟的《深圳娃娃》项目的确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但不管有证没证,不管我们收到多少朋友的支持,我们其实没有能够帮助这些孩子解决上学问题。深圳大学一位老师去年下半年进行抽样调研,样本是超过1000个白石洲租户家庭。根据调研,这次旧改项目里,有28%的租户家庭离开了深圳,其中很多就是有学龄儿童的家庭。 留下来的孩子也并不能在搬迁后就地上学。负责旧改的地产公司9月开始安排了三条教育专线巴士,据他们的官方新闻,从9月到11月,共有2000多人次使用了这个服务,平均到每个工作日,我算了一下,如果往返都包,大概有20个小孩乘坐巴士,如果只是单程,那就最多40个小孩坐这辆车。大量的孩子根本用不上这个车——他们不然回了农村老家、不然就和家长被迫搬去深圳别的地方。最近因为疫情的原因,我听说地产开发商顺势在白石洲封路,把还没有搬走的租户逼出白石洲。因为我回不去深圳,无法调查验证这个消息,如果深圳还有其他无证艺术家——也就是任何人,愿意查证,我非常感谢。
其实,今天审理这么多案子中,《深圳娃娃》是我最内疚的,我不知道坚果兄弟有没有罪,但坚果兄弟很无力,虽然我们名声很大,但我们推动的事情都太难了,名声不能帮助北京的空气质量上升,不能帮助小壕兔居民喝到安全的水,不能帮助深圳娃娃就近上学。各位原告,你们早就赢了,我们一直蚍蜉撼树,如果连一点批评你们不能忍受,也许你们做事之前应该想想,怎么做才能不被批评。 坚果兄弟也许有一个,也许有很多个,艺术家像一种传染病,人人可以得、可以当,而且经常有变种,深圳活不下去,就去北京,展览馆不让进,就去动物园,如果你们真的害怕我们这种病,也许你们需要隔离一下自己,从根治起。
法官:谢谢被告们的狡辩,我都被感动了呢。但是,正义不能被情感裹挟,我们今天的诉讼至此结束。陪审员们,现在到了你们上场的时间,请回答:坚果兄弟到底是谁,何罪之有, 该当何判?谢谢你们。
记者后记:写完成稿,忽然觉得也许声音是一种可能的表达,刚好自己这一年都在做一个播客“山顶洞人”。软件硬件都齐备,只是缺人,于是我找来自己的好朋友们(主要按声音和口音筛选),还余下一般角色没有着落。坚果于是按自己的常用方法,拉了一个群,里面都是他这些年做公共艺术时遇到的、帮助过的、帮助过他的当地人。大家听到这是一件为了坚果的事情,踊跃报名,小小微信群变成广播剧场试镜片场。有个人被我选中录音前,问我:“这个不是为了黑坚果吧,他是个好人。”录音中大家会听到来自湖北、北京、内蒙古、陕西、广东多地的口音,这也是意外的收获,可以配合文字稿服用。
播客剧场:法官:碧海 / 坚坚:科长 / 果果:陈硿 / 汪老板:小刀 / 艾记者:良骏 / 钱经纪:陈拍岸 / 赵家人:阿粽 / 姚董事长:Kay / 公关狂人:小鳄 / 大惊小怪记者:山高人为峰 / 梁董事长:寿荣 / 剧本:杨静 / 剪辑:Ramune 杨静 / 后期:杨静
我們都可以是堅果兄弟
这篇好妙啊……疯狂回想the wall CD2的那段trial。
很讓人耳目一新的寫法,用戲謔包裹著殘酷,被吸引後咬下去,仍是酸辣苦澀。
都是堅果兄弟,甚至,我們小群眾只要參與出錢出力幫轉貼,也是可以是組成堅果兄弟的成分之一,都是對抗大樹的小蚍蜉。
这个写法好奇怪。。。看不懂
文字看起来轻松愉快,甚至有点搞笑,但其实每个话题都很沉重。
感動。
用藝術來維權就像黑布蒙眼過馬路,隨時會被車撞致血肉模糊的。